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天，仙云镇没有戒严，就连云城也跟着偃旗息鼓告一段落。她私底下问过一扇，难得这回他也猜不出第三批黑衣人的身份，更无从知道谢府丢了哪些东西。成蔻雅说笑了几句，再三叮嘱他和青儿再不可随意插手谢家的事情，便将这件事抛去了脑后。
二月二，龙抬头。天气放晴，空中飘着些许浮云。园中的花木已经开始抽枝发芽，祥和的春风掠过悦亲王府，舒缓了几分长久的寒意。各家公子小姐齐聚一堂，游园会上倶是一片轻歌笑语。
“小雅，游园会上可是第一次见你啊！”陈晴穿着墨绿色的小袄，发饰也极为简单。好在她气色很好，白皙的皮肤透着红润，娇媚可人。
“打扮的如此低调，就不怕称心人被其他人挑走了。”
陈晴羞恼的瞪着她，盈盈的眸子欲语还休，春色喜人。见她微怔，陈晴故意俏皮的抛了个媚眼过去，哪里还有半分稳重模样。
成蔻雅不知她怎么转性了，凑到耳旁戏谑道：“快看，那几人的魂都被你勾走了。”
“听你瞎说。”陈晴恢复了以往的端庄，不急不躁的挺直了腰背，面上却微微泛着红意。
成蔻雅往吴顾方向瞟了一眼，却对上一身穿浅青色的白面书生。那男子竟被她吓了一跳，浑身打了个哆嗦。成蔻雅莫名其妙，又觉得他有些面熟。目光顿了顿，才说道：“信不信随你，吴顾在那边呢。”
陈晴好奇果然侧身看去，见真是吴顾，温婉一笑。
正愣神中的吴顾，对上她的视线，没来由的心中一慌，局促的点了点头。他被成蔻雅不怀好意的盯了一眼，越发不自然，竟不敢再看陈晴。成蔻雅顿觉好笑，对陈晴说道：“真的可以考虑一下。”
陈晴俏脸一红，忙拉过她的手臂说道：“你再胡说我就不理你了。”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恰似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吴宓自小学着操持场面，心智又比大哥成熟的多，见情形不对，打岔道：“哥，君澜郡主快到了吧！”
吴顾见陈晴移开了视线，冒出一丝失落，喃喃答道：“应该快了！”
赵汝欣看着两人的互动，心中一疼，眸色随即灰暗：原来他已经有喜欢的人！“宓姐姐，她们是谁呀？”又看了齐身而立的双姝一眼，赵汝欣努力让自己不那么在意的问道。
“穿墨绿色衣服的是陈家小姐陈晴，浅青色的是成先生的女儿成蔻雅。”吴宓听得她声音弱了下去，便知她对大哥上了心。
吴宓观察着她的神色，状似无意的说道：“可惜陈小姐如此风华，却被谢道驹看上。眼下听说已经在议亲了，不知道哪家公子有这个福气。”
赵汝欣被她一点，小心的看向吴顾，见他并无异色，忍不住低头轻轻弯起了嘴角。却不知吴顾一心扑在陈晴身上，根本没有听到两人的对话。
赵汝霖听说她是成先生的女儿后，小心瞄了一眼，见她并没有看向这边。这才佯装同吴顾说话，心思偷偷的飞向了她。赵汝霖没料到成蔻雅会回头，心咯噔一跳，脸瞬间羞得通红。忙不迭摆正了自己的视线，憋着一张红脸坚决不再看她。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成蔻雅疑惑着又看了一眼，这才记起他就是落水少女的兄长。一直被她扫射着的赵汝霖紧张的口干舌燥，面色越来越红，尴尬之下不得不一点一点转过身去。
陈晴推了推她的身体，偷笑道：“莫不是看上赵家才子了？喏，你看他都被你羞红了脸。”
“他是谁？”
“你爹的得意门生赵汝霖，听说去过你家。”
原来是个容易害羞的书呆子，难怪娘当日特别提醒不要欺负他。
几人正各自说着话的时候，盛装打扮的钟君澜已经进了园子。游园会算是正式开始了。
成蔻雅对才子佳人的才艺比拼没有任何兴趣，早早便入了梅园。园中清一色的梅树，不见杂草，没有多余的植物十分素净。梅花打着骨朵，长着花苞，或是开得正艳，都俏生生的别在枝上，小而雅致。即便过了最好时节依然让人怦然心动。
光秃的地表生硬，脚下的泥土成块冻住。深浅不一的踩下去，吱吱的声音穿在耳畔。越往里走，横出的枝桠干硬的挡了些过道。轻轻的拨开树枝，成蔻雅左手一顿，风中飘过零星的对话。
“姑娘，在下是汉光书院的杨绍元，幸会。”
却是有人跟着她们过来了。
