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是个长夜,而且对任捷来说是注定要失眠的。
和伙伴一起由关渡淡水的别墅撤退后,他回到这间位于市中心大厦二十七楼的公寓里,将一屋子的灯关掉,把自己狠狠的扔进床铺里去,他但愿自己可以什么都不要想,但是挥之不去的还是小季在关渡大桥骑著哈雷机车飞驰而去,翻扬衣角的身影。
她是从何处得知警方会在今晚对“风云际会”采取行动?
昨晚他明明还与她见过面,她非但面无表情的只字不提,还摆出一副对他无话可说的样子,这算什么?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在她心里,他可能真的就是那个害死她父亲的无能医师,一个足够让她恨一辈子的人,她不会原谅他,也不会对他像从前一样信赖。
他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而他虽不会奢望的想回到从前,但她又为何不干脆对他视若无睹算了,却反来帮他?
如果当时他没发现她父亲的真正死因,或许他们现在可以毫不相干,他可以让她由他身边逃掉,也可以任她恨他、怨他,那都无所谓,他会认了。
但是他发现了那个秘密,她父亲的死并不是他造成的,不是他的医术出了问题,所以他们之间没必要背负著仇恨的枷锁,他也不能忍受自己在小季的心目中是个敌人。
他必须解释,也一定要解释,因为他太在乎她。
而就在他在寻找证据的同时,她却等不及他的说明就一声不响的走了,他甚至没能告诉她,关于她挚爱的父亲的事。
一别一年,他不知道这一年来小季是怎为过的?她一点消息都不给他,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她读书、独自生活,变成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三百六十五个日子,每当想起她不知道在何处,在做著什么事情,他就痛恨自己没将她保护好,才会让她萌生去意。
重逢似乎是多余的。她对于再次和他会面表现得极度不耐烦,她看起来很好,很不希望别人打扰,她就在他面前,他却碰不到她的心,因为她刻意将心门紧紧的关住了,而他打不开。
墙上的时针指著二,凌晨两点,任捷还在继续失眠,他试著闭上眼睛,却意外的在几分钟之后听到轻微的声响,来者脚步很轻,且朝他卧房的方向前进。
竖起耳朵,这种夜晚突击的事,任捷不是第一次遇到,他觉得佩服的是,那些人似乎都对开门的工夫相当有一套。
床边抽屉里就有枪,他也可以选择起身先对来者反狙击,但是他什么都没做,只是安静的躺在床上,维持著同一个姿势,动也不动。
来者推门而入了,动作轻缓、非常小心,任捷漾开一抹笑容,这个黑衣人相当倒楣,今天他心情欠佳,肯定会给这个偷袭者一阵痛揍。
对方走到任捷床边,突然高举右手往任捷的身上刺去,他手上有一把刀,相当锋利的刀。
任捷一个回身用手将刀拍开,一丝血为立即扬起,而手背上也多了一道长长的伤痕。
“啊!”对方惊呼出声,声音低哑,又惊又疑。
“兄弟,你是哪一条道上的,不会又是唐悦楠那个无聊的人派来的吧?”任捷随意的一笑,他甩开被子利落的跳下床,浑身上下只穿著一件紧身牛仔裤。
对方脸上绑著布巾遮住五官,只余一双凶光显露的眼睛在外,一身黑衣,体型削瘦高躯。
任捷还在笑,他朝对方走过去,他相信对方有枪,也可能在下一秒就会掏枪出来毙了他,但是无所谓,如果对方敢在这里开枪,他也奉陪,台湾毕竟是法治社会、对方若有太离谱的作为也不会太好收场。
“既然敢走进我任捷的大门,为什么没胆量说出是谁派你来的?这为没种!”
他讥诮的说,存心激怒对方。
对方只冷哼一声,眼神却流露出既怪异又不自然的神色。
任捷离他更近了。
果然对方在任捷离他只有一步之遥时掏出了枪,枪头正对准任捷的心脏部位,任捷赤果的上身就在枪的包围之中。
“你开枪吧!我无所谓。”
任捷勾勒起一丝漫不在乎的笑容继续朝对方逼近,直到枪就卡在他们的rou体之间时才停止脚步。
“现在开枪的滋味一定很好,老兄,你没有这为近开过枪杀人吧?要不要我给你一个机会试试?”
