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丰国鉴瑞年间,自神威皇帝婓焱登基始,便惊天动地的做了好几件大事,每一件都可畏闹得风生水起,沸沸扬扬。你若是游走于天丰都城源都的东市,尤其是那几间门庭若市的茶楼戏园子,听说书匠们说上几个回合,保准你连茶味都品不出来,再好吃的茶点都索然无味。
东市是源都最大的商业街,在整个哀号大陆都享有盛名。这里三教九流却井然有序,车马不绝却有条不紊,热闹不失大国气度,繁华不缺人情冷暖,各种商品,货币顺利交易,流通,各种语言,文化,相互交流,包容。甭管您是本地居民,还是外地客商,抑或外国旅人,只需转上个几圈,就能彻底领略这天丰大国无限的魅力。
而东市最有特色的所在,便是这名为“闲雅居”的茶楼。打外头看起来也就是个普通的茶楼,不过两层楼高,一楼是供客人休闲喝茶的,二楼则是雅间供人避闲杂谈事的,一楼当中间搭了个戏台子,平日里一些巡游的草台班子会走马灯似的来唱个几曲,翻几个跟头,也是不收取任何场地费的,各取所需,各图各利。
店里老桌子老凳子并无奢华之处,茶也不是名贵的茶,品种杂乱,有从本地收来的,也有从外地客商那淘换来的,价钱公道,童叟无欺。
这“闲雅居”的老板是个年逾半百的老头,人称华老瞎,其实华老瞎眼并不盲,只是人老实,不善算计,经常错收钱财,遇到过路的乞丐流浪汗,或是有些困难的路人,还好施舍个茶水,馒头之类的,亏损不少,他的老婆子常常拎着他的耳朵大骂“你老瞎啊”因此被人戏称之。不过长此下去可不得了,于是后来请了掌柜的,才慢慢有些起色。
华老瞎虽不是做生意的主儿,这茶楼也是祖上留下的产业,却人缘颇好,待人厚道,回头客自是络绎不绝,绝大部分都是外地或者外国旅人。这里就似个各国各地不同文化与习俗的大杂烩,若是晌饭后上他这儿来坐坐,熟识的不熟识的,拼个桌儿扯上一翻,听听唱曲儿说书,真就是说不出的惬意畅快。
这日晌午,艳阳高照,秋初之际,尚有些夏末的余温,却不见得燥热烦闷。茶楼里生意依旧火热,不同身份,不同地位,甚至不同国籍的客人都聚在一楼,点着并不昂贵的茶水,就着青果花生,听说书先生唾沫星子横飞的激情演绎,颇是轻松自在,即使被滚烫的茶水挤出一身薄汗也无妨。
店小二托着一个空盘子从二楼扑腾着下来,奔到柜台处,见掌柜的正算着帐,一只灵活的大手在算盘上拨拨打打,声音清脆,便小心的凑过去道:“爷,五公子和六公子来了,在二楼‘露水斋’。”
掌柜的原本可憎那不懂事的小二常在算账之时来扰他了,原本有些薄怒,可一听说“五公子”和“六公子”来了,便也收了情绪,弹了那小二一个脑门儿道:“你个不懂事的闷头小厮,还不快去请华爷来招呼。”
这华老瞎自打请了个能干的掌柜的,自己也就落了轻松,除了月末清帐月初发饷,平日里很少过问。他总是约着几个老伙计在店里寻个角落的桌子下棋厮杀,这会子但听得店小二说“五公子”和“六公子”来了,这才起身收拾衣装,一点不敢耽搁的上了二楼。
推开“露水斋”雅间的门,大圆桌子边果然端坐着两位公子。这五公子一身雪白长锦衣,是上好的南方锻绣,腰上浅灰丝带紧束,两只活灵活现的青色麒麟缠于腰带上,绣工卓越非世间俗物,外披浅紫色轻薄纱衣,领袖处用深紫丝带镶边,丝线也是上等的金线,说不出的华贵气质。再看他的面容,细长的鹅蛋脸上,白皙如凝脂,黑发整齐的用一支雕为奇巧遒劲的梅枝的寒玉簪子紧紧绾了个髻,两边略略残存的鬓角严谨细致如两片竹叶,完美的修饰着精致的面容。这五官搭配怎叫一个巧夺天工?一双美目顾盼之间险是能滴出水来一般的柔情惬意,高鼻亭亭玉立,粉唇灵巧淡薄,细长的弧度宛若月牙,无一处能挑出丝毫缺点。
