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渝中城主庄恪引着那队人马行过闹市,拐入一条平整安静的巷道,一盏茶工夫,在轱辘声中缓缓停在一座威严的府邸前——
朱红大门早已打开,门上匾额上书“城主府”三个玄色大字,门前两尊镇邪石狮,一眼望去,勾檐碧瓦,青灰色高墙绵延,在正午的日光照射下,寂静中带着不可玷亵的威严。
庄恪当先下马,领了一众下人微弓了身子在马车前候着。
一旁早有随从恭敬上前,搬来锦缎,分开车门,一只骨骼分明苍劲有力的手掌撩起轻纱,一道颀长的身影渐渐显露日光下,只见他年纪大致二十六七,一身玄色暗纹宽袍,暗红色滚边及腰带,乌黑长发在头顶用墨带扎了一束,其他则随意披着,再看他轮廓棱角如刀刻般凌厉,饱满天庭下,两道浓黑的眉斜飞入鬓,眉下双眼深似寒潭,瞳仁如漆似墨,泛着冷光,让人不敢对视。颀长的身量,往那一站,端的是龙潜凤采,气宇轩昂,让日月失辉,让众人匍匐。
男子踩着锦缎下了马车,顿了一下,复又回身携下一名明艳女子。女子一副已嫁妇人打扮,一袭淡紫衣衫,温柔端淑,挽了一个时下流行的坠马髻,髻上别了只薄翼的彩蝶,无风自颤,鹅蛋脸型芙蓉面,肤白如凝脂,眉黛弯弯,双眸点漆如星,泛着潋滟的水光,丹唇琼鼻,眉眼温柔地望着身旁的男子。
庄恪领着众人待要行礼,男子微一摆手,俊美无俦的脸上不见丝毫情绪:“不必了,外出游访,一切从简,不必要行那番繁复的礼数。”
“是!”庄恪应声,弓着身子,伸手做了个请式:“公子这边请!”
玄衣男子微微颔首,负手当先而入,明艳女子落后一步跟上。庄恪不敢怠慢,一路跟随。
渝中城地处大雍中部偏东南,气候温和,景色偏向明媚温婉。此时暮春,城主府内百花尚未开拜,绿树早已伸展枝条,而那亭台楼榭,红墙碧瓦,在成荫绿柳掩映中,若隐若现,别有一番风致。
以玄衣男子为首的一众人一路穿花拂柳,转过花园长廊,进了城主府待客的正厅。
茶过半盏,上首的玄衣男子放下手中杯盏:“听说日前城主府中失窃,如今可有了结果?”
“烦公子挂心,不过失了件家父生前留下的遗物,如今失物已经找回,那偷窃的丫鬟也被赶出府去了。”庄恪赶紧放下茶杯,应声回道。
“既然已经找回,又是如此贵重之物,庄城主今后得要小心保护才是,”一旁的明艳女子娇声笑道,言语温柔,仿佛猫爪轻轻挠着,“不过,庄城主果然心宽仁慈,若换作我,定要好好惩戒一番才是。”
“夫人说笑了,老朽不过是因为比试大会临近,没那闲功夫管她,哪能比得上夫人的慈悲心善。”庄恪打着哈哈,一番话说得明艳女子心花怒放,娇笑不已。
“我看是庄城主太过谦虚,谁不听闻渝中城庄城主的贤名,”明艳女子抿了一口茶,才接着道,“不过,说到比试大会,怎不见庄小姐前来?”
“小女害羞,怕失了礼数,冲撞公子夫人,是以老朽没有让她前来,还请公子夫人见谅。”
“无妨,既然到了城主府,早晚总会见着,也不差这一时半刻,不然这让庄小姐匆忙赶来,吓着了她,那才真是罪过。”明艳女子吃吃笑道,并不在意城主女儿是否前来,复又转过头,对着玄衣男子问道:“夫君您说可是?”
“自然是你说了算。”玄衣男子仿佛并未注意他人的言语,闻言仅是勾了勾唇。
明艳女子讨了个无趣,双眼转了转,道:“不过,我倒是十分的好奇,听闻庄小姐艳丽无双,更难得的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个不可多得的才女,这样说来我倒是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看一看。”
“夫人过奖了,小女不过只是薄柳之姿,难登大雅,怎比得及夫人!”庄恪客气回道,微微伸手,示意一旁候着的管家去请小姐。
“庄城主可真会说话!尽拣好听的说,”明艳女子伸手扶了扶头上的步摇,“夫君您可是整日都嫌我老了,莫非都是口是心非,故意惹我生气?”
话方落下,庄恪打了个机灵,谦虚过度,马屁拍到马腿,神色惶恐埋下头。
玄衣男子并未答话,深深望了一眼明艳女子,目含警告,明艳女子心下一颤,暗悔自己得意忘形,赶忙匆匆结束话题:“我方才不过是开个玩笑,庄城主莫要见怪。”
“比试大会准备得如何?”玄衣男子忽然问道。
“老朽已经安排下去,只待今日报名结束,便根据人数安排比试。”
“嗯,”玄衣男子微微颔首,沉思半刻,“比试可有何规矩?报名之人条件可有限制?”
“不过就是年龄相当,品貌端正,家世清白,尚未娶亲罢了,主要还是看比试表现了。”
“尚未娶亲,可是连妾侍也无方可?”
