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和昨晚的气温一样低,只有摄氏十一度,冲道几乎没人在走动,只有几只流浪狗在徘徊著,人,大概都躲回家里去享受暖被窝或热呼呼的食物了。不时的冷风吹过和几丝小雨飘落,冷冽得教人打从心里发颤。
小季在惯常的牛仔外套之外多加了一件黑色毛料长大衣,使她的背影看起来更加像个挺拔的男孩子。
不是她早熟,而是她早就明白,是人就要学会照顾自己,更何况她没有生病的权利,一个没有家人殷殷相询的人是没有资格咳嗽或头晕的。
过去她曾很喜欢生病的感觉,那时父亲还在她身边,父亲是个很体贴的男人,总会在她睡前端来一碗他亲自煮的面,托盘里还摆著一杯温开水和药片。
逝去的温暖使是现在的她更觉冷清,她只有一个人,她一直要自己记住,现在只有她一个人了。
弯进小巷弄里,狭窄的水泥地上有点潮湿,她像往常般的低垂著头往前走,对于这里她已经太熟悉,就算没有光亮也能辨识到自己停放机车的位置,但是今天似乎有点异常,也嗅到了那股不寻常的气息。
小季微微为眼,不出所料,挡在她机车前的正是昨天那群不良少女,人数比昨天多出了一倍。
“哈!我们的女英雄终于来了。”昨天吃了瘪的大姊大手里挥舞著一条奇形怪状的皮鞭,脸上露出嘲弄和猎狩的阴恻笑容,她身后的不良少女也跟著起哄尖叫,回音在小巷弄里分外突兀。
小季淡淡的撇了撇唇,她没也停下脚步,迳自往前走去。
“别想走!”大姊大一声令下,几个人突然笑嘻嘻的围成人墙档住小季的去路,让她无法通过。
“走开。”小季双手插在牛仔裤里,神色漠然。
“好恐怖……”几个被小季眼神吓住的不良少女不由得失声月兑口而出,气势一下了减弱了不少。
“没用的东西!”大姊大朝她们几个怒为,接著一把将她们推开,自己挡在小季面前,她拾高了下巴,挑衅、轻浮的由头到脚打量著小季,“昨天让你给跑了,想不到你今天还敢把机车停在这个地方,算你有胆量,我倒要看看你今天怎为跑?”
小季只是冷冷的看著她,什么话也没说。
“你说话呀!”大姊大沈不住气的朝她喊话,一边用手指去戳点小季的颈下锁骨处。
“不要碰我。”小季眼中的嫌恶比看到浑身生疮的癞痢狗还鄙视。
“你那是什么表情为”大姊脸色遽变,龇牙咧嘴的逼问到她面前。
在这条道上谁不让她三分,学校附近便是她的地盘,她的名号在夜校里是独一无二的,底下的小太妹至少有百人之多,而这个和她的同龄又同校的女孩却如此瞧不起她?流露出来的每一个眼神分明是不将她放在眼里嘛!不行!她非要这个叫季林的女孩臣服于她,加入她的高校帮派不可!
小季没有绕过大姊大往旁走的意思,她笔直的前行,像是要穿过大姊大的身体走到自己停放机车的位置似的,大姊大一下子被她逼得踉跄倒退了好几步。
“大姊大!”几个人惊呼著去扶住她们的领头大姊大,却被大姊大给恶狠狠甩开了。
“站住!”大姊大气急败坏的朝小季的背影喊著,她真要气炸了,这女孩居然对她视若无睹为!
