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月行 第三章 那种事要慢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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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年关,北梁再逾北已属关外,胡人居地,屡屡起些小争端,异族虽未挑起战事,这一带始终是朝廷的隐患,边疆战士苦寒,北梁皇帝萧衍之派了四皇子萧虹远前去劳军。

虽北有胡人频扰,帝京仍是在热闹的太平盛景中引接新年,城中各色铺子叫卖声络绎不绝,风中夹杂着年货的香气,各种腌腊制品最是好卖,帝京的清若空酒铺生意更是好到要加雇人手。

清早起来,天禄出了宅子,倚在西河街的长水桥石栏杆上静静望着桥下河水流淌,顺手执了块小石子丢进去,漾起棱棱波纹,一时间有些恍恍惚惚。

他是最怕过年的,家无存,亲人尽逝,天下再大,他亦是形影相吊,茕茕孑立。

热腾腾的一桌团圆饭,一家人在爆竹声中迎新年,这么平凡的享受对他而言是奢望,突然觉得自己跟这城中欢乐祥和的气氛这般格格不入。

思虑极此,纵身上厚实的棉袍也抵不住心底泛上来的凉意。

他拢紧了衣襟,沿着河边大步走回去,宅子门口不期然停着孟府的马车,孟玄从车上跳下来远远喊了他一声:“秦公子,大清早的你上哪儿去了?”

天禄走到近前,孟玄努了努嘴道:“我家公子在屋里,等你好一会儿了。”

自打天禄住到西河街的宅子,已经十来天了,孟景容都未曾来过,此时连他自己都难以描摹这一刻的心情。

推开虚掩的门,果见那颀长的秀挺身影立于院中梅树下,似是若有所思,待看见他,迅即微微一笑,走上前来,堵到他面前。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到他,天禄总会紧张的不能自已,匆匆施了一礼,想要欠身避开他,后者却对他的任何举动都了如指掌,还是一闪身直直堵住了他的去路。

“怎地见到我就要逃,”孟景容微微俯子,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扣住天禄的下颌,慢慢抬起来,“你在怕什么?”

他深黑的眸子注视着天禄,似是带了几分困惑的促狭道,“我是老虎还是狮子,会吃了你么?”

天禄推开他手,默念着定了定神,刻意回避景容那张美得人神共愤的脸,再次欠身绕开他。

一前一后进了屋里,景容有几分讶异道:“不是让孟玄帮你找几个下人么?我怎么没瞧见这宅子里有人?”

“我不用那么多人伺候,只留了黄嫂一人,快过年了,我准了黄嫂的假,让她家去了。”

孟景容看了天禄一眼,不语,他在屋内踱了一圈,看看书桌床铺均收拾得干净整洁,有些赞许的点点头。

天禄瞧见桌上多了一个青色盒子,料定是景容带来的,小声地道:“孟公子,已经讨扰您许多,这……”

“打开看看!“

天禄迟疑了半刻,才伸手去打开,未几大惊,倒退了几步,从袖笼中刷的抽出一柄短剑,寒光凌凌直指景容。

孟景容也不避闪,直直对着那剑锋,离他更近一步,眼中的笑意未改,漫不经心道:“西街林记衣裳铺子挑的衣裙,做工的确糙了点,比不得宫中御用,怎么,不合你心意?”

须臾之间,景容空手夺了天禄的剑弃于地上。

天禄被他封了穴道心跳如擂鼓却只能僵直呆立着。

孟景容第二次伸出手指温柔地挑起了他的下颌细细端详,慢慢的贴近他的耳边呢喃道:“你这劣等的易容术,自以为能哄上几个人,哄孟玄那样的傻子?”

他摇摇头,收起了笑意懒洋洋道:“你来帝京作甚,这地方不适合你,我若是你的话,可会好好珍惜自个儿这条命的。”

“也罢,我且帮你出个主意吧,”孟景容从书架上取下一本诗集,随手翻了几页,转身道:“下策,你收拾包袱,即刻出京,从哪里来的且回哪里去。”

“上策,”他笑了笑,“你现下立刻杀了我,别忘记门外候着的孟玄,也得杀了他,接着刺杀京中一干官吏嗯切莫漏了我爹。”

他顿了顿,接着道,“最后一个是那北梁皇帝,当初满门抄斩的圣旨可是他下的。只是这样一来,你爹就坐实了通敌叛国的罪名,你这乖女儿再帮他添上一条谋反,一将功成万骨枯,杀几个人算不得什么,你若能取而代之,后世看你,便是一代枭雄,成王败寇,这天下间的事莫过于此。”

孟景容颇有兴致的看着她,“下策,我料你不甘心,上策,说说罢了,况你现在也没那本事,这般就只剩中策。”

