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时经过太液池,远远见姚晓筠静静坐在漱玉阁,身后的宫婢也只是乖巧安静地站在她身后。元荷见我凝视,笑道:“主子可要去恭喜姚常在,昨夜皇上宣了姚小主侍寝。”
今年似乎冷得特别早,寒意覆身,我手指微凉,不由伸手搓了两下,目光却未收回,姚晓筠安静坐着仰望远远天际的样子,淡然似仙。
“你似乎并不高兴?”
闻言转首,李沛蓉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一手紧紧牵着博承。博承见是我立刻喜笑颜开,却不冒失上前,只恋恋唤了声:“林母妃。”
李沛蓉见他这样合规矩,抿嘴轻笑,蹲对博承道:“旁人就罢了,你素来最记挂林母妃,林母妃又不会对承儿的作为有嫌隙,这样拘着礼倒生分了。”
我将被风吹散的头发拢至耳后,“你这样教他,日后他在人前也待我不同,我岂非又多了些个让他人计较的罪名。”
李沛蓉闻言不由微微蹙眉,元荷见我颔首,领了博承去远处玩。李沛蓉起身道:“承儿太乖巧懂事,也只在你面前才这样天真烂漫,只要承儿好,别人如何说你,我自顾不暇。”
我哂笑,“才一别几日不见,你待我竟全然不同了,枉我还担心与你走得太近。”
她轻笑出声,我从未听过的轻柔舒畅,或许她本就是这样的女子,此前不过是一时看不清将来罢了。“我虽算计不过你,却也并不愚笨,按我的资历,没有你相助,如何能得到承儿,为了承儿,我也会好好保全自身。不过,你一人在宫中到底难行,我在皇上身边提了两句,皇上就真的注意到了姚常在,虽还只召幸了一次,但你应该也看得出来,她是个聪明人。”说着目光不由朝她望去,“气度高华,在宫中,像这样的女子,如何能避宠不争!可她似乎少与人往来,位分又不高,应该过得并不称心如意,你多去看看她总是好的。”
她突然大声唤道:“姚常在!”
姚晓筠依依收回目光,转首见是我,起身走了过来,到了面前,只依着行礼。
李沛蓉递我一个眼神,然后笑着扶起她道:“承儿吵着要回宫,本宫就先告辞。”
姚晓筠遂又欲低身,却被李沛蓉稳稳按住,“都是姐妹,姚常在未免太见外了,贤妃娘娘可不喜欢总拘着礼。”
她冷着声规矩道:“贤妃娘娘身份贵重,妾身岂敢比拟。”遂又倔强地行礼,“恭送容妃娘娘。”
李沛蓉颇有些无奈,撇撇嘴摇头离去。待她走远,我才对姚晓筠道:“你是和田玉,放在一堆玉石里也绝掩不去光华。”
她缓缓起身,目光遂又悠远,“娘娘谬赞,安不知有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我淡笑,原是与从前有些不同的,“妹妹性子温婉才得皇上爱怜,怎的说出如此凌厉狠决之语。”
她似乎并不觉失言,却淡淡道:“妾身不过随口胡言罢了,娘娘勿放在心中。”
我深深一笑,叹道:“唯望妹妹不是深有体会有感而发才是。”
她的目光终于落在我身上,又有了初次见面时清浅的笑意,“妾身不敢。”
回宫后,天祺竟在相思宫,笑着走进诗阁,他正执一卷书静心细看,丰神俊朗,一时叫人不忍打扰,身边只有海公公服侍,见我进来,微躬身,我笑着上前,“皇上过来怎么不提前让人知会声,至少来了后也该让紫寒去寻我回来才是。”
他抬首看我,海公公出门将门带上,他才道:“你难得出门,去哪了?”
脑中片刻闪过一些念头,道:“我去的地方皇上定是不乐意听闻的,说出来倒扰了皇上性子。”
他冷笑一声,却是不愿再探究,“愈发鬼鬼祟祟了。”
我讪笑,“早知道皇上今晚会过来,方才我该去邀了妹妹一同来才是。”
“落儿……”天祺喃喃道,手中的书亦落在书桌上,“你见到她了?”
