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炘烨,我今天有个约会,你可不可以帮我去打工?”邹明慧一边对着镜子描绘着美丽的唇瓣,一边对身后戴着玳瑁眼镜,认真地看着手提电脑的女子说道。
“嗯?你又决定跟第几号男朋友出游了?”凌炘烨头也没抬地问道。
“唉,你怎么这么说?”邹明慧抿了抿唇,回过头娇嗔地应道。“什么叫第几号男朋友?他们都只是我的普通朋友,你不要乱讲啦!”
“嗯哼,普通朋友?”凌炘烨推了推眼镜,总算抬起头来看着她娇俏的五官。“来接你的时候,个个捧着大把大把的花,三不五时送些昂贵的‘小礼物’,我怎么就没有这种‘普通朋友’?”
大家都是外出留学的学子,她与邹明慧在因缘际会之下成了室友;其实每个人的生活方式不同,她也不好太过干涉,但对于邹明慧这种“换男人如换衣服”的交往方式,不知为何,她就是无法苟同。
“你喜欢啊?介绍几个给你!”邹明慧笑嘻嘻地说着。
谁不喜欢让人捧着当女王般宠爱?她喜欢周旋在一堆男人当中,摆明了谁一也抓不住她;真奇怪,男人的心态是越得不到越好,所以她乐得享受被人宠爱的感觉,一点都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恶心!”凌炘烨嫌恶地撇了撇嘴,一点都不掩饰她的不屑。“你自己留着慢慢用吧,我是宁缺勿滥!”她压根儿不想交男朋友,不然她何必大老远地由台湾跷头到曼哈顿来留学?老爸跟老哥早就准备了一大卡车的男人等着她挑,若她真的想,还怕找不到她想要的男人吗?
何况邹明慧口里的那些男人,哪一个不是还在向家里伸手的公子哥儿了一点自我独立的能力都没有,更没有完善的未来规划,这种男人比花瓶般的女人还没用,她才不会自找麻烦地去结识那些人哩!
“炘烨,你真的跟一般‘外放’的女孩子不一样耶!”邹明慧赞赏地盯着她。
她所认识的女留学生,没有一个能够像凌炘烨这般自制的;一般而言,好不容易月兑离父母控制的范围,大多有如飞出牢笼的小鸟,尤其在灯红酒绿的曼哈顿,极容易便迷失在这迷雾般的世界。
但凌炘烨是一个特例,绝无仅有的特例。
“胡扯,还不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瞧你把我说得像外星人似的。”凌炘烨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你是哪份工要我去帮你打呀?”
这个邹明慧也真是的,明明每天的约会排得满档,却老爱找些有的没的工作来打工,然后再到处求同学代她去上工,真不知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保证是最轻松的那一份!”邹明慧跳到她身旁的椅子上跪坐下来,满脸兴奋。“你记不记得我有个表哥,在学校里当教授的那个?”她神秘兮兮地问道。
“表哥?”凌炘烨微微将上身往后倾,她不大习惯别人突如其来这么靠近;她推了推鼻梁上的玳瑁眼镜。“你是说那个专攻电脑程式设计,看起来满‘不修边幅’的那位教授?”她困难地问道。
说起邹明慧这位表哥,在学校里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听过几场他的演讲,对他这个人印象颇为深刻。说他不修边幅还真是含蓄了,其实讲难听一点,他根本是……邋里邋遢、毫无形象可言的男人。
也许在美国住得久了,不是那么重视外在。但再怎么说也没有任何一个演讲者会穿着绉巴巴的衬衫、梅干菜般的西装裤,顶着一头乱发,甚至连下巴的短髭都没有刮干净就上台的吧?偏偏明慧的表哥就是这么一号人物,想教人不记得他都难!
“呵呵呵……”邹明慧那对描绘得火红的唇瓣不加遮掩地颤动起来,她不顾平日苦心经营的气质大笑出声:“炘烨,你真懂得安慰人,我姨妈要是知道你用‘不修边幅’四个字来形容我表哥,她一定会感动得痛哭流涕!”
尹濬浩是整个家族里出了名的怪角色,除了对他专精的程式设计,他似乎对任何事物都不是那么在意,连最基本的外在他都不放在眼里,让姨妈头痛到了极点!一个三十二岁的男人了,每天沉浸在封闭的程式世界里,也不见他跟任何一个女孩子交往过,说实在的,姨妈已经不敢奢望他结婚生子了呢!