“中策便是你稍安勿躁,随后见机行事,要报你的仇,也不急于一时。”

“老尼姑想是年纪大了,教的弟子一个不如一个,让我猜猜,只怕你还是逃出来的吧,以你的资质,清心诀怎可能只练到三层,定是她觉得时机未熟,不肯放你下山,又怕你违了师命,故禁制了你的功夫,嗯,你的头部受过重创,怕是休养了一年还不止,她能救活你,也是用了心的,这么一说我还该谢她。”

窗口梅香氤氲,景容手一抬,先前跌落地上的宝剑顺势回到他手中。

他左手擒着剑柄,转了个身,右手修长白皙的手指描摹着剑锋,摇了摇头蹙眉道:“这剑也太次了,粗制滥造,下山时候怎不在老尼姑那里挑用着顺手的拣一把?是隔壁观前街的铁匠铺打的吧?你好歹是个习武之人,如何使得?此剑劈柴尚可,杀人可不行,改天我替你寻把好的。”

“你来到帝京的时机似乎不太对,你觉得能不能达成目的呢,”景容再度走向她,微低了身子,好离她更近。

他睁大眼端详着被他点了哑穴的天禄,自说自话地促狭道:“你虽一语不发却这般渴望的看着我,是要我帮你么?要我帮你可是要直说的,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要我帮你啊。”

“也不枉你天寒地冻还非要倒在我车跟前,那日从玉佛寺回来,好巧不巧你倒下的就是我必经的道,叫我怎么忍心见死不救呢?”

那带了些嗔怪的语气如同情人间的蜜语,天禄只恨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唯一能做的也只剩闭上眼不看他。

“放心,”景容云淡一笑,满脸诚意的凝视她,“其实只要你想要,我都会帮你。”

电掣风驰间,天禄但觉身上一松,解开的穴道还带着几分酥麻,她甚至都没看见他怎么出手的。

真是一个接着一个打击,天禄有些颓然地调匀了气息,长长的吐了口气,真的,没有别的选择了么?

其实方才剑未离鞘时她多少怀着点赌博的心态,可惜出手那一刻她就明明白白的知道自己输了。

面前的这个人,似乎一切都尽在他掌握。

技不如人,且完全不是同等级别的对手,眼下除了乖乖就范,别无他法。

孟景容漫不经心的语气,娓娓道来,却让她一阵一阵的起寒。

罢了,唯一她能确定的是至少现在,对方对她没有一点杀意,不管对方真实的目的是什么,或者今后的局面将怎么演变,现在的她都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天禄思量间决定已下,再赌一赌罢。

来京这么些日子,天禄第一次露出了释然的表情,低头道:“刚才可是你说的,只要我想要,你都会帮我。”

景容满意的点了点头,“孺子可教,你要么?”

“我要!”

“嗯,听明白了,你要!”景容冲她眨了眨眼睛颇有些为难道,“可那种事要慢慢来的,哪有一开始就这么急的?”

他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捏了捏天禄红透的脸颊,紧接着一脸刚睡醒的懵懂道,“那么,我们重新认识一下,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是谁了么?”

演技之好,足以在帝京兰秀坊登台挑梁,一时间恨不得拍死他,天禄深吸了一大口气,咬牙道:“颜凉月!”

孟景容却是一脸怅然,“凉月,其实,我还是有些失望的。”

凉月两个字,叫的那般顺溜,天禄一个激灵,抬头愕然瞧着他,不懂他的意思。

孟景容长长的叹一口气,睫毛蝶翅般颤了颤道:“曾经我以为,你长大了定会艳惊天下,想不到,我还是看走眼了?”

这,这从何说起?天禄诧然地听出他语气里的嫌恶,仿佛自己长得极碍他的眼!

孟景容同情的恳切道:“老尼姑平日里给你吃的什么,野菜还是树皮?你在她手里每天都吃不饱么?”

终于悟到某人的眼神对着的方位,当下,天禄幻想自己是绝代剑客,实力高超到足以制服他且暴打他。

下一秒,某人再度叹息道:“怪不得孟玄会看走眼,不知道现在调理还来得及么,你已十五了?还是十六啊?”

赶在她爆发之前,风摆衣袂的某人飘然出了门,临走前留下几句:“我不喜欢你入京后的表现,这太不像你,我的凉月,可不是这样的,以后在我面前,你尽可以做你自己,本性什么样,就什么样。”

这语气,明明相识不过短短十几天,却自来熟到像认识她很多年,只听得她一阵阵恶寒,还我的凉月呢。喜欢,哪个要他喜欢啊!满心月复诽的天禄面红耳赤的站在房里咬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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