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这一声高喊,一对宫娥翩跹而入,步履轻盈,身姿曼妙,七彩羽衣在日光下炫丽如琉璃、如霓虹、如展翅欲飞的蛱蝶。
她们都是皇后的贴身侍女,聪慧乖巧,不等吩咐便分列在大殿两侧,从群臣中隔出一条路来。
**不得干政,不少大臣脸上已有愤懑之色。
却见一名年轻女子款款步入大殿,一袭素衣纯白如雪,墨玉般的青丝瀑布般披泻肩上,只松松地挽了个流云髻,上下无任何装饰,一根黑丝绸般光洁柔亮的腰带勾勒出她曼妙身姿。纵是如此朴素,却自有一股通身的气派由内而外扩散开来,逼得周围人不敢仰视,尤其是那双冷眸,通透如北方的白山黑水,沉静而清冽,内敛又张扬。
年轻的帝王看到她却赶忙迎了上来,一把抓住她的手像是溺水之人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蘅苕,你终于回来了!你快跟这些人讲讲理,朕的玉玺不见了,朕要杀了他们,可他们一个个全都反了!全反了!”
蘅苕抬眸,语气清冷却不容置疑:“陛下,请勿滥杀无辜。”
“你说什么?”皇帝瞬间震住,他万万也想不到,他最信赖的人,最后一个可以帮他的人,竟也站到了大臣那边与他为敌!
“我说,宰辅林素先杀不得,朝中任何一个大臣也杀不得。”蘅苕从他掌中轻抽出自己的手,走到离他最远的帝祚之下,眸光回扫全场,语气冷淡如冰,“想必陛下也知道,当务之急是找回玉玺而非在此大开杀戒。如果一条人命能够换来玉玺,那么陛下杀再多的人我也绝不过问。”
群臣面面相觑却无言以对,他们万万也没想到皇后竟会帮着他们公然忤逆圣上,可另一种莫名的念头却不可遏止地从心里升起,那是一种不同于先前的畏惧。相比起天子的雷霆之怒,皇后的态度却让他们觉得有一股森寒之气从脊背上升起,酷寒如极北冰封千里的荒原,锋锐如剑客生死对决时的命悬一线。
宰辅林素先更是冷汗涔涔。
“你……”皇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种话从他至亲至爱的人嘴里说出来,无异于是一种比死更大的打击。他英俊年轻的脸上浮起薄暮之人才有的沧桑绝望,缓缓走向王座,背影竟是前所未有的孤寂。
“陛下——”蘅苕蓦然拉住了他的衣袂,水色淡唇凑上他的耳畔,悄声低语。众人只见皇后嘴唇翕动,却什么也听不到。
“你……”帝王月兑口而出的依旧是那个字,语气却不复先前的愤恨或绝望,转而是殷切的希冀与由衷佩服。
“我为什么要骗你。”皇后往后退开一步,刻意与皇帝保持着距离,“诺言是连自己都不相信却要别人去相信的谎言,我不会许诺,更不会说谎。”
“好!朕听你的。”皇帝却欣喜若狂,拉起她的手,把她带到龙塌前,柔声道,“你大老远从清洺园回来,也累坏了吧!来,坐着歇会儿。”
皇后并不拂逆,依言落座,这本应该只有天子才能坐的龙椅,她却坐得理所当然,面容静若湖水。而皇帝,则像个侍从恭敬地立在一旁,等着皇后发号施令。
“宰辅林素先,身为内阁大臣之首,却疏于职守,以致玉玺失窃,然罪不至死,今令你留职查办,限你十日之内查出真凶,找回国玺,否则,抄斩满门。”皇后的嗓音从大殿最高处传来,清冷、威严、不可辩驳,“林大人,你可愿意?”
“臣,愿意!”林素先略微思索,终是俯首领命。
“那就这样了,十日之后,若是找不回玉玺,”帝王看着林素先,“就提着你的脑袋来见朕!”
“谢主隆恩!”
御花园精致的水榭中,帷幔飘飞,幽香四溢。时值初夏,柔暖的微风送来菡萏的清香,博山炉中燃起的沉水弥漫出一片柔和的熏香,新进贡的荔枝散发着阵阵水果的甜香,然而,一种刺鼻的药香却破坏了这种和谐雅韵。
“唉!这药太苦了,加过蜂蜜没?”年轻的帝王端起药碗,放到嘴边嗅了嗅,却被熏得连连后退。
“你还是别碰的好。”猝不防一个冷淡嗓音传来,素衣黑发的皇后已步入水榭,早有侍儿替她打起了水晶珠帘,她从皇帝手里接过药碗,竟一饮而尽,“我的药,放再多蜂蜜也是苦的。”
“蘅苕……”皇帝一时失神,半晌才道,“你在清洺园过的好吗?”。
“我是去养病的,不是去游山玩水。”
“那……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皇帝再问。
“京城出了那么大的事,我能无动于衷吗?”。皇后拂一拂衣袖,在他面前径自坐了下来。
“都是我不好,想不到连你也惊动了。”平日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此刻在她面前却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你……病好了么?”
“那是……”蘅苕本来想说“那是我的事”,可一回眸对上他那关切的眼神,心有不忍,轻道,“暂无大碍。”
“那就好!”他像个孩子似的笑起来,从碧玉盘里挑起一颗晶莹硕大的荔枝,细细剥了皮,递到她面前,“这是岭南刚进贡的荔枝,又甜又新鲜,你尝尝。”
她抬手接过,轻咬一嘴。其实她已吃不出任何味道来,不知为何早在很久以前就失去了味觉。华服美食,于她,已去掉了一半。可看着眼前这个人那样企盼的眼神,她还是点点头。
这一枚荔枝,她只觉苦涩,心中苦涩。
“对了,蘅苕,忘了问你,你是怎么看出来的?”皇帝一边剥着荔枝,一边不停地看着皇后,生怕自己一走神,她就会消失一样。
皇后微微一笑,眼神却是不尽的苍凉与悲伤:“一朝天子一朝臣,陛下不过是想借玉玺失窃一事来铲除那些倚老卖老的先朝重臣罢了,我甚至怀疑玉玺是否真的失窃?”
“咚!”一粒刚剥好的荔枝倏然坠地,在水榭青砖地上砸成一滩肉泥,水花四溅。
“怎么了?”皇后淡淡问。
“你……你不要这么聪明好不好?”年轻的帝王盯着她,目瞪口呆,甚觉不可思议。
皇后又笑了,这一次的笑不同于先前的凝重,反而是如冰河解冻般的轻松明媚:“那么,裬沅,你告诉我,玉玺真的不见了吗?”。
皇帝一时愣住,许久没有听到别人叫他的名讳了。他想了想,挥手支开所有侍从,压低声音道:“我原本也打算用这种方法来剪除那帮先朝元老的,可是还不等我动手,玉玺就失踪了。”
皇后垂眸不语,长长的睫毛在她苍白如玉的脸上投下一片斑驳的暗影,她的声音如梦如幻:“那么,只有请那个人出手了。”
“哪个人?”
“一个只有宰辅林素先才能找得到的——捕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