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月行 第二十二章 心结千千

作者 :

南越,宗祁?

夜幽深,清风绕过飞檐梁柱。

皎皎月色下,凉月看着眼前人,是一张俊丽端正的脸,一双干净透彻映照月影的眼。

就是这个年轻的,满身书卷气的目光清澈尤带着暖意的男子,满地血腥的尸体都是死在他的手下。

凉月的额上沁出一缕冷汗,沿着鬓边淌落。先前惊心动魄的打斗里湿透的内衫,冷风一吹冰的彻骨,胸前被踢处也隐隐作痛,但是这一切都抵不过她此刻心中寒意森凉。

向来以为自己只要一天未晋仕途不入朝堂,那些尔虞我诈的争斗离得尚远,想不到世人眼中的清净读书地南溪,竟也是暗涌惊起。

自大秦四分之后,北梁与西秦、东楚先后有过战争,唯独南越,不单是距离远,兼以中间搁了凤岐山,加之陇江天险,两边的交集少之又少。

他一个南越人,潜入北梁的书院做什么?这里有什么值得他来的?

最初的震惊过去了,这时的凉月若有所思的打量着他,秀眉慢慢蹙起。

此刻,林宇正,不,宗祁撕了一角衣襟擦拭着手里那把方才用来杀人的剑,拭净了剑锋上血污,临近剑柄处一方凹印,配合洛羽剑法,南越宫中的暗卫兵器皆是特制。

他手指描摹着印鉴中的羽字,嘴角绽开抹凄凉的笑意,也罢,出宫的时候连兵器都没拿,且留一把做个纪念。

凉月观察他的神情,待他拾掇完手里剑,才出声道:“接下来怎么做?”

撇开那些个坠了山崖的倒霉鬼,南溪藏书楼院子里,一夕之间死了这么多黑衣人,这烂摊子怎么收拾。

瞬间的沉默里,凉月不知此刻的宗祁跟她一样心潮起伏,就是那样的眼神,那样平静的语气,从他第一天来南溪就看出她不简单,方才两人一起经历过生死劫难,此刻她却能用这般淡然的语气问他怎么善后,那般利落干脆。

月色静好,面前的少女不过十五六岁,宽大的男装下是娇弱清瘦的身材,略显几分稚女敕的脸庞上秋水般的双瞳又怎么会带着那般苍凉且通透的目光。

她长发凌乱,她衣袍沾了血迹跟泥土混合的味道,打斗中被撕开几个口子,显得有些衣冠不整,她刚刚出手跟他并肩作战,还险些因为这样送了命。

那一刻,她甚至不知道他是谁,她以为她帮的,只是一个青州来的一穷二白的书生么?

即便是这样,她也没有置身事外,甚至在他告诫了的前提下。

回想自己在她那样的年纪,还在南越皇室养尊处优,过着安逸骄宠的奢华日子,俩俩对照,是多么鲜明的对比。

她沉默着,等待他做出回应。

他不经意的在心底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检查有无表明身份的印记,有的话,毁了。”宗祁抬头看着凉月眼神荡漾,语调平静中带着不容抗拒的杀伐果决道,“别的,不需要,既然开了头,必然还会死……更多的人。”

……帝京玉佛寺,孟景容倚在榻上小寐了片刻,听得孟玄在外通报百花楼有人来过寺里。

他起身,见孟玄从屋外进来,手中拿着一方木盒小心翼翼的交到他手中。

孟景容接过,随意瞟了眼,问:“师傅在何处?”

“他老人家正在佛堂听空净大师讲禅。”

讲禅?孟景容眼底泛出笑意,起了兴致,闲闲执起那木盒,把玩道,“你先去用些饭菜,这盒子,我来交给他。”

孟玄躬身退出屋子,顺手关上了门,孟景容打开紫檀木盒,见里面放得满满。

最上层是一纸信笺,说明出处,这个银子是帝京最大的一家百花楼送上。

信笺下厚厚一叠银票,拨开银票,最底下是一本画册,上书清丽端秀的九个字:《悠游竞春二十四景图》。

他不甚在意的合上了木盖。

屋角有缕缕轻烟从香炉顶盖的孔洞中冉冉溢出,缥缈一室。

片刻之后,木盒再一次被开启,复又合拢……

“就这些?”从佛堂里出来的小老头嘀咕着,反复翻了翻盒中的银票,奇怪的问一旁等候的孟玄道:“可曾有人动过?”

“这盒子是百花楼的玉娘亲手交到小人手中,方才我一直在佛堂外边儿捧着盒子候着呢,半刻没离过身,您放心,绝对没人动过!”

“唔,”小老头儿低声嘟囔抱怨道,“小玉年纪大,忘性也大了,怎么连那个都不记得呢……”

孟玄见他反复翻看盒中什物,殷勤地问道:“莫非是少了什么,要不要小人去趟百花楼替您问问?”