对方似乎对他的玩世不恭很反感又很失措,故迟迟没有动手,与他僵持著,任机会流逝。
“啧啧,不会吧?你不敢开枪?”任捷徐徐的笑著,出其不意的,他伸手揭去了对方的布巾,一为那间,不但对方惊愣住,就连任捷也错愕了一下。
女的为!暗夜的杀手竟是个女人为!
他苦笑著摇摇头,很有风度的往后退一步,既然对方是个女人,他贴得这样近似乎有点失礼,虽然她是个杀手,但杀手也讲究男女授受不亲这一回事吧?
“抱歉,不知道你是个女的,不然我会多穿件上衣。”任捷挑起眉,稍开玩笑的说,随即却很怀疑自己是否眼花了,这个女杀手脸竟微红为她很内向吗?这样的个性也可以做杀手?不过她倒长得不错,尖长的脸蛋、明眸大眼和薄薄的唇,有点像中美混血儿,很冷艳。
“我是来杀你的。”蓝葳看著眼前的男子,她懊恼自己竟会对他难以下手。
让任捷在明天之前消失是她此次被调回台湾的目的,她明明有很好的机会,但是她……她却放过了。“我知道。”任捷微微笑著「本来我打算痛揍你一顿,既然你是女人那就算了,我不碰女人。”
“你放我走?”蓝葳有丝惊讶,虽然是她放弃动手,但这也算是行动失败,依目前的情势,任捷有绝对的优势可以置她于死地,而他却说要放她走?
“难道你想在这里过夜?”他笑了笑,顺便甩甩手,手背上那道伤痕还在流血,刀痕很深。
蓝葳又脸红了,生平第一次她这个被组织培养成六亲不认的杀手,会在一个男人面前这为像个女人。
“我伤了你……”蓝葳呆立在原地看著他的伤痕。
“我知道。”任捷耸耸肩,“而且有点痛,所以现在我必须上点药,不能招呼你了,既然你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进来,必定也能如法炮制的出去。不送了,慢走。”
任捷毫无戒心的由她身边走出房间找药箱了,而蓝葳却久久无法回神,目送他的背影,她真的有点忘了自己的身份。
今夜的客人极少,大概跟气温突然下降到九度以上有关,另一个原因是,今天是周一,玩乐一族最乏劲的日子。
小季在吧台里试调一种新的鸡尾酒,今晚只有三桌客人而已,而刚巧吧台里只剩她一个工读生,另外两个男孩都排休去了,不过她应付得来,还有多余的时间可以调著酒玩,口味这不错的,就送客人喝一杯,他们也很开心。
任捷走进蓝调PUB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光景。
音乐很轻,谈话声很低微,气氛宁谧,完全没有平时那种喧嚷的火热气息,令人很放松。
他往吧台边一坐,修长双腿支在地上,然后盯著小季,兴味盎然又温柔无比,存心让人无法招架。
“人这为少,你们老板决定关门大吉了吗为”他笑了笑问著。
“除非你们的人全去坐牢。”小季冷淡的扫了他一眼。
任捷倾身上前,微笑著说:“有你的帮忙,永远不会去坐牢。小季,你是个天使,不要表现得像个冷血动物。”
小季对他的语言不予理会,送上来的酒单很少,但她依然调著酒,自顾自的把他当成透明物体。
“谢谢你。”他又加了一句,真心的。
她不会知道当他看到她安然无恙时是什么心情,他想将她紧紧拥在怀里,他也想责问她昨天的危险行径,但这些想法在看见她之后,在她冷淡的面具前,就全说不出口。是的,他说不出口。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小季调著酒,她的动作利落有序,她的神态像周围的人全不存在样,她不但是忽视任捷,也忽视在场每一个人。
“我料到你会否认。”任捷露出自嘲的苦笑。
他不著望小季会接受他的道谢,但起码与他多说几句话也好,他有许多话想对她说个清楚,偏偏她冷淡得好像他只是个付钱消磨时间的人。
“小姐,给我一杯曼哈顿。”任捷先将面前那杯生啤酒一饮而尽,接著轻叩桌面,企图引起小季的注意。
小季不发一言的将酒调好,以惯常熟练的手势推到任捷面前。
他却迅速的握住了她的手,在她还没撤退之际,握得很紧、很紧,紧得她无法抽回。
小季为眼锐利的看著他,他却毫无放手的意思。
“小季,你该回到我身边。”他回望著她的眼睛,如果她的心肺还在,那就该看得出他对她的感情。
然而小季似乎是缺心少肺,就见她轻轻的皱拢眉头,然后满含轻慢的看了他一眼,半眯起眼睛,冷静的说:“任捷,太阳该永不落下。”
“该死!你讲讲道理!”他挫败的低咒一声,放开了她的手。
他不能忍受他们之间的对峙,他们不是敌人,甚至一度,他们已经开始迈向情人阶段,而如今……她挺直了背脊,眼光是冷硬的,不带一丝温情。
“讲道理?”小季怪笑,“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讲道理。任捷,我是曾经认识你,但这不足以构成你骚扰我的条件。”
“骚扰?”任捷恼怒的瞪著她,不相信的说:“你竟然将我对你的感情解释为骚扰?季小姐,你该去知道这一年来我是怎为过的!”
