路子陌提刀挡住他的枪尖,慕烬借力收枪后退,把虹初远远地带离路子陌的刀距。他此刻已经大致明白了这法术的施展方法,现在最紧要的是拖住时间。
他抬头四顾,天狼营已经全围压了上来,骁骑军踩在花海里作战,红血溅飞花,高过人头。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天狼营要合围了!”人群里突然有人大喊。
凌紫衣看去,路子陌与慕烬战得不相上下,虹初在慕烬肩头,跟着两人的进退竟然也落得稳,纤细娇小的身形在空中舞成妖娆,而三人脚下繁花依然不住的绽放,又瞬间凋零成灰。
他已经急得满头大汗,为何豹齿还不出现?天空中星相已经将要错开,时间已经来不及了……突然,他想到了什么,浑身的血液瞬间凝结。
他忽然颤抖起来,缓缓抬头看向虹初。
虹初高高在上地望着他笑,双眼闪着调皮的光。
他的心突然就冷了,彻底地冷下去。仿佛是为了应验他心里可怕的预感,六芒星的星角骤然全数熄灭。
“你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凌紫衣疯了似的朝她吼道。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脚下花朵急速退败,如同被烧过一般化作灰色粉末散入空气,倏忽间没了踪影。所有的光华瞬间湮灭。虹初张大了空茫的一双眼,展开双手,像个孩子般无动于衷的看着指尖的星线淡去。
而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凌紫衣长袍下的双脚突然开始产生皲裂的灰色皱纹,间杂着红色的缝隙,似乎有火岩在他体内灼烧。
“御星术的反噬……”凌紫衣几近崩溃的闭上眼,“你逆转了舞步。”
一切都完了,三百年的等待一瞬间落空。哀莫大于心死,他闭上眼,任撕裂的皮肤灼烧着从脚踝席卷上小腿。
“太师,怎么回事?”慕烬压稳了步伐闪躲路子陌的刀势,转头看见凌紫衣白到透明的脸,似乎已经可以从一侧看穿到另一侧去!
慕烬的一声断喝,仿佛将凌紫衣从万丈悬崖下被硬拉了上来,他看着自己的脚,那两条小腿已经烧得如同枯柴,凌紫衣突然放声大吼:“慕将军!砍了我的腿,砍了我的腿!”
“你失败了?”慕烬心口一阵发热,他竟然不顾正在对手的敌人,上前一把揪住了凌紫衣!
凌紫衣瘫倒在地,脸上是绝望的苦涩。花海积败成灰,这夜晚所有的光华都已熄灭,夜空上皎洁的九星连昭天象已经不再。一切发生太快,根本来不及细想,慕烬只能抓住心头第一个闪念。他攥着凌紫衣的袍领子吼道:“你失败了?”
凌紫衣盯紧了自己的腿,两手在身旁发疯的胡乱模着,心已经全乱了,眼前无数刀光剑影,怎么身边就模不着一把刀!
慕烬突然提抢后防,路子陌出刀时候浮光末影被他看在眼里,出枪格挡丝毫不慢,然而那长刀的余力砍伤了他的右臂,血肉翻飞,伤口竟已见骨!
他痛哼一声,提抢逼开路子陌凌厉的刀锋,顺势后退了几步。枪头挑住袍角一撩,哧啦扯下一块袍布。慕烬忍痛勒紧右臂,冷声道,“路将军,好狠的刀法……”那刀法两字还未落下,已经被他尖利的枪风挑破!
