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说书的开始滔滔不绝,听者也是啧啧称奇。他初一开口,便知晓是宫里有熟人的。多半是自家亲戚有在宫里当差,虽细枝末节上有些添油加醋,但大体上还是符合事实的。
这说书匠说的头一件,便是天丰鉴瑞十八年,神威皇帝登基九年的废后一事。
天丰国制,正宫一后,侧宫四妃,仅这五人可享受与皇帝同住皇宫东边,可与皇帝共餐,共行,共出访,赐有金册宝印,分工不同而掌管**,并赋有独立行政权力,死后也可葬于帝陵。她们或是侯爵以上贵族之女,或是一品官员之后,或是外国公主,身份尊贵血统纯正。也只有这五位所生的子女,才能拥有被册封的荣耀。皇子出生,则封王,有储位继承权,而其余侍妾的儿子,除了冠以王子的称呼,几乎没有任何权力,就和官宦家的孩子无异。同样,也只有她们的女儿,才能被册封为千岁正公主,其他侍妾的女儿,不能接受册封,只能称为偏公主,有的,甚至连名字都不能从她们的父皇那里得到。
所以,这一后四妃地位何等尊崇可想而知。尤其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更加之母家的强大支持,连帝王也得礼让三分。然而鉴瑞十八年的废后事件,当真是天丰自源帝开国以来头一遭,那一事件闹得满城风雨,险些引发大规模政变。
这件事的由来,还得算是皇后自作自受,她是昔日宰相之女,又是嫡出,从小便许了女圭女圭亲给皇帝,在家中已是骄纵跋扈,立了后更是张扬不知收敛,毫无淑德可言。对四位妃子已然不屑,对其他侍妾更是视若蝼蚁,随意便是加害性命。皇帝虽多加训斥,但碍于她母家地位颜面,也不好语气过重,这一下,这位皇后便更加得意,把皇帝的礼让当做纵容肆无忌惮横行**。
那时候,皇帝初初登基,根基尚不稳定,其父祈宰相以国相自居,把持朝政,笼络党羽,在朝堂上经常公然与皇帝争执,若皇帝不从他的建议,还经常拂袖而去,完全不留一丝颜面。
你说这样的父女,铁血手腕励精图治的神威皇帝,怎可能容忍得下?于是花费了三年时间,逐步收拢人心,瓦解祈相的朝中势力,慢慢消除他的权力,一点点拔除这根扎在他心头的刺儿,也是为自己树立威信,巩固朝纲打响了第一枪,当然过程是非常艰难的。有好几次若不是朝中忠心耿耿的几位元老相助,恐怕要闹出一场政变了。
在把祈家连根拔除之后,终于也收拾了这位嚣张的皇后,一道废后圣旨传来,这位皇后才醒悟过来,得知回天无术,没多久就在冷宫里郁郁而终了。
这是神威皇帝登基九年的事,之后皇帝再未立后。
再之后的几件大事,其实也可以和在一起叙说。而这些事件的关键之所在,便是酒楼里的听客之一,二楼“露水斋”这位六公子——不,应该是六公主了。
“绯,这说书先生,连你的事儿也要说吗?”。五公主惊奇的看着身边的妹妹,却见她神色淡然,眼中甚至还略有些期待。
“我的事儿也不是秘密了,听听无妨?”
说起这位六公主千绯,真可以称得上是天丰史上最幸运的公主了。她的母亲只是一位皇妃的侍女,因为皇帝某日喝得醉醺醺的临幸了她,仅仅那一次,便糊里糊涂的怀了孕。不过这个可怜的女人,并没有因此得到更好的生活,因为皇帝只是喝醉了糊涂而已,他更加不想惹他心爱的,身份显贵的皇妃生气,只是把这个女人送到皇宫最北边,和众多没有身份的侍妾住在一起,直到她诞下龙女,千绯。
千绯是幸运的。按照天丰国的国制,只有皇后与皇妃的女儿才能被册封为千岁正公主,而她,不仅是庶出,而且还是身份如此卑微的侍女之后,按照常理,也就是获个偏公主的称号,成年之后,也只是婚嫁到普通官宦家,没有政治权利,草草一世。
然而,她却被立为了正公主,与其他正公主一样,排了“千”字辈,名“绯”,倒不是她有什么过人之处,只是因为她出生的那天,出了三件大事:天丰国寺上龙真寺出现了百年不遇的佛光持续近半个时辰,全城百姓人人得以所见此祥瑞奇迹;西北数月干旱,各种祈雨仪式都试过了,老天也不曾滴下半颗,那日却突然猛降甘霖,百姓皆呼神佑;最后,也是最让皇帝喜笑颜开的,就是首次御驾亲征,与宿敌南蛮十六国联盟决战与南部国界,不但全数歼灭敌军,俘虏了主帅乌科尔,还打下了几年都攻克不下的三座城池,完胜而归。