再看一边的六公子,浅蓝长衫着身,灰白纱衣外披,同样也是材质不凡,绣工精湛,淡雅不失尊贵。只是这脸蛋比起五公子来,略显平凡,但也是清丽可人,气质不俗,尤其一双灵动的眼中,透出了更多的俏皮与聪慧,世间少有,甚是惹人怜爱。
华老瞎进了房间,从里面掩上,这才走到二人面前提起衣摆便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一记响头,压低了些声音道:“不知二位公主嫁到,恕小民失礼了。”
那位“五公子”看了身边的“六公子”一眼,玉葱根般的巧手轻轻一摊,薄唇轻启,细如溪水的嗓音道:“华老板不必多礼,我二人亦非第一次过来了,快请起来说话吧。”
华老瞎赶紧起身,又施了个谢礼,站到桌边,也不敢直视两人,笑呵呵的说:“二位公主每次出宫都来小民这里歇息,真是让小店蓬荜生辉。不知二位公主今日有何需要,尽管吩咐小民便是。”
“五公子”略点了头:“你这小店人气旺盛,茶水清淡很合我二人口味,所以无需如此多礼。今日秋高气爽,我们也是闲来无事出宫游耍,茶水点心普通即可,不必张扬费事。”
“是是是,是小民多事了。”华老瞎连声称是,弯腰又作了个揖,退到门边,“那二位公主请随意,小民这就唤小二来服侍二位。”
华老瞎退了出去,那位“五公子”立刻长吁了口气。一边的“六公子”斜着一对黑珍珠般的眼珠子看了他一眼,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绯,你可笑话我吗?”。五公子有些嗔怒,一抹绯红袭上双颊,煞是可爱。
六公子掩着嘴止住了笑意:“瞧姐姐说的,妹妹哪敢笑话姐姐呢?”说着翘起二郎腿,耍玩着一把水墨扇子,开合自如,动作花样百出,看得五公子都有些痴了。
“你哪儿学的这般舞扇子?真好看极了,比皇兄们也过了。”五公子眼里泛着光。
六公子合上扇子,在手中用力一拍道:“姐姐,你看你,举手投足,一颦一笑还是一副公主样,这走在路上,谁也能认出你是女儿身不是?你说你都跟我出来过这么多次,为何始终改不了呢?你得似我这般潇洒气度才行。”
说着,六公子啪嚓一声又摇开扇子,在胸前轻轻扇着,眉头轻轻挑起,朝他眨眨眼睛,果真是英气十足。
五公子翘着小嘴满心委屈:“你可别难为我了,我原本就不习惯这身装束,要不是你邀着我出宫,我才不愿出来呢。”
“姐姐绝色容姿,穿这身不知道多好看,只需稍微练练身段,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姑娘家呢?”六公子说着,伸出扇子微微划了一把五公子的下巴,笑得满脸桃花。
五公子有些微怒道:“你个使坏的鬼东西,偏就知道取笑我。”
六公子见她如此,也叹了口气,合上扇子露出一脸的愁容道:“哎,我这也是想多跟姐姐在一起嘛,姐姐下月就要嫁到金砂国了,我可不是以后连面儿都见不着吗?”。
这五公子最见不得她那可怜巴巴的委屈劲儿了,再生气立马也就心软了:“好好好,算我不是,今天就陪你玩着。”
六公子见他嘴上饶了自己,瞬间又堆满笑意说:“就知道姐姐最好了。”
五公子确也无奈,只得问:“今天带我来这儿,可有新鲜?”