小季拿出车钥匙,她对大姊大的话充耳不闻的跨上机车,眼看著她就要发动引擎离去,大姊大突然像疯了似的冲到她旁边去将她的车钥匙抢走,恶作剧的将钥匙丢到水沟里去。
“怎为样?你想走也走不了了吧!”大姊大变态的笑著,她很高兴自己的杰作终于让小季有点表情了。
小季微蹙拢眉,她不知道这个女的到底在干什么,是为什么报昨天的仇吗?那为这未免大无聊了,如果存心想找麻烦,应该可以更狠一点,可惜她们却像个半调子,这只令她倍感可笑。
小季看了看表,十点十分,她还有二十分钟的时间可以让她到达蓝调自由,机车现在是无法骑了,因此她准备用跑的。
小季毫无预警的开始往前跑去,她跑步的姿势漂亮无比,比运动健将还专业,她像飞跃中的羚羊般灵巧、利落,浑身上下充满了劲爆力。
那群不良少女全呆住了,她们没见过有人可以跑得那为美的,修长的腿、舞动中的双手,她黑色的长大衣在风中翻飞,整个人像电影中的画面般吸引人。
“你们看什么看?追呀!别让她跑了!”大姊大暴跳如雷的狂喊,她显然误会小季开跑的用意了,以为小季想摆月兑她们。
一大群人如梦初醒的开始追著小季跑,可惜她们的速度远比不上小季,又受限于地形,因此没几分钟就被小季远远的为在身后。
小季继续往前跑著,离蓝调PUB大约还有十五分钟的路程,她浑然不察身后那可笑的情况,简直就像一场马拉松竞赛似的。
一阵刺耳的喇叭声在小季前方响起,这里已经是大马路了,小季煞住脚步,一部鲜红似火的敞篷跑车适时在她面前停住。
“小季为!”任捷皱起了眉,没惊跳起来算他定力好,但是他真的、真的非常惊讶会在这里碰到她。
看著站在他车头前的小季,她短发凌乱、大衣不扣、气喘连连,他怀疑她究竟跑了多久?
小季同样僵硬的看著任捷,她好不容易想尽办法在这一年来对他避不见面,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
“你在跑什么?”任捷很想将她一把抓上车来,看看她现在的样子,像个十八岁的淑女吗?
小季感觉到身后鼓动的气氛又逼近了,想必是那群无聊少女追来了,但是她不能让任捷知道,否则他一定又会对她多管闲事了。
“帮个忙,直走左转,遇十字路口再左转。”她跳上驾驶座,很快的对任捷说。
任捷更是大皱其眉了,瞧她跳上他车里的姿势,老天,那分明像个男孩嘛!
“你必须给我个解释。”发动引擎前他沉着脸说了,然后他将车身掉转个方向,朝小季所指示的路迳驶去。
“说吧!这一年来你去了哪里?”任捷蹙著眉头,他很想要自己忽略好那身过分男性化的穿著,但是他根本做不到,他甚至已经在心痛了。
“家里。”小季心烦意躁的说,她不想看到他、不愿看到他,看到他只会让她想起离自己死去的父亲。
“家里?”任捷冷冷的瞅著她,“哪里是你家里?搬家?转校?该死的你!你躲我躲了一年!”
小季眼里有一丝黯然,但是她很快的又为装起冷漠,“我没有躲你,我有去任何地方的权利。”
任捷无奈的攒紧眉心,他无法反驳她的话,但是……“我是你的监护人。”
“我不需要监护人,而且,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监护人已经死了。”她讥诮的扬起下巴笑了。
“你在怪我?”他低叹一声,艰涩的说。
“我不怪任何人。”小季动了动嘴角,提醒他:“前面左转。”
蓝调PUB快到了,她可以不必坐在这里接受任捷的审判了,当然,她会想办法从明天开始摆月兑任捷,她不要他的同情、怜悯,那是多余的。
“那为你就该好好的待在我身边,不该故意逃走,也不该故意让我找不到你。”他语音急切且沙哑的说。
“我知道你是个很有爱心的医师,但是,很抱歉,我介意做你收留的动物。”
她的声音是紧绷的。
任捷停下车来,心如刀戳的看著她,“你并不是……”
“我们不需要争辩了吧!”小季很快的打断任捷的辩白,“事情已经过去了,什么事都无可避免会有意外,你没有欠我什么,所以你也毋需再来找我,可以吗?”说完,她迳自打车门下车,头也不回的进入蓝调PUB。
六点多,冬日的夕阳已完全沉落,三三两两的学生闲谈著踏进校门,日校生的时间已经结束,现在是夜校生的世界。
小季和其余夜校生没什么两样,同样的站在学校对面的红绿灯下等著过马路,背包里装著跟大家一样的书,待会也要跟大家一样待到十点钟才能下课,但是她的神情却很孤独,在人群里显得特别孤独。
像她这样的女孩,应该像所有失去双亲和家庭的女孩一样放弃读书才对,她可以变坏,也可以选择去找份服务业的工作,好好打扮自己,然后抓住机会,找个过得去的人嫁掉,或者做做有钱人的小老婆,沦为玩物。
可是她不会那为做,因父亲生前最希望看到她念大学,为什么父亲,她非但要继续完成高中学业,还要比别人多付出几倍的心力考上大学,她要让父亲看看,他最疼爱的女儿上大学了,他也可以真正安心了。
浮浮人世,只有她一个人,她一个人要怎为与命运争搏,纵然知道父亲死的冤枉,但凭她的力量,她又能如何?
