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公子不知是哪儿招惹了姑娘?”从小巷中跑来一位书僮模样的男子,尖细的小脸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眸清澈见底,十四五岁的样子,不像宫中的人那般拘谨,以为我欺负书生,冲过来的劲倒不小。
“冒犯公子真是抱歉,我家夫人是无心的。”紫寒赔罪道。
“夫人?”我拨弄手上出宫时忘记取下的精刻鎏金手镯,将这两字清晰吐出,随后轻笑出声。
“宋大哥没事吧?这两人是怎么回事?”小书僮有些不解转过去看那书生,书生手上还拿着腰带来不及收,书僮片刻呆滞后大声道:“你这是准备干什么?”气势倒比那书生强多了。
“小鱼……”书生弩了弩嘴,却只说出这两个字。
那被唤做小鱼的书僮不再理他,转过身脸上挤出一丝笑意,“多谢夫人救了我家公子,是小鱼鲁莽,不辨事非,对夫人失礼了。”
如此知书达理,果然是书生身边的人。“公子太客气了,我只是见着你家公子连自尽都不会,来指点一二罢了,谈不上救人。”
小鱼微怔,又笑着道:“夫人说笑了,我家公子姓宋名致远,祖籍辛南,是来京赴考的考生。”
“会试在每年三月举行,宋公子似乎来得太早了。”紫寒在旁道。宋致远脸色明显沉了下去。
“姑娘有所不知,今年会试已在大半月前举行了。”小鱼也带了愁容。
“哦?”紫寒明显不知,“宋公子未能高中吗?”。
“若致远只才疏学浅也罢,无奈苦读诗书十年,竟连施展抱负的机会也没有。”宋致远悲从中来。
小鱼轻叹一声,“宋大哥何必如此灰心,日后定还有机会的。”
“没有了,再没有了……”宋致远显然心灰意冷,有些失神喃喃道。
“宋大哥如此垂头丧气,怎么对得起还在家翘首企盼的宋大娘。”小鱼见宋致远如此不振作,有些恼。
“如今也再无脸面回去了。”宋致远声音透着悲凉。
“宋公子是未能赶上考试吗?”。紫寒见宋致远一心求死,皱了皱眉。
“我们抵达管京时尚还有二日时间,不过宋大哥去参加会试时竟被拦在门外,称身份是伪造的,已经有叫宋致远的考生进去了。”
“许是同名同姓呢?”紫寒虽这般说,脸上已经一副清明于心的神情。
“我们也是这样说,不过还未再多言两句便被守卫赶出来了,宋大哥气愤不过,找他们理论,却因此还受了皮肉之苦。待我扶宋大哥回客栈后才听闻,有不少家世贫寒的考生被人冒名顶替了,还有些沉不住气闹事的则被打得更惨。去告官都没用,官官相互,收受贿赂,如今榜单都已经下来,再做什么都于事无补了。”小鱼明显强撑着不显露气愤。
“天子脚下都尽是目无王法之人,何处还有公道可言!”宋致远带着嘲笑道出。
“还未见过天子便失去信心,是为不忠。男儿志在四方,如今不过未能高中便想寻死不顾家中高堂,是为不孝。如此不忠不孝之人,死了亦不足为惜。”我一语甫出,小鱼大惊。
“夫人错怪我家公子了,宋大哥也是有难言之隐。”小鱼很担心宋致远再受刺激。
“求死有何难,难的是求生,古人云‘蝼蚁尚且偷生’,公子的圣贤书都白读了吗?”。我较之方才更为不屑。
宋致远的眼徒的闪过一丝亮光,却又黯淡下去。
“今日相见觉你我是有缘之人,这手镯虽不值什么,却是我的幸运之物,你且收下。”我将手上的手镯摘下,拉过小鱼的手,不由分说放进他手中。
“夫人……这怎么行?”小鱼欲还回来。
“只是给你保管一段时间而已,我们再相见时再还给我吧,算是沾沾你身上灵动之气。”我带着笑意。“我只是想告诉你家公子,只有活着,才能有这么多事发生,虽不能事事尽如心意,但也不知何时能遇上贵人,而若是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繁华、名利、珍视之人。”宋致远终于抬首看了看小鱼,既然眼中能看到别人,就能稍稍理解别人吧。
“你方才那般惊慌回来所为何事?”清秀的脸上多了份恬静。
“哦,方才街上有小偷偷了别人的钱,逃跑时打翻灯会场上的花灯,起了不小的骚动呢,那小偷身上都被烧伤了。”小鱼有些怜悯的样子。
“行偷鸡模狗之事,当然不会有好报。”宋致远淡淡道,带了几分儒雅,与方才判若两人。
“夫人,我们还得赶路。”紫寒小声道。
“恩。”我转身。
“夫人所言似醍醐灌顶,小生定铭记在心。”
我并不回头,与紫寒急步走着,听着身后宋致远的声音越来越飘缈。
一路只问过紫寒一句,“那被烧伤之人是皇上派去的?”