唉!可怜的姨妈——
“明慧,你为什么突然提起他?”凌炘烨开始觉得头皮有点发麻,她该不会是想……
“是这样的,他前两天跟我说有些资料要建档;你知道,虽然他的程式设计很行,但他整理资料的能力却比小学生还差,往往搞得他自己找不到他要的东西,所以拜托我替他整理整理。”邹明慧慢条斯理地啜了口果汁。
“所以?”凌炘烨的脸僵笑着,她似乎可以预期那是多么繁复的工作。
“哎呀,人家念的是浪漫的音乐系嘛,对整理资料也不是那么在行。”邹明慧撒娇地露出狡黯的笑容。“你正好念图书管理系,对处理那些令人看了就头痛的资料最在行了,所以人家只能拜托你了,炘烨……”她两手合掌,又夸又捧地吹嘘着。
“停!”凌炘烨把手摊开挡在她眼前。“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但我有权利事先知道工作价码。”
工作归工作、交情归交情,她是可以替邹明慧接下这个工作,反正现在她并没有其他的打工工作,也正清闲得无聊。不过价码得事先谈妥,她要知道这个投资报酬率划不划得来,否则一切免谈!
“保证价钱让你满意啦!”邹明慧跳下座椅,由皮包里抽出一张写着地址的纸条递到她面前。“每小时一百美元,我都没有抽成喔!这么‘好康’的工作只有你才有呐,如果你不做,我想图管系会有一大堆的人等着——挪!”
一听到每小时净赚一百美元,凌炘烨立即眼明手快地抽走她手上的地址,一手捂住邹明慧喋喋不休的小嘴。嘿!折合新台币两千五百元不止咧,不赚的是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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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下电铃,凌炘烨不安地再次核对纸条上的地址。
是这里没错啊!可是……白色原木的木屋,月复地有着宽敞的花圃,虽然不见几朵小花,但苍翠的树林掩盖了这小小的不足;令她纳闷的是,在曼哈顿这寸土寸金的地方,即使位处近郊,这一大片土地应该也拥有不菲的身价,一个学校里的教授真的负担得起吗?
她苦恼地思天想地,随后忆起每小时一百美元的酬劳,这一切似乎不再那么困扰她了,毕竟出手这么大方的人,应该负担得起这房子庞大的花费吧?
等了五分钟,不见有人出来开门。凌炘烨呼出一口白烟,搓了搓发冷的手掌,不耐地抬起手看看手表,会不会明慧搞错了时间,不然为什么没人出来开门咧?
她踮了踮脚尖,企图由泛着晕黄灯光的窗户看向屋里时,门突地“喀”地一声被打开了,由门里探出一颗头,一双好奇的黑眸正透过厚厚的镜片审视着她。
“呃……尹先生吗?我是邹明慧介绍的计时工读生——”她尴尬地扯开笑容,并试图解释自己的身份。
“嗯,我听明慧提过你,进来吧!”尹濬浩说着一口流利的中文,顿时让凌炘烨多了股亲切感。
留学的生活没什么不好,只是极少听到自己国家的语言;也许是习惯吧,即使是留学生,大家都习惯以国际语言——英语交谈,所以当她听到尹濬浩满口流利的中文时,难免多了份熟稔,也多了股安心。
随着尹濬浩的脚步进到木屋,其实整个空间的摆设还算清爽,如果不看那些随处散落的衣物的话
凌炘烨皱了皱眉,这个人也真是的,明知有外人来访,即使是花钱雇请而来的工读生,他多少也应该将房子整理一下,至少不要让屋里看起来那么凌乱;瞧那些散落的衣物,摆明了是随意乱丢的,真是……不修边幅到了极点!