我旋即蹙眉,漫不经心道:“皇上以为暖儿真的独善其身,在宫中只有王妹妹一个熟识的么?”天祺却似失神,我不由收回笑意,“方才路过太液池,碰到姚常在就闲聊了几句,恭喜皇上又得佳人。”
天祺思量片刻,突然道:“落儿的父母过世了!”
我虽不置信,还是不动声色问道:“何故?”
天祺摇摇头,似很痛苦般一手支住,“看起来似双双自尽,连朕都查出不个所以然来。”
“皇上此时不应该去安慰她吗?”。未见过天祺这样无奈的时候,不由叹道:“难道皇上觉得愧对她?”
又是一阵静默,他低声道:“朕贵为一国之君,竟连她的亲人都保护不了。”
我坐在书架上,不以为然,“皇上以为谁都能保护吗?皇上所行之事原本就是危险之至,有所伤亡也在情理之中罢。”
天祺声音冷了两分,让人身上越发有了寒意,“果然冷血无情。”
我不由辨道:“是皇上独对她有情罢。”
天祺并不辩解,我起身走至他面前,低身对上他的眸,墨黑不见底,“皇上还是见见她罢,我可不想皇上日后还为此时不能陪在她身边又心生内疚。”
事情办得又快又稳,待我回若素阁躺下时,衿悠堂也有了不小的动静,元荷郁郁道:“主子明明对皇上有这样深的情意,为何还要……”
“为何还要便宜旁人去?”我接过她不敢再言的话,轻叹一声。故去的灵瑶,活着的王落,天祺一个都不想放手,而更重要的,连天祺都查不出王落父母是否真正自杀,若是被杀,那凶手恐怕绝不是寻常人了。有些事可待冷静下来处理,有些事,却是不凭着一时的冲动,就再也不会去做了。
静坐一晚,翌日天还未亮,天祺身穿龙袍突然来到若素阁,见我未眠,微怔,轻声道:“落儿想回去送父母入殡。”
我淡然道:“皇上不舍佳人离去?还是担心佳人一去不复返?”
天祺坐在我身边,天子的气息头一次这样扑面而来,轻柔的语气却饱含命令的意味,“朕已经决定了,你同她一起去。”
我却依旧淡然,“皇上未问过我的意思呢。”
他想了想,“朕现在是决计不能离开皇宫的,你替朕去。”
我饮下昨夜最后一杯凉透的茶,“三日后就是册封礼了,皇上亲口下的旨,册封当日见不到人,就算是皇上,可绝不是三言两语能瞒过去的吧。”
他含了笑意,“快马兼程一日就可到青州,足够了。”
我又如往日望向他,笑道:“王美人会骑马吗?若是马车颠簸,再快的马也到不了。”
“你会?”他含两分不屑质问,然后又稍收敛,道:“映然、紫寒会与你们同去。”
我随手拨弄再无一滴水的茶盏,道:“我会。映然还是留在皇上身边服侍。”
“你……”他不置信,最终却未开口相问,只道:“朕会派青辰暗中保护你们。”
“有御前四侍卫之一跟随,倒也安心不少。不过,他们功夫究竟有多好,暖儿竟一点也察觉不到他们在近身保护皇上。”
提起他们,天祺微露得意之色,“若是带兵打仗,绝不会比云靖差,论计谋,却是欠缺了两分。”
见他竟肯费心向我解释,我却没了再听下去的兴致,笑意更深,道:“皇上不急着上朝吗?”。
天祺深深看了我一眼,然后转首离去,竟是那般毫无留恋。王落随后入内,盈盈拜倒,平静的神色下有难言的戚然,只轻轻道:“多谢姐姐。”
我静静坐着,并不起身,“皇上让你别在我面前拘礼,你这样,我可会被皇上责备。”
她郑重道:“皇上体恤妹妹,妹妹却是衷心地感谢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