“不用,不用,”小老头儿打个哈哈道,“没少什么,你吃饭去吧。”

……从玉佛寺回来,孟景容将自己关在了书房里,坐在窗边捧了厚厚一卷古籍阅读。

孟玄在屋外,双手交叉在胸前,眯眼笑看钱万两力图爬上松树去抓捕松枝上合眼打盹儿的那只叫小酒的鹦鹉。

钱万两龇牙咧嘴的刨着树根,好不容易攀上去三步,又滑下来两步。

终于有一次幸运的攀上了半棵树。

可惜尾巴上的毛被减去太多,掌握不好平衡,扑通一声,直直坠下落在了树下土坑里腾起一片烟尘。

脸朝下,姿势标准的狗吃屎!

孟玄笑得几乎岔了气,舀来一桶清水替满身污泥的钱万两冲洗干净身上的毛。

它左右三圈的抖了抖水珠,在日头底下小晒片刻,突然左顾右盼,冲着孟玄叫了几声。

“你是问公子?”孟玄神色一紧,揣测它的意思,叹了口气道,“他在书房读书呢,从玉佛寺回来开始,一下午都很古怪,话也不说,我也不敢打搅他。”

钱万两摇了摇尾巴,傲娇的瞟了孟玄一眼,抬起前腿冲他嚣张的晃了晃,意思是大爷我能搞定,我去——!

它望望半开的窗户里,那个远远坐在窗前的身影,欢欣的撒开腿冲着书房跑了过去。

孟景容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修长的手指还是捧着那厚实的古卷,一动不动的。

室内淡淡熏香萦绕飘渺,混合他身上体香,闻得钱万两都陶醉的深吸了一口气。

那端坐桌边姿态优雅的身影,从它的角度望过去,侧颜好看的惊人。

美玉般的面庞如天门山顶那终年不化的冰雪般透着莹润的光泽,清风拂动他墨云般流泻满肩的乌发,明丽的眸子半敛着,长睫微颤。

他好像很认真的在看书呢,完全没有发现它进来。

还是不要打搅了,退出去吧,等等,钱万两转头之际,突然有一个重大的——惊人的——震撼的发现——

某人虽一脸镇定,但是他的书,拿倒了!!!

它“汪汪”大叫了两声,窗前的人总算回过神来。

钱万两再度肝颤的发现,它的主人不光在发呆居然眼神中还带着点……忧郁。

孟景容看着它的表情很凝重,破天荒的没有笑,他放下书,起身走过来,将书房的门徐徐合上了。

尼玛,这是要闹哪样啊?

钱万两身子一抖打了个寒战心说好诡异好怕怕啊。

“过来,”孟景容招手示意钱万两跑到他身边,一撩衣摆,端坐在了矮几边,嘴唇动了动,有些欲言又止的意思,半响才低沉且恳切地道,“我有话要问你。

钱万两立正,呜咽一声,心中狐疑的看着孟景容。

“如果把你,嗯,跟许多狗,不对,小狐狸……关在一起,不让你出门,你会干什么?”

“吃吃喝喝啊。”钱万两不以为然道:“只要有好吃的,关老子十天八天算个啥?”

“没有好吃的,所有的饭菜都跟……猪食……差不多。”

钱万两哀叫数声,热泪盈眶道:“连口吃都满足不了的人生,还能有什么乐趣?”

孟景容想了想,漆黑的眸子看着它,分外犹豫的补充了一句道:

“先前……漏说了,那些小狐狸……都是母的,就你一个……与众不同。”

钱万两怔了怔,这是什么狗屁的假设?

突然它欢乐的叫了一声,几步跑到书房角落,那里放着一张软榻,因景容身体的关系,有时候他书看得倦了或者感觉身体不适,便会躺上去,小憩片刻。

钱万两跃上了那木榻,将身体卷在了榻上厚实柔软的毛毯里。

春情荡漾的滚过来滚过去,再万种风情的滚过去滚过来。

滚了数遍才起身骚包的冲着孟景容的方向猛摇尾巴,一脸掩饰不住的得意:“这个,可以有。”

于是,它看见,它谪仙一般清雅高贵的主人,脸瞬间黑了……

……刚刚结束早朝,萧衍之还没来得及回御书房,殿外忽有宫人叩禀,报曰南溪书院长郑道远有急信呈上。

整封信夹杂着大段歌功颂德的话,写得洋洋洒洒冗长乏味,萧衍之一目十行,只挑重点的看。

“天子圣明自今春新生入学已来部分授课先生年事已高屡屡请辞南溪求贤若渴当朝孟相之子景容……博学弘词……性行端洁……人品殊绝……堪为师表……臣请陛下恩准其入南溪书院”

他拈着胡须沉吟片刻,淡淡的道:“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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