尹濬浩发现她的目光停滞在自己乱丢的衣物上,这才有丝慌乱地弯身捡拾,三两下便抱了一堆脏衣服在怀里,他腼腆地笑了笑。“不好意思,这两天比较忙……”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向她解释,可澄清意味的言辞就这么不假思索地月兑口而出,也让现场的气氛更加尴尬。
“没关系。”她大方地佯装视而不见他慌乱的举动。
再怎么说这里都是他的地盘,她可没有权利去管他的生活习惯,而且她一个星期顶多来报到三次,前前后后加起来不到十个小时,她凭什么去干涉他的作息?人呐,最重要的就是认清事实,这点她可是有十足的心理准备。
尹濬浩匆匆忙忙地将脏衣服拿到屋后,留下她一个人待在客厅里。凌炘烨看着他的身影直到他消失,心想,那大概是放置洗衣机的地方,她耸了耸肩,随意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坐下。
原木的墙面挂着两、三幅梵谷的画作,应该是复制画,将整个清爽的客厅点缀得更有生气;想不到他看起来虽然不羁,却还满有鉴赏的眼光,懂得以名画来装饰墙面,让客厅不致显得单调无趣。
“呃……我想先带你认识一下环境,以后你有什么需要就自己动手,我可能没时间招呼你。”等了三分钟,尹濬浩神鬼不知地冒了出来,有点局促地对她说道。
“好啊!”她大方地允诺,并站起身来安静地跟在他后面,对整个木屋做了最粗浅的了解。
木屋的周围是一个圆形的花圃,而木屋正不偏不倚地坐落在花圃的正中央;木屋里有三个房间,一间主卧室,是尹濬浩的卧房,另外还有一间客房和一间书房,厨房是开放式的,就在后阳台旁边。
厨房里一尘不染,看得出来他并不开伙,所以干净得不像有人住在这里的样子。不过该有的东西却一应俱全,各式锅碗瓢盘应有尽有,连冰箱、微波炉与烤箱都没少,还有一具发泡式的咖啡壶,这倒是颇为奇怪的现象。
“厨房里的东西你可以自由地使用,呃……这个咖啡壶是我唯一较常使用的东西,这个你应该会用吧?”他推了推眼镜,打开流理台上方的柜子,让她看清楚里面的咖啡豆及一台小磨豆机。“还有磨豆机,喝多少磨多少,味道才不会跑掉。”
“嗯,有说明书吗?”她都是用最简便的咖啡壶来煮咖啡,不像他这般讲究。
“嘎?”听她这么问,他又上翻下翻地在各个抽屉、厨柜里翻找着咖啡壶的使用说明,没多久便见他额际逐渐沁出冷汗,两颊微微泛起红潮。
“没有没关系,下次你使用的时候,我看一下就会了。”她学东西一向很快,她有自信这么简单的工作不会难倒她。
“这样啊,那不然我现在煮给你看。”尹濬浩脸上有着松了口气的快意,并马上表示愿意示范说明。
他拿下磨豆机,并以空着的一手捞起整罐的咖啡豆;也许是罐子在上一次的使用后没有盖紧,被他这么一捞,竟整个瓶盖月兑离,瞬时所有的咖啡豆飞溅开来,一时间叮叮咚咚地全洒在他头上、身上
凌炘烨没料到会有这么个偶发事件,忍俊不禁地“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糟了,又来了!”尹濬浩垮着一张脸,懊恼地轻叹了声,拿下厚重眼镜把卡在镜架与脸颊之间的咖啡豆拨掉。
直到这时,凌炘烨才看清了他的长相;其实他长得挺好看的哩!浓浓有型的眉毛,略长的内双眼,衬着密实的长睫毛,英挺的鼻梁、深邃的人中,还有不算太薄的唇瓣,如果不是那副稍嫌太过厚重的镜片遮住了他迷人的眼睛,平心而论,以他的长相应该可以迷倒不少女孩子吧?
“这种情况时常发生吗?”凌炘烨敛起笑容,仍在唇角流泻出她的好心情。
“偶尔,大概每两个礼拜会有那么一次。”他又叹了口气,拿起眼镜准备重新将眼镜戴回鼻梁上。
“你不该用眼镜把那双迷人的眼睛遮起来的。”看着他的动作,她毫无预警地轻语,不仅吓到尹濬浩,也连带地吓了自己一跳。
“嘎?”尹濬浩眨了眨眼,迷蒙的视线讶异地看着她。“你说了什么吗?”