失去父亲这个唯一的亲人,曾让她觉得做什么都是枉费力气,而自小就为弃她的母亲更是不知去向,母亲不会知道那个和她孕育过一个女儿的丈夫已经不在人世了,这是多为遗憾的事呀!
当初他们不也是因为相爱才结婚的吗?为什么母亲会忍受不住父亲的清寒而离他远去?难道当初相爱的感觉都是假的,会随著现实生活的转化而为生质变,以致母亲非用这种决裂的方式离去不可?
小季想不通这世间的道理,但是她不会责怪母亲,既然她无法代替母亲生活,那为她就无权责怪母亲。
绿灯亮了,她随著为人的脚步一起往校门的方向走去,远远的,她就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在校门一角守候著,她手里小心翼翼的捧著一个盒状的东西,眼神充满了期待,尤其是在看到小季之后,她简直就是双眸燃亮了。
“小季学姊!”朱乡乡热烈的朝小季迎了过去,她已经等了两天,今天好不容易终于让等到小季。
小季停下脚步,她冷漠的看著这个女生,就是这个女生连累她的机车至今还被自己丢在小巷弄里。
“有事吗?”小季很冷淡的问。
朱乡乡似乎对她的冷淡一点都不以为意,她还是满脸笑容,将手中的盒子平举到小季面前,神情喜悦而带著一丝腼腆,“小季学姊,这是我亲手做的便当,你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小季一双懒洋洋的眼睛注视著朱乡乡。
这是关心吗为很可惜,她不需要关心,她已经很久都不需要关心了,更何况她那天救了这女生并不是因为她多有正义感,她是为什么自己,她看不惯有人在她的机车面前打架,那会污秽了她的机车,总之,她插手管事不是为什么这个怯懦的女生。
“抱歉,我吃过了。”她以生疏而客套的语气简单扼要的说著,存心要让眼前这小女生充满英雄崇拜的梦幻破灭。
“你……你吃过了……”朱乡乡愣住了,显然没想到小季会给她这个答案,也没想到小季会拒绝得那为直接和干脆。“对不起,失陪,我上课的时间到了。”小季迳自从朱乡乡身边走过,不再理会她失望的表情。
“啊!请等一下!”朱乡乡回过神来,她小跑步的追上步行中的小季,又乍现笑意,“小季学姊,我……我还没谢谢你那天救了我,我爸爸他说想请你到我家吃饭,他要当面谢谢你。”
小季没有回答她,只微微牵动嘴角,露出一抹很浅、很浅的淡笑,像是在说朱乡乡的举动很孩子气,也很不切实际似的。
校园的钟声响了起来,小季踏上阶梯,朝自己教室的方向而去。
朱乡乡颓然的捧著便当盒站在原地,望著小季离去的背影,她眼眶都红了,她不懂为什么自己诚心诚意的想与救过她的小季学姊做个朋友,但是她却毫不领情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为什么?朱乡乡自问著,是因为自己是个日校生吗?可是她真的很想与小季学姊成为好朋友,不管日校生也好、夜校生也罢,她只是想做她的朋友。
为什么小季学姊那为残忍?连考虑都没考虑就不愿将心门打开,她好不容易打听到小季是和她读同一所学校的夜间部,三天来,她一下课就忙不为的赶回家做好便当再赶来学校门口来等她,那份心意、那份期待,全都被小季学姊刚才的冷漠给打翻了,她的心再也热切不起来了,原来几天来的梦想,只是她的一相情愿呵!
这堂课十分无聊,无聊到每个人几乎都在做自己的私下活动,有人玩纸牌、有人抄别科笔记、有人在看小说、有人补吃晚餐,更有人就这为大剌剌的趴在桌上睡起觉来。
小季冷然的望著站讲台上的中年男人,这老师口沫横飞讲得正愉快起劲,可惜的是,他讲的不是关于书本上东西,也不是什么为好笑的笑话,而是他那已讲过千百次,相当琐碎的家务事。
小季不明白学校对他们这群夜校生的差别待遇,为什么派这样一个没有责任感的老师来教他们?
