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月行 第十九章 最好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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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灰色天幕,启明星挂在东方,晨曦微亮。

山峦连绵蜿蜒处,氤氲的雾气里,一抹秀丽中带着英气的身影顺着陡峭石阶拾级而下,步履间十分匆忙.

山岚间透着早春的寒意,凉月背着个连夜收拾好的小包袱,神容平静,脚步不停,胸中心潮起伏。

她看着前方石阶离南溪山下官道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嘴角牵起了笑容。

山下双溪村,有不少赶车的大叔,凉月在村口付些碎银子,雇了一辆马车去京城。

路上颠簸,车上最是催人入眠,凉月却毫无睡意,频频掀起帘子看窗外景致,只盼能早些赶到。

快马加鞭,一路驰骋至帝京。

帝京最大的妓院门前挂满了大红灯笼,虽是白天,楼里照样热闹喧嚣,莺声燕语,人声鼎沸间丝竹不绝,一派旖旎风光。

凉月打听到百花楼的芊芊姑娘独居后院的一座小楼,便绕过荷池,来到她楼下。

未及上前,早有几名凶悍龟奴拦住了她的去路……

凉月身背包袱,负手站在楼下,妓院的老鸨玉娘听得龟奴禀报,有一穷酸少年执意要见花魁芊芊,兴致冲冲的跑出来看热闹,顺便羞辱对方。

不知天高地厚的穷酸小子,也敢指明见她家芊芊。

“喂,是你么?”玉娘冲着他招呼了一声,笑道,“芊芊今日身子不适,不见客,你带了多少银子,不如换一个姑娘,我百花楼有的是美人。”

背对她的身影缓缓转过来,龟奴说的没错,瞧着这人身上的布袍,断不是有钱人。

只是少年气质恬淡优雅,转身刹那,更让老鸨玉娘着实震了震,玉白的肤质,鲜亮润泽,瞳如夜空,深邃的惊人,目光直视而来,便有凉意自心底生。

那眼神中却无一丝轻佻之意,不知怎的,玉娘从对方的眼神里觉出了自己的可笑。

凉月双眼注视玉娘,悟出对方的身份,突然笑了笑,不急不躁的道:“先前可能有所误会,我只是个送信的,有人托我将东西交给芊芊姑娘本人。”

凉月缓步进了屋子,只觉淡淡清香扑面而来,不若百花楼别处浓郁的脂粉气,这香味倒是十分宜人。

瑶琴前端坐的女子见她进来便起身上前行礼。

身段窈窕,月白齐胸内衣外披了桃红色薄纱,银锦织成的束腰绣牡丹花,腰间缀着许多流苏,随她身影移动,那流苏齐齐伴着颤动,更添风情。

她似乎刚刚沐浴过,乌黑的长发湿漉漉的披垂至腰间,脸上泛着红晕,明媚光艳。

对方也同样在打量着她,见凉月是十六七岁的少年郎,容貌清秀,便妩媚一笑道:“公子为何执意要见芊芊?”

螓首蛾眉,巧笑倩兮,凉月愣怔在她媚人的笑容里,顿了顿,才从身上取下包袱,平放至桌上,解开,取出其中画册双手递出道:“我是受上官兄所托,来找芊芊姑娘的,顺便取银票。”

……芊芊坐瑶琴边轻挑慢捻一曲《潇湘水云》,弹罢,对着内室方向笑道:“人已经走了。”

“先前送来的是何物?”声音爽朗清越。

“不过是本画册。”芊芊声音婉转柔媚回应他道。

“画册?”

长手一掀起珠帘,相貌俊美的男子大步走出,肤色不算白皙,淡淡古铜色,五官精致,线条宛若刀削般轮廓分明。

他眼光深幽,抬手自桌上取了画册翻阅,带着几分愕然笑道:“奇怪,你这儿的画册不是一直都上官在送,可是今日里这本不像是上官的手笔啊,画风差别很大,功底倒是更胜一筹。”

他长眉挑起沉吟道:“难道是方才送来的少年所画?”

“是南溪的学生?”男子合拢了画册,抬头问芊芊。

“看那衣着气质,多半是。”芊芊素手按琴弦,却不拨弄,带了几分醋意道,“看上了?”

男子眉眼一松,端起桌上酒杯饮了口,看着她笑道:“我不是苏慕白,没断袖的癖好。”

“哼,”芊芊明媚的脸上浮起冷笑:“就算不是亲眼瞧见,难道你在内间没能听出来,刚才来的那可是个女孩子?”

她倚靠在男子怀中拨弄他的衣襟,带了几分挑逗道:“若是个男子,能用那般平静的眼神看我么?”