皇帝归朝,被指天神所向,犹如当年开国国君源帝,是细数天丰历史,都能光芒万丈的神君。皇帝自是开心得紧,回宫得知有个女儿降生,便称祥瑞之兆,破了天丰数百年不变之例要册封她为正公主。满朝文武,举国上下,皆是沉浸胜利与吉祥的欢乐之中,竟没有半人反对。册封仪式一样不少,排场无有不同,祈天,拜地,求佛,正统的正公主们该享受的一切,她都享受了。不仅如此,她还被赐予了皇宫东边的清岚阁,她拥有和其他正公主一样的金册金印,侍女,仆人,赏钱,样样等同其他,也可以和储位皇子,其他正公主一起在太学院读书习字。即使成年之后,皇帝对她的恩赏都没有次于任何一位皇子公主。
听到说书先生说到这里,千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先生可真是能说会道,我都想赏他了。”
这五公主见千绯笑得开了,便知她没有因为被市井之声议论而闹半点气,也放了心。她和千绯年纪相仿,从小一起长大,自然了解她的个性,也知道她不会因为这些小事而生气,更不会因为自己的出身而自卑,自己反而是多虑了。回了个笑道:“其实这说书先生也没怎么添油加醋,只是他不知道绯你讨父皇喜欢,早就不是因为当年的那些吉祥征兆了。”
千绯摇着扇子笑着说:“萤姐姐,父皇仁义慈爱,疼惜我们,不都是一样的吗?”。
千萤拍拍她的脸:“还说不偏宠你?父皇称呼我们兄弟姐妹都是直呼名字,唯独叫你‘糖糖’,这皇宫大内,谁不知道啊?”
“那是父皇耍着我玩儿呢。”千绯窝进千萤怀中,哼了几声撒起骄来,虽口头上谦虚,心中却尤为高兴,父皇如此疼爱于她,她是知道的。而她对父皇的仰慕和敬爱,也是远远胜过其他兄弟姐妹的。
二人正斗嘴调笑,就听楼下惊堂木一响,那说书匠洪亮的声音说到:“深院宫闱累累事,墙里墙外把言传,若知下回言何物,闲雅居内把君盼。”
千绯起身跑到屋外,也跟着楼下的茶客听客们一起起哄,大喊“好”,还双手不住的拍着。她只顾着玩乐,完全没注意楼梯口上来的一个人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直到那说书匠下了台子,这才消停下来,准备转身回雅间。
谁知一回头,一张大脸立刻出现在眼前,还真把人吓了一跳。千绯惊呼一声,看清来人后,立刻抬手便打,一个爆栗砸在那人的脑门上,疼得那人只叫唤。
“小豆子,你个天杀的小厮,要吓死谁呢?”
小豆子揉着脑门,委屈的瘪着嘴:“殿下……哦不,公子您自己没看见我,怎么怪起奴才来了?”
“还有理了不成?平素里还真是惯坏你个小崽子了。”
千绯又想抬手打他,谁知屋内千萤柔声轻唤道:“是小豆子吗?”。
这小豆子当真是眼疾腿快,一个箭步冲进屋内,躲到千萤身后,一双贼咪咪的小眼睛胆怯的看着自己的主子,嘴上却告状:“五公主,您给奴才做主,我家殿下蛮不讲理。”
“你还有脸告状,我叫你告状!”千绯挽起袖子作势要打,她真是拿自家养出来的奴才没招了,这都快骑到自己头上了,还学会告状了。
小豆子见状连忙躲到千萤另一边,右手捂着头,嘴上求饶:“殿下饶命啊,饶命啊。”
“行了,绯。小豆子无心的。”千萤见这主仆好玩得很,赶忙打了个圆场。
千绯哼了一声,也懒得同这小厮一般见识,只白了他一眼便坐定了,问到:“你跑这里来做什么?不是叫你在清岚阁看着吗?”。
小豆子一听,赶忙弯腰作揖,急得说:“哎哟,我的二位姑女乃女乃,赶紧随奴才回宫吧,筠依皇妃到处找五公主呢。听秀涓宫的小泰子说,五公主的婚服下来了,筠依皇妃等着您回去试穿呢,若是知道您随我家殿下出宫,不气得告陛下那儿去啊。”
千萤立刻起身,也是急得一抹红晕染上雪白的双颊,拉着千绯道:“这可了不得,我母妃找我了,绯,我们回去吧。”
“恩,事不宜迟,小豆子,你跑得快,先回去告诉秀涓宫的人,就说我与萤姐姐到雨琼池沐浴去了。”千绯立刻布置道。
“是。”说着小豆子加紧跑了出去。
“萤姐姐,我们从西偏门进去,这个时辰禁卫在东门巡视,西边人最是少。我二人先回我的清岚阁更衣,你再回秀涓宫见筠依皇妃。”
千萤全无主意,听千绯安排妥当,便点点头,随着她一同离开茶楼,直奔皇宫西偏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