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月行 第二十章 故人,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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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左相府月苑湖边的树底下,梅花清香,醉人心扉。

钱万两围绕着工匠堆砌的那两座城池,兴高采烈的转了个圈,这城池看着有些眼熟。

话说它一路从天门跋涉到帝京,路上经过浊河流域,曾经路过好几座类似的。

浊河?钱万两汪汪欢叫一声,看了半天,要说怎么觉得这俩哪儿不对劲呢。

昨晚它偷听得知这模型造好是为了治理浊河水患试验用,到时候还要放些水在城池周围。

嘿嘿,钱万两奸笑两声,打算给前主人来个“惊喜”,它酝酿一番,缓缓抬起一条狗腿,准备在城池周围添上条护城河。

“傻不傻!”瓮声翁气的声音远远传来,钱万两环顾左右,貌似没人,边准备继续边乐滋滋的幻想孟妖孽生气起来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傻狗!”又是一声嘲笑。

钱万两大怒,追究声音来源,它龇牙咧嘴看向空中,果然松枝高处停着一只鸟儿,五彩的羽毛,居高临下,神气活现地看着它。

见钱万两抬头,此鸟更欢欣了,补充一句讥讽道:“看什么看,傻狗。”

“小酒,你又淘气了!”远处白衣翩翩的身影缓步过来,流风衣摆迤逦垂曳,山是眉峰聚,水是眼波横,面色还带有几分苍白,莹莹一笑间却叫春风赧颜。

鸟儿扑棱着翅膀飞过去,停在景容的掌心。

“师傅来了帝京?”孟景容微倾了身子,拨弄着小酒身上的羽毛,动作缓温柔,钱万两心恨没长两个翅膀,扑不着小酒那臭鸟,只好蹲在一边虎视眈眈的看着。

鸟儿惬意的在他掌心匐下来,轻啄他手指:“来了来了,找和尚。”

“在玉佛寺?”孟景容沉吟片刻,视线落到钱万两身上,低语道,“浊河水灾,万民同悲,适才你的举动须得严惩,命你斋戒三日,且下不为例。”

呜呜,钱万两哀叫一声。

“是说罚的太轻了,你心中有愧?”临走前孟景容低低一笑,“好,那就听你的,七日吧。”

防火防盗防妖孽,钱万两无语泪眼凝噎。

……南溪书院东六舍,凉月双目紧闭平躺在铺着白底蓝花床单的铺上,盖着同色的棉被。

原本白皙透明的肌肤泛着不正常的潮红,额头的汗珠沾湿了发间,顺着姣好的脸庞弧线滑落下来。

桌上搁着熬制好的退烧药,上官一改往日里嬉笑纨绔的模样,神情带了几分严肃,跟林宇正一起坐在窗前看着宋氏替凉月擦汗。

上官出声打破了屋里的平静:“真的不需要请院医搭个脉么?”

“不需要!”屋里竟同时响起了两个声音,原来是林宇正跟宋氏异口同声。

宋氏愣怔看了眼宇正,他有些尴尬地解释道:“是我拖住他在思畅园醉鱼亭对诗,投机的很,忘记了时间,不料天降大雨,看他的情形,想必是着凉了。”

对诗?上官的面上浮起一丝奇异的神情,有些无奈的瞥嘴,不再说话。

宋氏笑道:“家父原是帝京庆余堂的药师,自小我在他身边耳濡目染,这类普通的受凉发烧我还是有把握的,我家小星生病都是我治,你们大可放心。”

她扶起凉月,用小勺舀了那药汤吹了吹,轻轻掰开她嘴,慢慢送进去,勺子搁在嘴里头,即使没醒,也会习惯性的下咽。

约莫喂了凉月小半碗药汁,宋氏就着林宇正打来的一盆清水,沾湿布巾替她擦拭了嘴角,道:“明儿一早我会再来的。”

待到掌灯时分,凉月仍是未醒,上官撑不住,往榻上一倒便睡去了。

满室寂静,只听得上官处响起的鼾声,林宇正扫了一眼上官,起身来到凉月床边。

烛光给她的肌肤镀上一层淡淡光芒,长睫在眼下投影出好看的弧线。

他凝视她的眉眼,她的面庞,终于伸出手,将她垂在身侧的右手轻轻抬了起来。

衣袖撩起的刹那,晶莹白皙的腕手腕便显露出来,林宇正一时竟看至失神,犹豫着才将食指搭了上去。

微微跳动的脉搏在他指尖下起伏。

半晌,他突然侧首一笑,还真的是,终于可以确定了。

从住进东六舍开始,他便不断怀疑她是个女孩子,但是南溪的确也有不少长得如同小倌一般眉清目秀的读书人,因此他始终不敢肯定。

这一刻直到搭上她脉搏,他才算真的确定了。

有些留恋指下那如同玉般的触感,他轻轻在凉月手腕上摩挲了一下,面上神情突然奇异起来。

怎么可能呢?

