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元荷所说,是夜,大雪纷纷扬扬落下,天空因下雪,竟比日间还亮堂了些,我一人立于窗边,这雪下得真是时候。
一宿不得入眠,翌日出门,雪还在下,宫中不知因前朝之事还是这场大雪,静默了不少。
“今天天气不好,主子散散步早点回去吧。”元荷亦显得小心翼翼。
“上次下雪时你还欢呼雀跃的,何况这天气如何不好了,这样好的日子,定有许多人出来赏雪。”我带着一分肯定。比如说惠妃、慕贵嫔,如此多和前朝有着剪不断关系的女子,都期待能‘偶遇’天祺,当然,畏冷却还在外漫步的我,也是其中一个。
“哎哟——”
假山后突然横出一人,元荷躲闭不及,一齐重重摔倒在地,竟是凌芙。元荷急忙起身扶起她,跟在她身后的小宫女也急急赶过来跪倒在地,连连讨饶。
“哼,到底主子是曾经不用守规矩的,连教导出来的奴才都一样这般没规矩。”凌芙较之前相见多了两分的跋扈。
“奴婢见过惠妃娘娘。”元荷本扶着凌芙,听她一言,急忙跪在地上。
“臣妾见过惠妃娘娘。”不远处过来桃腮杏脸的女子,聘婷秀雅,衣着也甚为明艳,可若论气质,不及凌芙十分之一,凌芙才是将明艳穿得毫不显媚俗的女子。她行礼并不恭敬,凌芙却是一脸笑意将她扶起,两人絮叨几句,似完全忽视了我。
“哟,这不是林美人吗?”。那女子回头带着几分嘲讽的意味道。见我不做声,又笑着对凌芙道“方才之事臣妾在不远处看得清楚,这奴才如此失礼,冲撞娘娘,打发去暴室亦不为过,不知娘娘想如何处置?”那女子不屑的眼神慢慢从我身上流转至元荷身上。
暴室?但凡进去多劳累而终,好狠的性子。此时我却并不出声,只上前两步,将因元荷摔倒有些破损的伞拾起。论凌芙的性子,还不至如此。
“周妹妹所言极是。”
凌芙出声倒让我侧目,见她的视线看向别处。
那女子脸上满是得意之色,“没听见惠妃娘娘的话吗?还不快带她下去。”女子转过头对身边撑伞的一名内侍道。
元荷虽不甘,可见我不做声,也只咬了咬唇,并不求饶。
“她呢?”凌芙忽然带着笑意指向我。
那女子明显惊愕,旋即换了笑脸:“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区区美人,当然该一视同仁。”
元荷听闻要处置我,突然挣开那名内侍,跪到凌芙面前磕了好几个头:“惠妃娘娘明鉴,小主只是旧疾还未痊愈,尚不能行大礼而已,请惠妃娘娘恕罪,饶了小主吧。”
内侍见那女子脸色极不好,便来强拉元荷,一阵喧哗。
“大胆,内侍、宫女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女子严厉的声音。
还未转身,清楚看见凌芙脸上攸的轻松,然后湮出一副得体的笑颜。我也带着笑意转过身。
“臣妾见过皇上,皇上万福。”
“平身。”天祺声音含着丝倦怠却依旧是温柔的。“怎么回事?”
“看,那些纸船往这儿漂下去了。”凌芙本欲开口,却被清脆的声音打断。然后是慕如岚那明显精致打扮过的容颜,身后跟着几位嫔妃都嘻笑着,宫女们都极力帮她们撑着伞。慕如岚和跑在前面的两位嫔妃看到天祺明显一怔,恭谨请安:“皇上万福。”
“妹妹们今日怎么有这样的兴致,这样的下雪天想着来放纸船。”淑妃明显的不满,在天祺开口前先道,声音却也缓和了不少。
“本是姐妹几人一同出来在对面的漱玉阁赏雪,慕贵嫔称不如在这太液池放纸船顺流而下为皇上百姓祈福,臣妾们一时兴起,不想竟扰了皇上的圣驾。”是那日在林苑极不满我的刘常在,看来与慕如岚关系匪浅。抬首看漱玉阁中确实有还有几位宫婢在。
“哦?”天祺听罢抬头意味深长看了慕如岚,又转过头。
“臣妾只是被这宫女不慎撞到而已。”凌芙轻声道,并不提行礼一事。
“仅仅摔倒就如此喧哗,惠妃的气势是越来越大了。”淑妃轻拂下飞至天祺肩上的雪花。
“只这宫女性子野得很,竟不肯乖乖就犯,才惊扰皇上。”
“周淑仪是太久没见皇上,竟连规矩都忘了吗?本宫是在和惠妃娘娘说话。”淑妃语意傲慢,周淑仪神色不惊立刻跪在地上,“是臣妾性急了,淑妃娘娘恕罪。”