凌紫衣闭上了眼,御星术的反噬已经烧到了膝盖,不要多久,他便会被燃成一堆灰飞。后悔么?他嘴角泛起一丝牵强的笑,不算后悔吧,从三百年前立下誓言的那一天起,生死就已经被他置之度外,只是……还有些不甘心啊……
“凌紫衣!”一声尖利的嚎叫,虹初提着一把大刀直朝他劈下来,那刀锋闪着寒光,将他两条烧焦的腿从膝盖处斩下,白色浓稠的血液腾起一阵清晨般的浓雾,凌紫衣凄厉地呼号了一声,然后软到在地。
看着那火红的身影将凌紫衣驼起,箭一样消失在夜色之中,慕烬艰难地眨了眨干涩的眼睛。他的右臂流血不止,已经渐渐挡不住路子陌凌厉的刀势,而视野里,满是黑甲白刀的天狼。
“退军!”他把长枪抛到左手,顺势挡住路子陌的刀,黑鳞马嘶叫着从战火中奔跑出来,慕烬侧身抓住缰绳,那马便抬起四蹄从路子陌的头上风一样跃过去。
荒郊的野云滚滚的压下来,仿佛要将这天地都压成齑粉。泼墨一样的黑,鲜血一样的红,火光肆虐岁安城外的大地,仿佛人间地狱。一名骁骑看准了黑甲天狼的喉咙,一枪刺进去,自己心口却疼的仿佛绞烂……大阙刀比寻常军刀长出不下七寸,他没有躲过对手临死前的一击。他鼓足了最后一口气长长的吼出,猛地抬头,正看到这夜的天空乌云密布,仿佛预示着他自己生命的尽头,也是陵国的末路。
他把枪头从洞穿的喉骨抽出,准备在自己的血流干前再刺倒一个敌人,手臂挥到一半,他却倚着枪杆倒下来了,同一时刻他的心口已经被不下三把刀刺穿。
他转动着膝盖,把自己的身体面向岁安,抬起头想最后望一望家的方向,是血雾迷了眼睛么……为什么迎面疾奔的大军,身上是赤色的铠甲。
赤甲黑马的军队从乌云的尽头狂奔而来。
当头的一骑手持一柄乌沉的长弓,三箭并发,手指探囊取箭极为娴熟,几乎发箭不停,天狼一路退让,竟无一人能近得他身,不时便被他扑进到乱战阵中。
“将军上马!”程俊冲马到慕烬身侧,长弓张到了底,由上而下应准路子陌松开了拉弓的手指。
三支长羽快如三道紫光的闪电,分射路子陌眉心,前胸,及右腿膝盖骨!
慕烬这才得空舒了一口气,路子陌刀势灵活多变,出招狠决,又尽是些灵活多变的小道,不下真力,让对手顾左不及右,防不胜防,如此刀法,即使在整个大罡军营,也可算是上乘。慕烬不禁多看了一眼路子陌,这人今日不除,日后不知会长成多大的一株毒物!
“箭阵后防,骁骑撤军!”慕烬奔马直冲,眼光扫过战场,心里便不由吃痛,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一万骁骑怕是已损失了近半。
程俊带五千弓箭手出城,箭阵成半月形围拱,箭矢如蝗把骁骑和敌军慢慢拉开,从低垂的云野看去,荒原上好像有一匹巨大的奔跑着的马匹,因为跑得太快,头部和肩膀渐渐在急速中月兑离。
程俊看箭阵已经布满,自己加鞭赶上慕烬,咬着腮帮子上的把几个字吐了出来,“将军……天狼营,攻破了丽正门。”
黑麟长嘶一声急停!
它本在狂烈的往前飞奔,被慕烬猛地勒住缰绳,急嚎之下健硕的前腿直腾到了空中,慕烬脑袋一沉,几乎要松了马缰。
丽正门失守了……慕烬一时间心如乱麻,岁安的大门已经破了,而凌紫衣的御星术也失败了,豹齿花终究只是传说……陵国……被天命放弃了吗?握着长枪的手无意识收紧,他肌肉贲张的右臂上涌出一股股鲜血来。
“将军!你受伤了!”程俊惊道,“好狠的刀劲!怕是已经伤到骨头了!”
他说完焦心地抬头看慕烬,却突然僵住了。慕烬双眼被一层浓重的杀气裹着,侧过头来看住自己。他那一张素来平淡到索然的脸,这一刻在跳动火光的映照下,竟透着几分狰狞。
他紧了紧手心里的长弓,“护城不力,请将军降罪!”说着就要落马下跪。
慕烬在他身侧低沉地叹了一声,已经平定了心神,挥挥手示意不必多此一举,“丽正门守军不下两万,怎么一刻钟就丢了城头?”他一振马缰,黑麟振蹄又开始狂奔,“是不是师阳沉不住气,出城迎战了?”
慕烬眉宇间的酷厉已经可以说是凶狠,大不似平常,想来是心情差到了极点。程俊猛吸了一口气,眼里泛出红色,“天狼营他娘的个个都不是人!攻城梯都没用,一个个用穿甲箭钉墙爬上来的!”
“穿甲箭?”慕烬拧着眉头,“胡说!穿甲箭根本负不起天狼营的重量,更别说他们带的斩马刀!”