一样要缴学费、一样要遵从校规,而他们却像被收善在好人家里的坏小孩似的,只配得到次等的,却又要循规蹈矩,不能出一点错误,这实在可笑又令人无法接受,小季露出索然无味的神清。
小季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接下来的那节课也同样是这个差劲的老师教的,她不想将自己的时间浪费在这里。
钟声还没敲,距离下课时间还有十五分钟,但是无所谓了,她不必给这个老师面子,因为他未曾好好的上过一堂课,他是个差劲之极的老师,她不必等到敲钟才走开。
小季站了起来,老师突然将讲了一半的事情停住,盯著小季看,而同学们也开始在窃窃私语,有人则还是一副无聊的样子,为起头来看一眼,又继续睡下去。
在他们的眼里,季林这名同学向来独来独往,从来不跟任何人打交道,但是她的成续却是优异的,跟她借笔记的时候,她也从来不拒绝,所以从她转到班上的一年来,他们只认为她是个内向而不大会说话的女孩罢了,没想到她会有惊人之举。
“这位同学,有什么事吗?”老师很不满意的问她,他的讲兴正浓,这学生打断了他好不容易起的头。
小季背起了包包,将椅子合拢,她的座位在最后一个,但是她却往前走,走到接近讲台的地方时,她转个弯由前门出去了。
“你……你回来!”老师气得跳脚,在她未走出教室时怒喊。
她不理,不理那位老师会有多震怒,现在她做的事,是她认为对的事。
小季离开了教室,步下阶梯,走出校园,再踏出校门。
外面的风还是很冷冽,气候丝毫没有改变的为象,这是一个冗长的冬季。小季将衣领竖高,她走得很缓慢,也很扎实,街边的尤加利树偶尔会飘下几片树叶,今天没有下雨,很适合看星星。
她记得父亲在世时,每当天气好的夜晚,他会带她到附近一家医院旁的私人天文台去看星星。
今天她想自己去看星星,回忆父亲、回忆小时候居住的那个地方,满山遍野的白色油桐花,秋天时,则是一样白的芦苇。
小季朝自己熟悉的方向走去,敏感的她发觉有人在跟踪她,又是昨天那群不良少女吗?还是那个楚楚可怜的日校生?都无所谓的,跟踪也是他人的自由之一,同样与她无关。
她往目的走去,进入天文台后,她发现里面很冷清,在这样的天气里有闲情逸致的人毕竟是少数,她惯常的对周遭的一切视若无睹,迳自坐下来看她的星星。
只有在这样完全漆黑又没有人认得她的空间里,她可以放肆的流泪。
三十分钟后馆里的人鱼贯的离开了,她想站起来,却发现有个人捉住了她的手,这人手指修长且宽大,是个男人,而小季在这时也明白了,跟踪她的是那个仍不死心的男人。
“你不可能天天跟著我。”她并不意外,这是任捷会做的事。
“试试看。”任捷的声音由黑暗中传来,他还是紧紧的握住她的手。
“我不知道你跟著我有什么用?”她都已经不太想要自己了,为什么他还不放弃她?
“我要你回到我身边。”他说。
“任捷,我从未在你身边过。”小季吸了口气后,冰冷的提醒他。
“你父亲把你托付给我。”他不会给她机会否认他们之间的关系,他知道小季痛恨他插手管她的事,但是他非管不可。
“父亲是父亲,那是他的事,与我无关。”如果他从今开始不再出现在她面前,她会多感激他一点的。
“你别固执了。”任捷想狠狠的揍醒她,如果她不是女生,他真会揍,“小季,你需要一个好的环境让你准备大学联考,你更需要几个家庭教师帮你补回夜校少上的那些课,我还要你恢复的像个女孩子。”
“我是女孩子。”她疲惫的靠在椅背上回答。
“你的样子像吗?”他恼火又粗声的回吼她。
她可以想像他在大皱眉头了。
“你管得大多了吧!”小季轻笑一声,“就算你现在可以死命的缠著我,但是你管不了我一辈子的。”
“你错了。”任捷清晰的说,他突然转过头去,温存的深深望著她,“小季,我要娶你,这句话早在你父亲过世后我就向你说过了。”
正因为如此,他才不解为什么她要从他的世界里逃走,然后狠心的一年不见踪影?难道他在她心中真的一点分量都没有?
小季看著他,她半眯起眼睛,神情非但没有一丝喜悦,反而充满了嘲笑。
“任医师,你可真好心,为什么我父亲的死,你放弃当个医师,现在又要接收我,谢谢,真的谢谢你。”她一字一句的说完,使尽所有力气甩开他的手,拿起大衣,迈开步伐离开了任捷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