方才众人视线交错不过几个照面的事，还是被有心人惦记上。杨绍元见赵汝霖对上成蔻雅的熊样，便生了些心思。问过旁边友人，又见她撇开了诗歌茶艺径直走进梅园，便武断的认为她只是较为受宠的庶出小姐。
寒风一扫，鼻尖的香气便淡了些，纷飞的花瓣却迎向高空。成蔻雅看了他一眼，只点了点头，并未做声。
少女清冷傲气，气度不同寻常，同陈晴说话时的温和大不相同。杨绍元有些拿不准她的身份。他少有才名，语气不自觉的带上了几分轻视。
“请问小姐如何称呼？”
无旁人在场却私下拦住陌生少女，这其实是很失礼的行为。杨绍元不以为意，反觉得风雅。成蔻雅只听他继续说道：“在下想邀小姐一同游园，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成蔻雅心中不悦，却只是淡淡的看他一眼，转而对陈晴说道：“我们走吧！”
杨绍元暗恼，不甘心的挡住她的去路，语调拔高道：“在下见姑娘对游园之事十分陌生，这才想着邀请姑娘。姑娘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杨公子，请谨言慎行！”
还真当自己是个宝了。“好狗不挡道！”
杨绍元见陈晴和小丫鬟居然敢辱骂他，面色已变，压下心中怒气装作不在意的拨弄着身旁簌簌下落的梅花，“小姐放心，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成蔻雅不想理会，抽身离去。
青儿见他又想拦下小姐，不客气的说道：“哼！读了圣贤书，却不晓得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你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让开！”
这话说得狠，杨绍元面色当即沉了下去。“不知所谓！”见四下无人，杨绍元刚想动手，却被成蔻雅阴鹜的盯了一眼。因不确知她的身份，只好不甘愿的走开。
“小姐，这人真晦气！呸，咱们别被他坏了好心情。”
碧巧听她爆粗，诧异的拉了拉青儿的手。
“陈晴，我想离开。你的意思是？”
“这时节还能见到如此漂亮的梅园可不大容易，今天我难得出来一趟，过些时辰后再走罢。”
“你怕我打了郡主的脸面？”
陈晴笑笑没有说话，径直向前走去。“小雅，快跟上。”
花海中，陈晴轻手轻脚的从一簇开得正盛的梅花中探出头来，见小雅在树旁发呆。她的眉目清丽，身量比同龄人略高，一袭浅青静静的站在树下，整个人看上去轻烟淡描云水墨画，清泠像是画中人。朝青儿碧巧使了个眼色，不客气喊了她一声，回头时正好扔她一脸梅花雨。
鲜嫰的淡粉色，晶莹可爱。待到成蔻雅反应过来，身上脸上沾了不少花瓣。她一把拉过陈晴，笑着扔到了她的头上。
陈晴先是转个圈似地拍了拍身上的花瓣，随即猫腰躲到树后边，一脸戒备的防着她。“啊！你干嘛？”
“谁让你先弄得我一身！”
“青儿，千万别放过碧巧和晴小姐！回去我给你加薪！”
“好嘞！小姐起价十两银子。你给加几两啊？”
“你！”
“碧巧，别放过她们，回去我也给你加！二十两以上。”
“小姐你看，我是不是也得跟着涨点？我想攒钱吃轻云饺子。”
“……”
“小姐，我要吃东西，咱们不管什么游园了，不如现在就走吧！”
“无耻的吃货！”
“……”
“给我绑了这个贱婢！”
“你敢！”
“你大可以站在一旁看我敢不敢！”
“杨娉婷，你要伤她一下，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哼！就凭你！”
激烈的争吵声打断了几人的玩闹，成蔻雅皱着眉头犹豫着要不要过去。陈晴问她道：“你知道她们是谁？”
“赵汝霖的妹妹和一个叫杨娉婷的。”
“要不我们过去看看？”听着女子愤恨委屈的声音，陈晴不忍心的说道。
“好吧！”
成蔻雅没料到杨娉婷居然敢在钟君澜的游园会上动粗，此时赵汝欣脸上已经被扇了好几个巴掌，小脸微微肿起。发饰因为挣扎反抗，凌乱了许多。她的婢女正被吊在树上，哆哆嗦嗦的呜咽着。
那日夜色较暗，她又带了面具，杨娉婷认不出是成蔻雅。此时见几人面色不善的走过来，嚷道：“识相的就别多事，否则没你们的好果子吃。”