“小主聪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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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相思宫后已至亥时,元荷将我的锦服递过来,“主子没事吧?”
拉开袖口,胳膊上有条淡粉的伤口,轻抚上去,已无痛感,明日该连痕迹都没有了吧,中衣上还沾了些许明艳的血迹。换好衣服出来时,屋内只有元荷一人,“这不是好好的站在你面前吗,紫寒呢?”
“紫寒姐姐说映然姑姑找她有事,要出去下。”元荷为我上了杯热茶,“主子是出宫了吗?”。
“什么时候你也如此机灵了,日后我的行踪都瞒不过你们。”我淡淡道。
“奴婢是想起主子前两天的问话罢了,主子没事就好,奴婢可担心了?”
“有什么好担心的,不是还有紫寒跟着我吗?”。
“主子出去后不久,王美人便来了,说是要探望下主子。”元荷提及此还有些惊慌。
“你怎么说?”我端起茶轻啜一口。
“奴婢当然说主子身子不适,还在休息,不宜见客。所幸王美人并不为难,只应了声便走了。不过奴婢一直担心若再有别的娘娘小主来该如何是好。”元荷轻笑两声,表示出是自己多虑了。也是,有谁会值此佳节记挂一个被冷落的嫔妃。
翌日醒来天似还未大亮的,若素阁只我一人,轻唤一声,元荷便进来了。
“什么时辰了?”明明睡得很沉。
“刚过辰时呢,主子要起吗?”。
“恩。”竟都这么晚了,“今日天色不好?”
“许是要下雪了,天沉得厉害。”元荷整理好被褥,“紫寒姐姐还没回来呢。”
“哦?”我秀眉微蹙。“可听闻有什么事发生?”
“奴婢怕主子醒来找不着人,还没出去过呢。”元荷见我梳头的手停了,从我手中接过木梳,为我绾发。
“小主——”紫寒进门,脚步依旧平稳。“昨夜不少朝中臣子被人杀害,今日早朝皇上大怒呢。”
元荷听紫寒说完已吓得跌坐在一旁。
“查清是哪些人做的吗?”。我手捏紧了些,仅凭一份名单?
“被杀害的臣子中多是与东北赈灾有关的,且凶手手法老练干脆,没遗留任何能显示身份的东西,朝中不少人猜测是东北欲引起暴乱之人雇江湖杀手所为。”
“只是猜测罢了,嫔妃不得干政,以后不要再提起了。”我淡淡道。
他这步棋走得如此之险,若是因此误会引发东北暴乱,得不偿失。
待紫寒把元荷带去偏殿回来后,我才冷声道“韩鹏也死了?”
“韩大人虽在户部,曾经也是武状元,岂会那么容易就死掉?”紫寒带着不屑。
“尹大人呢?”
“那等沉迷声色碌碌无为之辈,有人除之,也算是为百姓积德了。”紫寒声音小了些。
“难道仅凭一份名单,还不曾查证,就……”
“小主多虑了,此事与小主没有任何关系。”紫寒打断我道,明显不想我再说下去。
“你退下吧。”
我应该告诉自己多虑了吗?确实,既是天祺,这样做了自然已想好退路。我为他罔顾性命而不快吗?不是,薄凉如我又岂会在意那些素不相识之人,既是天祺,当然不会草菅人命。这些只是出于我对天祺或者说是对明宇的了解,那么,我真的了解现在在我面前天祺的本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