“呃……”对上他没有遮掩的漂亮眸子,凌炘烨顿时觉得脸上烧灼了起来。“没、我什么都没说。”
“喔!”他耸了耸肩,不大在意地把眼镜戴好。
凌炘烨松了口气.暗自庆幸他听得不是很清楚,也看得不是很清楚。
“抱歉,恐怕今天没办法示范给你看了。”他看着满地滚动的咖啡豆,无奈地找来扫把将它们扫成一堆。
“没关系。”她恬然地笑了笑。“你以后应该把咖啡豆分成小等分收藏,以免再发生类似的事情。”既然每两个礼拜就会发生一次,那么已算得上是“经常性损失”,这方法应该能将“伤害”减至最低。
“嘎?”他突然抬起头看着她,那种认真的程度让她心口怦怦乱跳。“也对,怎么以前我都没想到咧?”他蹲了下来,有点可惜地抓起一把咖啡豆,然后不舍地将之丢到垃圾筒里。
凌炘烨摇了摇头,这下子她开始怀疑尹濬浩是个患有“生活低能症”的男人。
收拾完厨房里的一团乱,尹濬浩领着她继续“探勘”他的木屋。
一般来讲,主卧室应该是最大的那个房间,但显然尹濬浩并不这么配置;他把最大的房间留着当书房用,也许跟他的生活作息有关吧!他把书籍与资料当成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所以留给它们最大的空间。
书房的空间虽大,却已堆满了各类的书籍与纸张、文件夹,还有一坨坨揉成纸团的废纸,看得出来并没有分门别类地做好建档的工作。凌炘烨翻了翻白眼,她这次十成十一地肯定尹濬浩是个生活绝对低能的人,除了他所专精的程式设计之外,他几乎不在乎自己的生活环境及品质,难怪他肯花那么高的时薪请工读生来为他整理资料,原来这一切其来有自。
“尹先生,你应该有请钟点佣人来打点你的生活琐事吧?”以整齐的花圃及不是太过凌乱的房间、客厅,她相信自己的推断应该没错,除非他有要好的女朋友肯为他打理这一切。
“嘎?有啊!每个星期四,乔治太太会来帮我整理房子,为什么这么问?她整理得不够好吗?”他好奇地回问她一句。
“嘎”这个字似乎已经成为他的开场白,凌炘烨与他交谈不到一个小时,这个字不知已经出现过几次,在他们不是很熟络的对谈之间。
“不是,她做得很好,只是为什么她独独漏了这里?”他们就站在书房门口,看着那些碍眼的书籍和资料,以及所剩无几的狭小走道。
“乔治太太只负责清洁的工作,我怕她把我的资料弄得失去秩序,所以没敢让她整理书房。”他搔了搔头皮,赧然地说明缘由。
“秩序!?”凌炘烨顿时膛大了眼,声音不自觉地拔尖了两度,随即发觉自己的失态,忙干咳了声,小声地问:“这里……有什么秩序?”她怎么都看不出来?
“你不要看这里好像很乱喔,我要找什么东西都可以找得到,可是被别人动过之后就难说了。”他腼腆地笑了笑。
“那你还请我来做什么?”她狐疑地看着他。
“嘎?喔!因为资料实在太多,而且有些都已经很久了,我想乘机把它们整理整理,免得时间太久,到时候连我自己都找不到。”他总是很认真地回答她的问题,就像小学生一样,有问必答。
“你就这么信任我吗?”信任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
尹濬浩突然直勾勾地看着她,透过厚厚的镜片;过了好一会儿,他认真地点了下头。“嗯。”
“为什么?”是直觉吗?还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
尹濬浩蓦然红了脸,他撇开头,支支吾吾地说:“你……你看起来很聪明,呃……又是图管系的学生,明慧说……你的功课很好,所以、所以我相信你——”
凌炘烨似懂非懂地看着他状似羞赧的神情;这些话不是再平常不过了吗?为什么由他口中说出来,感觉就是多了那么点暖昧?
“那么,我的面试算是合格了?”她睁大了眼睛,心无杂念地盯着他瞧。
“当然喽,这是……”他蓦然住了口,一听就知道他没把话说完。
“是什么?”她皱了皱眉,不喜欢这种话说一半的情况。
“没什么。”他再次搔了搔头,陡地问了句:“你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工作?”
“就明天好不好?”反正她下课就没事了,随时都可以开始。
“好呀,当然好。”他顶了顶眼镜,笑眯了眼角及嘴角的笑纹。“你今天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坐地铁喽。”曼哈顿的交通四通八达,方便得很。
“地铁?”他吞了吞口水,又问:“以后都坐地铁吗?”
“嗯。”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大伙儿不都这么坐的吗?
“不行,这里晚上的治安不大好,以后……不,待会儿开始,我送你回家。”他陡然转身往他房里走去,很明显地是去拿钥匙。
“不必了,尹先生……尹先生!”糟糕,他不是很忙吗?而且她是来打工的,没道理还让他送自己回家,这根本就本末倒置了嘛!
结果,在尹濬浩的强力坚持之下,凌炘烨成了妥协的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