青儿心痒的看着小姐，刚想插手便被成蔻雅一把拉下，“你们都别动手，出事我负责。”
成蔻雅不跟她废话，上前就甩了她两巴掌，打得杨娉婷目瞪口呆，身子歪去一边，竟然半瘫在地上。就这点能耐就不知天高地厚！
“你是谁，居然敢打我！你们给我按住她！”回神的杨娉婷愤怒的起身指着成蔻雅大骂。“贱人，我不会放过你的！”
杨娉婷身边的婢女被成蔻雅彪悍的眼神一瞪，不敢上前。女子身体并不壮实，甚至并未开口，只凌厉的目光一扫，两名婢女的头皮已经发麻。
“滚，别再让我看见你！”阴鹜的声音一字排开，杨娉婷刚被她打得发晕，见婢女惧怕的干站着，撂了句走着瞧便慌里慌张的跑出了梅林。
陈晴几人将捆在树上的婢女救了下来，稍微问了伤势，幸好她们来得及时。
赵汝欣大大的眼里全是委屈和害怕，指尖却是愤恨的捏白了，半天才泪眼朦胧的对她们说道：“谢谢！”
“你先收拾一下自己，以后出门身边带个能护着的。”
赵汝欣苦笑，但仍是应答了她们。“嗯。”若真向家里开这个口，让她如何解释。被松绑的秋远见小姐身上还打着颤，抱住小姐慌不择词的说道：“小姐，不如就和二少爷说了吧！杨娉婷欺负得已经够多了。”
成蔻雅不明白她的顾忌，陈晴却是清楚的。赵家只是五等世家，杨家确实不会放在眼里。赵汝霖一直都有才名，只要熬到中正选举之后，便能顺利求个好的品位。可若是与人斗殴，品性便有亏，对他来说大大不利。
“秋远，不得胡说，今天的事你要说出去半个字，以后就别再叫我小姐。”克制身上的惧意，赵汝欣白着脸请求她两人保密。
成蔻雅见她神情笃定，只问了句：“你确定你的牺牲是他们想要的？别太自以为是的扛起所有重担！”
言词冰冷尖锐，甫定的赵汝欣被她的气势所压，但，即便抖着肩膀，她仍咬唇无比坚定的点了点头。
成蔻雅不再开口。倒是一旁的陈晴把她拉过一边，“小雅，你这样会吓到她的。”
“赵姑娘，我们会尊重你的决定。不过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你的委曲求全未必真能成全所有人。你二哥自幼身负才名，是个明理的，为什么不试着相信他？告诉他你的委屈，给他分析利弊，或者你有其他理由坚信他分不清孰轻孰重？”
赵汝欣默言，仔细思考陈晴的话。是啊，为什么她一直笃定二哥会沉不住气呢？“陈晴小姐，谢谢你！”
“不客气，我不过是同病相怜罢了。对了你们备了几套衣服？若是忘了，我那还有。只是七成新的，赵小姐不要嫌弃才好。”
赵汝欣擦干了泪，“谢了，马车上便有。”
成蔻雅耳力极好，远远已听出不少人进了梅林正朝着这个方向走来。
“有人过来了！先围上面巾，若有人问起就说一直跟我们在一起，不小心摔了一跤换的衣服。”
“谢谢。”
“青儿你跟她们一同过去，碰上不长眼的人就报上我爹的名字。完事后直接在马车那等我。”
“嗯。”
落英缤纷，扑簌一地芳华。成蔻雅背身靠在梅树下，静静的发着呆。良久，陈晴将她额间的花瓣拿开，眨了眨眼，故意问道：“在想什么？”
“没什么。”
“你总是心思太重。”
成蔻雅笑笑，没有说话。
“我们都有为之付出隐忍的东西，而这些在你看来并不值得？”
“或许不是不值得，只是我不愿。”
“为什么不愿？”
成蔻雅一愣，“我从前听过一句话，有些事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我不愿，估模着还是因为不值得。你看，我是个功利又自私的人。”
“为什么总喜欢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陈晴一直知道成蔻雅不喜欢别人触碰，即便亲如青儿也是如此，可她却突然握住了她。手冰冰凉凉，没有一丝暖意。
成蔻雅不大适应她的亲密，诧异的撇过头去，却没有将手抽出，“你看错了，若不是你，我不会插手。”她的手也只是温凉，手感却很好。
“嘴硬！”
“既然心中有了定论，何必明知故问？”
“只是想让你清楚你不是一个冷心冷血的人罢了。”
“我一直知道的。”
成蔻雅回头笑着如是说道，身上飞花舞动，巧笑倩兮。陈晴又眨了眨眼睛，松开她的手走到一旁，嘴角却跟着弯了上去：“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