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月行 第二章 帝京四少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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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鼓声声二更天,天禄辗转反复,仍难入眠,初到京城,碰上的第一人便是孟景容,对方家世显赫位高权重,云遮雾掩看不分明,只隐约觉得景容没有恶意。

天禄思虑多时,始觉心浮气躁,起身推开客房的窗,因身上只着中衣,冷风一袭,凉入骨髓,连打了几个喷嚏,神智倒清醒许多。

夜深浓,上玄月冷挂中天,几丝浮云像是迎合了某人的心境,只把那月遮了一角,将小院衬得更幽深几分,天禄的一双眸子,深黑更胜夜色,嘴角浮起抹凄凉的笑意:帝京,我终于还是来了……

掠过梅树的冷风发出簇簇细碎的声响,天禄喃喃低语轻叹道:“娘,你可要保佑孩儿……”

瓦楞凝霜,冷梅香气徐徐漾进房内,直至东方微白,天禄才终于能沉沉睡去……

是日晴朗,碧空如洗,天禄换了身玄色棉袍,收拾好房中细软,昨日在车上,他原本跟孟景容相约是巳时,未料后者摇了摇头道,“客栈嚣攘,怕是你会择席,不如迟一些,改约午时。”

天禄还能回想起孟景容的表情,他话说得不经意,仿佛轻描淡写,笑容却光华夺目,眼若三月桃花水,眉似四月映泉柳,流光明丽映得马车都亮堂几分。

他那般笑吟吟地看着他,此刻回想起来还叫天禄耳根一阵热。

踱步下楼,天禄跟账台后坐着的老板贵生打了招呼,跳了一张靠边的小方桌坐下。

天禄嘱小二上了碗米饭,桌上那壶帝京家喻户晓的“清若空”倒是未抿一口闲搁着,临近午时,店内客人众多,紧邻天禄的一桌上几个人正在闲谈。

“听闻昨儿,苏家那个疯子又跑出来闹事了!”一黄衣老者捋须道。

“可不是嘛,还拦了孟府的车,听说孟家三公子把身上的银子都给了苏府那个老仆!”

“当初的苏府,那是何等风光,如今死的死,逃的逃,偌大个家散得只剩个疯子跟个下人。”

“你且莫说疯子疯子,昔日帝京,苏、颜、孟、夏四家风头盛极,苏家慕白诗画双绝,想不到今儿落魄致此!”

“哼,还不是为了那点子说不得的癖好,提亲的人踏破门槛,帝京多少女子皆不入他的眼,偏生看上颜家大少,活活气死了他爹苏济元。”

“说起这颜家,更可悲更可叹!镇国大将军颜时亮,一生戎马疆场,到头来却落得个满门抄斩,当年帝京玉泉山冰井台的血啊九十三颗人头落地,从此那井水再不得饮,”青衣汉子悲切道,“若说别人通敌卖国我尚可信,唯独这颜将军,哎!”

“说不得,说不得,身在帝京,莫论国事,小心让人听了去,徒惹事端。”

“颜府殁了,苏府败了,夏霆远西征后即领旨远离帝京驻守东楚边界多年,昔日风光的帝京四少而今只剩孟府的公子景容,哦,就是昨儿的三公子,”青衣汉子徐徐饮了口酒道,“谪仙下凡一般的人品,孟府一门独盛,怕是皇上跟前最得宠的九公主将来也是他的。”

“我看未必,”黄衣老者道,“说起这孟府的三公子景容,如今也是个不省心的,自打西征回来,一年里头倒有半年都病着,恐也不是个多福多寿的,皇上不一定会把女儿嫁给他,哎……”

小二端上顺兴楼的招牌菜红糟鸭脯肉,片成了薄片洒上芝麻香气四溢,乃是每桌必点的菜,跟帝京老酒“清若空”是绝配。

此刻在天禄眼中,瓷盘里的鸭脯片片似带血,领桌的闲话再听不进去,虽竭力控制,一双筷子握在手里扔是不断颤抖,反复响着四个字声似洪钟重重击打着心房:“满门抄斩,满门抄斩,满门抄斩……”

天禄撂下先前吃到一半的那碗饭,夺门狂奔而出。

怕人瞧见,天禄沿着河边乱走,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心里的郁郁却如刺哽在喉不得发泄。

天禄反复告诫自己,这样的场景今后还有无数次在等待着,只有视若无睹恍若未闻才是这时刻的自己最该做的,拼命吸了几口气把剩余的眼泪憋回去,伸手在胸口用力捶打了几下,天禄方才觉得稍稍缓过来。