程俊把牙狠狠地一咬,“我亲眼看见的!那些人像是不要命一样凶狠,飞一样往上攀……”
“飞一样?”慕烬极快的抓住这三个字眼。
“这群他妈的鬼东西,”程俊突然住了口,似是想起了什么,“有个老兵,以前是潥海上捞海壳子的,非胡说……说这是中了蛊,中了蛊的人,能自己往海里跳……-”
慕烬脸色一沉,果然!他叹口气,挥手止住程俊,“不必说了,我知道了。”
程俊锁眉,“将军知道什么了?”
慕烬却顾不及答他,紧了紧缰,压低身子伏在马上,目光落在四周奔腾的人群里寻找凌紫衣和虹初,可是这时候在这等杂乱昏暗的战场上,哪里能看到两人的身影?
“今夜远不是帝都南伐那么简单。”慕烬低低地说了一声,努力想把这一夜理出个头绪。虹兽既然能找上自己,极有可能已经和萧白契联盟,那么说凌太师……其实是早有异心的!这个念头陡然惊住了他,一阵悔意席卷上心头,都怪自己一时心浊,竟然相信了鬼神之说!
强烈的悲意从他心底里透出来,右臂开始火烧火燎的疼,慕烬强按下胸中的阵阵恶火,猛地拧过头,把右臂上的布条再勒得紧些。疼痛如利刃一样刺入心脏,精神却仿佛格外的清醒了。如今城既破了,想要保存骁骑全力已是不能,只但愿能护得城内百姓,就算争取时间让他们逃出城也好!
一路快马加鞭,两人已经远远看见了露华门。强劲的风从背后汹涌而过,夹杂着浓郁的血腥味,而城墙上却听不到厮杀之声,只有环围的火光似乎是烧在半空中。岁安好像是一个在火里挣扎的巨兽,沉默地抗拒着今夜降临的厄运。
五千名骁骑这时已扑到了城下,露华门上千支火把散乱如丛,熊熊火焰似把云层托出百丈。城头一片艳红,照得那连不到头的夜影里,挥舞着大刀或者长枪的人排只剩黑黢黢的剪影在厮杀。
“怎么,这么快就从丽正门杀到露华门来了?!”
慕烬一振马缰,黑麟似知道这道墙的后面,才是今夜真正的战场,迎风仰首抖了抖它沾血的长鬃,突然凶猛的向前驰去,如当头挑高的那一朵浪花。
慕烬仰头看了看城头,攻上去的敌军并不多,正要说话,突然城墙上一杆大棋被砍倒,呼猎猎的直坠下来。他策缰一个奔纵,把旗杆稳稳捉在手里,然后顺势高举,迎风抖散开来,身后随军整齐划一的仰头大喊:“开城门!”
城头上立马有军士探出头来,片刻便高呼,“将军回来了!”
露华门是岁安北门,直面帝都天阖,既是岁安的门户,又是平日里百姓最常走的一道门,因此修得极为壮阔华丽。这时候被城内数十人一齐推着,那两扇沉重的门才慢慢在尘土里打开。
露桥街渐渐铺展在眼前。看不到尽头的笔挺街道,在夜色里仿佛格外绵长,国主行宫连个轮廓都不见,只有凌霄的天影阁,突兀地立着,仿佛一个沉默的巨人看着脚下被大军入侵的城市。
骁骑入城,不待发令,就一个个奔上城头去杀敌。片刻城墙上便爆发一阵欢呼,零散的敌军一个个麻袋一样被抛下来。程俊松了一口气,转过头去看慕烬,只见他一言不发,望着内城的方向,脸色不旦丝毫没有好转,忧虑却仿佛更重了。
“将军,天狼营要想拿下西门南门也不会有那么快!事已至此,全军上下都不怨将军,百姓想是也不会埋怨将军,将军……不要把责任都推到自己身上了。”
慕烬听他说完,微微一怔。程俊素来比较师阳便心细些,没想到竟看出了自己的心思。
“我担心的不止是萧白契,况且城内失了多少,还得探过才知道。”慕烬面色凝重地凝视着长街,还想要说些什么,又始终是个嘴拙的人。突然一挥手,止住了身后兵甲响动的众人。
程俊也发现不对,“有军队正朝这边过来。”
慕烬回头扫了一眼城头的余军,不够,绝对不够!无论来的是天狼还是啸风,这些人都拦不下!他低身问一个士兵,“怎么人这么少,露华门的两万守军哪去了?”
那老兵登时红了眼眶,“将军可回来了,天狼营猛啊,师将军将露华门的守军调去守丽正门……”
“天狼不是人!不是人!啊……”
突然一声吼叫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程俊一个激灵,这声音已不似人发出的,便像是兽濒死的哀号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