“本来老朽认为有侍妾倒也无妨,只要尚未娶正妻即可,只是小女说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说什么也不同意,于是就定为尚未娶亲才可比试。”
“我还想从中做个媒,不想庄小姐定下这么条规矩,也罢,我就不做那误人姻缘的事儿了。”玄衣男子眼眸闪了闪,“不过,以庄小姐的身份,也合该如此。”
“要我说,这庄小姐倒是有趣,心思玲珑,想法别致,城主可真是教导有方。”明艳女子却突然赞叹出声。
“蒙夫人赞誉!老朽不敢当,平日忙于城中琐事,甚少教导,倒让她胡思乱想,这番行事,到让公子夫人见笑了。”
“庄城主无需自谦,本公子倒是认为庄小姐是个宝呀。”玄衣男子意味不明,“这样才貌双全、才思敏捷的女子世间可是不可多得,不知这世间哪个男子才可夺得庄小姐的心。”
“夫君所言甚是,庄城主呀,比试会上,你可要好好选择一番才是,莫要耽误了庄小姐的好事。”
“多谢公子夫人提点。”
“不必言谢,”玄衣男子长指敲了敲桌面,敛下双眼,沉声道,“不过,我的身份万万不可泄露出去。你自去忙你的,不必特别招待。”
“是!”
众人一时无话,约模过了半柱香,厅外传来阵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近厅时停了下来。
不一会儿,一中年男子今厅禀道:“城主,小姐已在厅外候着。”
“唤小姐进来。”庄恪见众人沉默,女儿来得正是时候,于是连忙吩咐道。
庄映眉方才赶回到城主府,就又听到管家福伯说前厅来了贵客,让她准备准备前去客厅见过客人。
她心中虽有不安,但也不敢怠慢,匆匆换过服饰,略微修整,跟在福伯身后来前去前厅。
她心思惠捷,能让城主爹爹以礼相待的除了各大城城主外就是王孙贵胄,若是其他城城主,爹爹不会这般隆重,这样一想,那就是王孙贵胄之辈了,只是仔细察看福伯的神色,虽然还是像往常一般一丝不苟,但还是透露出一丝谨慎恭敬,隐约还有惶恐,看来这位贵客身份很高呀。
一路上暗暗猜测,不一会儿就到了前厅。
庄映眉低头敛眉,还没向父亲请安,庄恪已经出声介绍道:“映眉过来,这位是景陵来的景公子。携了夫人前来做客。”
庄恪言语恭敬,不复往日的严肃,庄映眉暗暗心惊,头也不敢抬,向着父亲所示方向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见过景公子。”
复又微微转过身,向着明艳女子也是恭敬地行了礼:“见过景夫人。”
“庄小姐多礼了。”明艳女子仿似从怔忡中回过神,抬了抬手,轻笑道,“来,小姐请上前,让夫人我好好看看,也不知外头多少青年才俊要骂我了,我这可是先睹为快呀。”
庄映眉依言上前,景夫人却起身握住了她的手,不住打量,口中赞道:“闻名不如见面,庄小姐果然绝色无双,明艳不可方物,我一生中,还真未见过像庄小姐这般雅致清丽的姑娘,庄小姐当得起这天姿灵秀,气质高雅两句。”
庄映眉一赧,眉眼温顺:“夫人过誉了,那不过是市井之人胡言乱语。”
“可有意中人了?”景夫人拉过庄映眉,坐至一旁椅子上,面色神秘,放低了声音。
“夫人的话让映眉惶恐,自古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任由儿女胡来?”庄映眉颜面一窘,有些羞恼,这位景夫人也太直白了吧,想到日后的计划,并没有正面回答,反而顾左右而言他。
“庄小姐说得好,婚姻大事自是由父母安排,”景夫人拍了拍庄映眉的手,似有感而发,“唉,自古婚姻岂能由己。”
却不过一瞬神色已变,仿佛之前的惆怅感言不过是梦幻:“不过,庄小姐真是命好,有这么个机会,聚集天下人杰才俊,可要仔细挑选才好,莫要辜负了庄城主的一番心意。”
庄映眉低首做一副娇羞模样,并不接话,暗中翻了翻白眼,她唯恐避之不及,哪还有心情去挑选?
“哦,对了,瞧我这记性,真是不服老也不行了,”景夫人自发髻上取下金步摇,塞入庄映眉手中合上,柔声笑道,“今日初次见面,匆忙间未能备下礼物,这金步摇虽不贵重,却是我最喜爱之物,权且当做见面礼,送予庄小姐,日后得空定重新备下礼品,全了今日礼数。”
“这似乎不合礼数,既是夫人喜爱之物,映眉岂可横刀夺爱,还请夫人收回。”
“不过是件死物,若是个人,庄小姐还能横刀多了去?”景夫人玩笑道,顿了顿,才收敛玩笑,轻笑道:“我也是极为喜欢庄小姐,还请小姐快快手下,莫非小姐嫌弃我礼太轻?”
“映眉不敢,既然如此,映眉就收下了。”
“这就对了嘛。”
前厅见礼不过寒暄了几句,景公子以路途遥远,夫人途中不适为由,告辞前去城主府后院的烟堤园歇息。
待景氏夫妻二人离去,庄恪沉声嘱咐庄映眉无事不可前去烟堤园打扰。庄映眉辞别庄恪,一路脚步沉重,满月复心事。
两人虽自称姓景,但景陵城内未闻有景氏人家如此这般气势不凡,此二人身处城主府,不见丝毫怯懦,在静庭中怡然自得,隐隐有种强势气势,让人不可冒犯与忽视,想必是皇族贵胄,但也绝非一般的皇族贵胄,父亲向来自负,一般的皇族还不会放在眼里,这么说来,绝大可能就是雍和帝封九彧。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突,暗暗吐了口气,只是他们为何自称姓景?竟与景和同姓,算了,只要不影响自己的计划,管他是否真是雍和帝。
只是不知景和她那边进行的如何了。此计划非同凡响,稍有差池,自己倒没什么,但定会连累景和,自己真不应该这样拉她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