“今天带姐姐来听书。”
“听书?听书有啥特别?若是想听,请宫里的伶参钦拨一位说书匠在天德园说也可以啊,为何一定要出宫来听?”
六公子又对她眨了眨眼,故作神秘的说:“在这儿能听到的,在宫里保准听不到。”
五公子见她又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疑惑的问:“什么叫宫里听不到的?”
“姐姐别急,等会就知道了不是?”六公子拍拍她的手背,故意卖起了关子。
此刻,门外敲门声响了三次,六公子拍拍手示意可以进来,那个小二小心翼翼的端着一壶泡好的茶,两碟就茶小点,还有一碟莲藕桂花糕恭恭敬敬的搁在桌上,说道:“华老板吩咐了,这是二位公子最喜欢糕点小食,这茶也是最合时令的八月雪,请二位公子随意享用。”说着作了个揖,也不敢抬头,背对着门倒退着准备出去。他虽不知道这二位公子是哪家的少爷,却见老板每次都慎重得要命,也可以想象他们身份是何等尊贵,自然不敢怠慢。
“小二等一下。”六公子唤住了那小二,复又问到:“今日的先生何时开始啊?”
“回公子的话,先生已经候场了,即刻就要开始。”
六公子听着马上就要开始,可是高兴,从袖袋里掏出一枚银币打赏给那小二:“那你出去之时,门半掩即可,我二人听得清楚些。”
“是!多谢公子。”小二连声道谢,退了出去,虽说一枚银币也不少了,可也不算是他得过的赏钱里高的,上次一个过路的丝绸商就给了三枚银币,看来,这两个公子若不是什么身份尊贵之人,也不是什么大方之人啊,小二撇撇嘴,蹦跳着下了楼。
抿了几口香茶,又吃了些小点,两个人闲聊了几句,就听得楼下惊堂木一响,原本喧闹的茶楼,就只剩下了一片静寂,微微只能听得几声嗑瓜子的声音。
“姐姐,开始了!”六公子摇开扇子,脸上露出欣喜之色。
便听得那说书先生洪亮的声音说道:“云起四方龙腾跃,风扫天下虎生威,若道龙虎之故事,且听在下来细谈。”
这一亮相,全场一片叫好之声,看来,这个说书匠的声望在东市还不错,有些名头。
“上回说到,我天丰国主神威皇帝,亲率大军横扫南方战线,退败南蛮十六国联盟军,生擒对方领军大统领号称战神的乌科尔,收回三座城池,洗雪十年屈辱,乃我天丰百年最大的一次胜利,想必诸位都还记得,这一回,咱们就讲讲神威皇帝登基以来,这皇宫大内的几件大事,诸位在座的老少爷们们,钱财不嫌少,朋友不嫌多,您就请好吧。”
听那先生说到这,六公子扬着性子,喝着茶水,似乎乐在其中。可五公子就耐不住了,立刻拉住她的手臂说:“这民间说的书,怎么都说起父皇的事儿了?现在,又想说宫里的事吗?这如何使得?”
六公子一脸笑意,一双大眼眨巴眨巴,拍拍她的手说:“姐姐不需如此担心,没看他讲的都是好事吗?父皇英明神武,说说何妨?再说,在座的也有联盟国人,让他们听听,也是扬我国威呀。”
“那哪儿成啊?咱们宫里的事儿怎么能让百姓随意说三道四的?”
“姐姐!”六公子摆出一副撒娇的模样,“咱就当微服私访了行不行?父皇治国有方,爱民如子,一向鼓励言论自由,只要不是大不敬的,或者造反的言论,是不会计较的。咱们且听他一说,若是善意,咱们就乐呵乐呵,若是批评,咱们就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这不是为父皇的江山社稷考虑吗?”。
五公子无言以对,她这六妹一向是能言巧辩,连父皇有时都不是对手,何况自己?细细想来,她说得也不无道理,且听一回便听一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