他的手指瞬间弹开,带了几分不确信又重新按了上去。

半晌,他的眉间含着惊悸,慢慢放开了手

……长治十七年,西秦跟北梁冲突不断,边疆的局势一天比一天紧张。

帝京,颜时亮将军府。

后院梨花树下,片片洁白花瓣散落一地。

凉月循着琴音找她哥哥颜陵书,走到假山背后时,不由得停了脚步。

石桌上搁置的瑶琴在苏慕白的手下轻拨抚弄,陵书伴着琴音正在舞剑,皎如月色的人儿俩俩对视,怎一个美字了得。

凉月年纪虽小,却已——着面前的如花美景,此间的翩翩少年,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四个字“天造地设”。

一瞬间,她都不忍去打断眼前和谐美好的清新画面,退了几步,一路奔回去找娘亲。

凉月依偎在秦秋婉的怀里,把刚才看到的情形描述了一遍,她讲述的时候表情是微笑的,却没看见她娘亲瞬间惨白的脸色。

凉月喜欢苏家哥哥,跟她大哥一样,都是饱读诗书兼性情温和的男子,慕白也是凉月国画的启蒙老师,幼年时便手把手的教她画画,甚至比她大哥还要有耐心。

颜时亮驻守北疆,常年见不到爹爹的凉月,小时候对父亲的印象远没有哥哥跟苏慕白来得深刻,毕竟那二人几乎日日都陪在她身边,慕白跟她大哥投缘到将军府几乎成了他半个家。

他二人,食则同器,寝则同床,全然不顾外间的留言已传得沸沸扬扬。

北梁十七年年中,颜时亮曾经从边关请旨回了帝京一趟,凉月记得那一趟爹爹回来,府中的气氛很不寻常,紧张到似乎要发生什么重大的事情。

她几次看见爹娘关在同一间屋子里不准外人打搅,他们在里头吵得天翻地覆,剑拔弩张,待到了晚上,全家共聚用餐时,又是父慈子孝,一派和乐融融的景象。

小凉月心中数不尽的困惑,直到有一天夜半醒来,发现她娘亲正坐在她的小床边发呆,她以为娘亲是做了噩梦,便坐起身抱住她,学女乃娘安抚她那样,轻轻拍打着娘亲削瘦的后背,却不料秦秋婉瞬间就哭了起来。

她印象中的娘亲,会舞刀弄枪,英姿飒爽,儿时曾见过她跟探亲回来的爹爹过招。

几时见过她脆弱的时刻,因此这一幕烙在她心中,久久不忘。

娘亲在她耳边哭泣道:“娘对不起你,是娘害了你。”

这个话,小凉月不是第一次听她说,小时候她身体不好,每次疼得死去活来的时候,娘亲就会说同样的话,府中请了无数的名医,连游方道士都请来过,可惜没人能缓解她的病。

每当发作的时候,月复内的疼痛如同万枚银针扎入又似无数把尖刀在体内绞着,胸口窒息得喘不过气来。

为了防止她痛的时候喊坏喉咙跟弄伤自己,特意定制了一张铁床,发作的时候用宽大的布条将她手脚牢牢捆住绑在床上,嘴里塞上布团。

每次她都是在剧痛中昏厥过去,接着再一次在剧痛中醒来,反复几回,冷汗湿透衣服,方才彻底昏迷。

待醒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虚月兑的,很长一段时间连下床走几步都是奢望。

……凉月噩梦不断,梦中她先是跟着娘亲从将军府出来,坐了马车,一路往西秦的方向赶,娘说要带着她去西秦看望从没有见过的外公,可是娘的脸上却没有一点高兴跟期待。

紧接着是她们到了西秦边界的大山里,崇山峻岭间一方清澈湖水边的村落,黎山村。

凉月看到小凤一家齐齐出门来迎接她们,娘亲对她说只是暂住在村长家,很快便会来接她……

月挂中天,不知道为什么凉月身在一棵树上,往下看去,竟是万丈深渊,那树,原来是长在绝壁上,

场景一转,突然笼罩层层黑雾,把整座村子覆盖住,接着是铺天盖地的大火烧起来,火光中凉月大声呼喊,却没有一个人回应她,她在火场中跌倒,这时,突然有一只手伸了过来。

正待她鼓起勇气用手去拉,迎面一块巨石便砸了过来……

……凉月惊醒时,已是东方既白,朦胧惺忪间,面前渐渐清晰。

她愕然瞧见自己好端端的躺在床上,没有什么绝壁上的树,没有什么大火,更没有什么砸过来的巨石。

额头还隐隐作痛,她伸手推揉了几下,瞧见上官搬着把凳子倚靠在她床边的墙头睡得正熟,嘴角一滴口水。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林宇正端着一碗白粥走了进来,他双眼带了血丝,眼睑下淡淡青色,下巴也有些胡渣子,像是熬了一整晚没睡,也没顾得上打理自己。

见凉月醒了,他唇角翘了翘,转头看见上官,忍不住大怒,抓起案上一支毛笔砸了过去。

不偏不倚正中某人的头顶,凉月听得林宇正道:“叫你替我看着她一会儿,怎么自个儿睡得猪一样,连她醒了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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