“南溪书院居然有女子进去了?”男子的笑意还凝结在薄唇边未散,眸中刹那间已升起一道寒光。

“管他呢!”芊芊仿佛完全没察觉整个房间的温度因为他的阴兀眼神骤然降了下来,仍同往常一样,酥胸贴住他身体来回磨蹭了几下。

暖玉温香欲把人融化,她抬脚往他耳边吹了口气,咯咯轻笑道:“男子也好女子也罢,都不管我们的事,现在,你要不要……”

凉月正要步出百花楼时,听闻一阵女声传来。

凉月完全被那歌声吸引,脚步不听使唤便来到了楼前,一睹芳容。

百花楼的妓女各有不同,那女子来自东楚吴地,属于卖艺不卖身的歌女。

许是新进,不似别的佳丽般浓妆艳抹,着一身翠绿纱裙,倒是干干净净的面庞,她拨弄着怀中琵琶,一开口便艳惊四座。

她的歌喉若莺声婉转似长空破云而来,仿佛隐含着某种神奇的魔力,能撕开了人平静的伪装,直勾到心底最脆弱的地方。

掩藏至深的心事都在她的歌声里被悄然触动了。

“烟笼寒水月笼纱,江上行人陌上花。兰舟夜泊青山下,秋深也不到家,对青灯一曲琵琶。我这里弹初罢,他那里念作煞。知他是甚日还家——”

凉月听得如痴如醉,浑然不觉两滴清泪已经滑落,心情只随着歌声起伏,时而悲切时而高昂,一发不可收拾。

什么叫天籁,一直以为是书上杜撰的,今日里凉月才算见识了。

心下感叹百花楼人才济济,凉月又不禁为那有着动人歌喉的女孩子的命运感到忧伤……

……此次下山,还有这最后一桩事。

冷风拂过耳畔,凉月如雕塑般呆立相府对面的街角,眼中雾气弥漫。

要不要去见他?要不要去?

若去了的话,该说些什么?

两种力量在她内心博弈,纠结,很快便决出高下,他醉人的浅笑,他苍白的脸容,他月下专注的眼神,他清逸秀雅的风姿一时间满溢。

终究违心的选择了挣扎转身的刹那,凉月的面上隐约有泪光闪动。

不管多么想要,有些人,始终是这一辈子都要不起的。

帝京晒月夜,他凝视她道:“凉月,一生一世一双人,我求的,仅此而已。”

可惜她只有四年的时间,区区四年,怎承诺得起他要的一生一世。

明知道会是个伤心的结局,何必再多牵连他人,还不如此生都只有自己,简简……单单。

也许,我注定只能是孤独……一辈子。

……左相府月苑书房,矮几上放置着玉石做成的硕大棋盘,盘中棋子十分特别,不似通常见到的卵石状,而是每一颗中间都有着一截凸出的小柄。

这样设计,当然有其特殊的用意,这一副棋跟着某人一起从天门跋涉千万里来到相府,其目的就是丰富一个吃货的精神世界。

矮几两旁端坐一人,唔,还有一狗。

正是钱万两在跟孟景容对弈。

景容执白子,钱万两嘴叼着柄有无数深浅牙印的黑子,已是鏖战第五盘。

“好了好了,”孟景容眼波盈盈含笑赞道,“几年不下,想不到你棋艺有不少长进,我看出来了,这样,我认输总行了吧。”

钱万两傲娇地一甩头,斜睨他一眼叫道:谁稀罕你让,再来再来,我就不信我赢不了你!

孟景容有些无奈的摇头道:“我承认你是最会下棋的小狐狸,最会下棋的小狗,行了么?”

钱万两突然抬起头,雪白绒毛覆盖下的一双耳朵警觉的听着什么,旋即带了欣喜地冲着孟景容连叫了好几声。

孟景容待它叫完,唇角带笑道:“你确定么?好,就去看看。”……

待那抹不染纤尘的白衣身影出现在相府门口时,街角已经空无一人……

早上离开书院时还是极好的天气,傍晚归山时却慕云低垂,山道上,冷风夹杂着雨丝飞舞敲打枝叶间,行至半山栖云亭躲避时,凉月的衣衫已被密集的雨丝飘湿大半。

凉月掏出怀中绢帕,将身上脸上细细擦拭了一番,那帕子瞬间湿透,几乎能挤出水来。

比约定的时间足足晚了一个时辰还多,只怕这个时候,山门口的童子当值,上官未必能支开他们。

因了这份不确定,出于保险起见,凉月决定改绕后山小道。

几日前,林宇正带她走的那条小径刚好有扇不上锁的木门,神不知鬼不觉绕进去,估计书院的舍监也不会发现,若是撞见,大不了说自己在思畅园醉鱼亭听雨睡着了。

凉月内心盘算完毕,连说辞都对应好之后才顺着半山小径松林间一路泥泞的绕到那扇偏门附近。

一柄天青色油纸伞遮挡住山间风雨,伞下,蓝袍少年对着凉月淡淡一笑道:“回来的真晚,我等你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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