不知道走了多久,走得泪都被冷风吹干,天禄蹲在沿河石阶上手鞠着漂浮碎冰的河水往脸上泼了泼,彻骨的冷,冷得颤栗,待起身时,已是一张木然的脸。

沿着河滩一路走,深思游荡间,天禄毫无设防的被直直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拥得这样紧,铺天盖地都是好闻的清淡香气蕴绕,这暖香舒服的让人惫懒几欲永世沉溺般不想挣月兑,耳畔响起了带着几分焦急几分委屈地喃喃低语:“你去哪儿了,让我好找……”

天禄方才回过神来,轰的一声,血又齐齐涌致头顶,颊染胭脂红。

不过须臾之间,孟景容已经从容放开手,看着他脸上半是玩味半是促狭的笑容,兀自从怀中掏了一个物件递予天禄。

他回身竟如同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裹紧了银狐雪裘扬长而去。

行致几十丈远外,仿佛才想起还有天禄这么个人,不经意地回眸道:“孟玄在车上等着。”

天禄呆捧着手中精致无比的雕花小手炉,愣了几秒才小跑几步跟上了孟景容。

孟玄一脸正气目不斜视的坐在车上,两人进了车里,景容直指一角放着的包袱低语道:“你不用回客栈了,我让孟玄直接送你去西河街的宅子。”

天禄定睛才见那一角赫然是他的包袱,他昨晚思虑良久,今儿本有不少问题要问景容,正待开口,突然间身边的人止不住的咳嗽起来,直咳得赶车的孟玄都顿了顿。

马车放缓了速度,临到西河街的宅子门口,景容伸出手指揉了揉太阳穴,脸色泛白带了倦意的低声道:“都打点好了,今儿我还有事,就不陪你进去了。”

天禄用手攥紧了包袱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中有几丝疑问,几丝探究,还有几丝……担心,孟景容却摆了摆手示意他走。

……帝京东郊玉泉山,冰井台,孟景容缓步走上了青苔斑驳的石阶,此地自多年前颜时亮将军满门抄斩一案后,早已荒芜多年。

当年的颜宅更是毁于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那火诡异到烧了整整两天一夜,焚毁了整个颜府,只留一堆残迹。

孟玄紧跟在身后,亦步亦趋。

景容回眸,似笑非笑地道:“想问什么?”

“哦,小的原不敢打搅公子,只是这天寒地冻,公子为何来这个地方?”孟玄小声道。

“这地方?”孟景容挑眉含笑道,“这地方有什么不好么?”

“这……”杀过近百号人的鬼地方有什么好来的啊,这个话借孟玄胆也不敢说出口。

“孟玄,”景容转身正视身后人,那慑人的容色直叫孟玄不敢对视,“你信颜将军通敌卖国么?”

孟玄大惊失色的跪了下去,头点地磕绊表忠心道:“小的,小的不敢妄议国事!”

景容端详他几秒,淡淡一笑,眼底却掩不住的凉薄,他笑过之后隐约轻叹了一声。

孟玄觉出今日的公子有些不同,寻思着换个话题.

他嗫嚅道:“公子,奴才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景容微怔,笑道:“但说无妨!”

孟玄遂壮了壮胆咳嗽一声试探着问:“公子,您为什么对那个来历不明的秦公子那么好啊,又救他又让他住西河街的宅子,难不成,难不成……”刘玄突然支支吾吾起来。

“难不成什么?”孟景容瞥了他一眼,踱步靠近握了握拳至嘴边微咳一声,饶有兴味地问,“你想说什么?”

孟玄支吾许久,似是在考虑着该怎么说,半晌才恳切地道:“公子过年就整二十了,咱府里提亲的人跟流水似的来去,公子没一个看得上的,变着法儿的拒绝人家。这个秦公子虽说来历不明,长得倒是……难道公子是有了跟那苏家的慕白公子一样的癖好,对秦公子有了那种心思……”

说罢,孟玄的脸上霎时浮现出几分悲痛的神色:“公子三思啊,老爷可就您一个儿子,总不能,总不能……”

他努力吞下了“绝后吧”三个字不敢说出口,孟景容无语地看着他几秒钟,终于撑不住大笑了起来……

同一时刻,西河街宅子里站在梅树底下的天禄突然间打了一个喷嚏,一朵红梅从枝头悄然落下拂过他明丽的脸庞,不偏不倚的落入他身上有些宽大的衣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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