“妹妹有话好好说,还是快请起吧,今日幸好皇上就在这里,知道本宫未冤枉你,若不然,哪日再这般,让喜欢乱嚼舌根之人看去,还以为本宫仗势欺人。”
“姐姐大人有大量,既是如此,妹妹也不好小家子气,还不快将林美人的宫女放开,只是撞到本宫而已,何况这宫女护主心切,倒让本宫刮目相看。”惠妃淡淡道。
“妹妹此言差矣,既犯错当然得责罚,皇上就在这,妹妹难道想包庇不成,何况连周淑仪都下跪请罪,既是妹妹欣赏之人,还为之求请,便从轻处理,在此磕一百个头,以示公正,皇上意下如何?”淑妃说完笑着看向天祺。
真是心思阴毒的女子,该恕该罚皆在她一语间,在慕如岚那些新嫔妃面前立足了威风,也算压制了天祺之前一直盛宠的凌芙,更是想以此试探天祺究竟对我如何。所有人都不做声,也是想看这个答案吧。
“这冰天雪地磕一百个头对宫女来说未免太重了些。”良久静默后,慕如岚轻声道,许是以天祺犹豫,想博个贤名。
“小小宫婢而已,值得诸位爱妃在此争论不休吗?淑妃入宫比你们都久些,规矩定是比你们清楚些,就按淑妃所说的做即可,芙儿陪朕去前面漱玉阁坐坐吧,这雪下得如此好,同她们一道赏雪吟诗如何?”
“是。”
“还是皇上想的主意好,这天冻坏人了,阁内有暖炉,皇上去暖暖手吧。”
“……”
一切已成定局,众人叽叽喳喳,簇拥而去。元荷并不求饶,跪于一边磕头,身边是个嬷嬷在督促,寒风袭来,有些僵硬的手一时握不住伞,被风卷走,本已破损的伞,在雪地中晃了几个圈,落入太液池中。我收回手,收起脸上风轻云淡、置身事外的笑意。静立于雪中。
良久,连脖颈都溶入了雪水,一顶油纸伞出现在头顶。
“小主何以如此伤身,待元荷姑娘受完罚,奴婢会遣人送元荷姑娘回去,小主若不想去漱玉阁,现在先回相思宫罢。”映然声音轻柔。
“映然,能帮我唤紫寒来吗?”。我并不称她姑姑,她也似毫不介意。
“是。”
我并不接过她的伞,她轻叹离去,已经沾湿了就无谓其他了。
待那嬷嬷让元荷停下时,我才移步欲去扶起元荷,不过方抬脚便跌在地上,看来腿都麻了,轻笑,我,何以至此。
嬷嬷扶起元荷,待她站稳才离开,元荷欲来扶我,路滑险跌倒,紫寒适时接住,转头对我轻笑,“映然姑姑道小主想回相思宫,奴婢来接小主了。”
我点头,缓缓起身“天冷,回去罢。”
元荷回相思宫后便高烧不退,紫寒换了一盆盆的凉水进出偏殿,想了想,终是写了张退烧了方子让紫寒去太医院抓药。紫寒走后,我一人照料元荷,她不像其他高烧昏迷的人般胡言乱语,安静得似只在睡觉般,相思宫中最爱说话的女子此刻竟这样安静,看来我低估了相思宫的寂寥。
我虽一言未发,可仅仅只是见他一面,就能让我如此确定。对,他是天祺,无论多难也会坚持下去,我所做的不是怀疑他,而是在他背负得越来越多时,尽我所能,帮他背负一些。
待元荷能带着笑颜出现在我面前时,前朝已经有太多的改变,天祺如此雷厉风行,重新办了会试,弥补官员空缺,因为突如其来,想受贿都来不及,何况有那么多官员一夕间毙命,去参加会试的也算‘有勇有谋’之士,前朝就算想拉拢这样一些人同流合污也需要一段时间。慕将军带兵去东南方镇守边关,也可确保越国一时不敢生事。最重要的是天祺将亲自去东北赈灾处看望难民,以定民心,冰国此次也算错了,任何挑唆也敌不过天子亲许一个可以安定的未来。
我笑着听紫寒说完这些,元荷在旁惊叹天祺的才能。
“皇上二日后启程,差不多会去十日左右,今日要开宴会送各位番王呢。”紫寒说完后想了想又补上这句。
“番王明日回领地吗?”。元荷有些惊讶问。
“恩,皇上要离京,他们当然不能留在京中。”
“番王每次进京要呆这么久吗?”。我有些疑惑。
“是,皇上为表与民同庆,每年会让各地番王进京共度除夕、新年,差不多要住近一个月呢。”元荷笑道。
“番王今晨已经进宫了,现在在校场与皇上比骑射,邀众娘娘小主去观赏,小主可要去?”紫寒带了些疑惑,如今她更觉猜不透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