“我想你过得很好。”她撇撇唇,不为所动的回答,他快要七窍生烟却又痛苦不己的神情在她眼底就像空白书页,看都看不进去。
任捷死命的盯著她,那眼光像要吃人似的,突然,他闷哼一声,将那杯曼哈顿又是一饮而干,醉死自己也好,至少可以不必面对小季那副麻木的样子。
“再一杯!”虽然他一向不是个酒鬼,也不是酗酒者,但是喝酒难不倒他,在小季的面前烂醉也无妨,或许她会流露一点真情。
就这样,他开始一杯又一杯的喝,小季也无异议,她将酒一杯又一杯的调给任捷,没有制止,更不予置评。
凌晨两点多,客人都走了,外面开始下起雨来,看情况似乎不会再有客人进来了。
那些年轻的外场服务生也偷懒的提议早点打烊,立即获一致赞同,他们知道向来慷慨的老板会给他们这点小小的福利。
于是蓝调PUB只剩下小季在吧台里整理著,还有那个半醉半醒中的任捷。
“我醉了。”他又喝一杯酒,然后自言自语的宣布著。
醉意颇深的他看著在吧台里擦拭著杯子的小季,她的动作徐缓又悠然,完全沉浸于她自得其乐的世界中。
叹息声,任捷不由得要猜臆,小季如果有点良心,有一点点在乎他的话,她应该会拖著他回家;而如果她没有良心,真的对他毫不在乎,她就会把他扔出店外,然后潇洒的走掉。他但愿小季选择前者的作法。
然而小季在擦拭完所有干净的杯子后,没有理会他,反而走出吧台,迳自从他身边走过,走到店门口去按下电动门,大门很快的关上了,将寒夜与大雨挡在门外。
她走回吧台换了一张CD,很流行、很通俗的国语排行榜歌曲,流泄在空气里的全是一些风花雪月的情歌,没有深度,但动人得很。
任捷还在喝酒,但是狂饮的速度缓和了下来,因为他已经有点想睡了,而小季的酒还是不间断的送上来,她一直负责换CD的工作,让音乐持续著。
这个晚上小季没有拖他回家,也没扔他出店,只是安静的调酒、换音乐,做著分内的工作,直到他沉沉的睡去、真到天亮。
小季一如往常的由走廊那头朝教室走去。
走廊很长,大约有十间教室的距离,而她的步伐始终维持著不疾不徐的速度,眼睛也没有看向任何人,那些与她擦肩而过,或是三三两两走在她身旁的同学都不在她眼内,她专心得就像走到教室是她此刻唯一的目标。
她身材修长,肩上那只大背包对她来说是轻而易举可以负担的。
她旁若无人的走著,身上是一条黑色直筒牛仔摊和一件简单的同色西装外套,外套衣扣敞开著加上她的神态和走路的肢体语言,频频吸引住其余教室的女孩们对她张望和流露出爱慕的眼神。
同性对她的好感她并不陌生,自从她愈来愈淡漠之后,围绕在她身边对她示好的女性多得赶都赶不完,她不介意同性喜欢她,男人、女人都是人,她尊重人性,但是她不会理会。
她的教室已经到了,差五分钟就是上课时间,同学都已陆续到达,教室内气氛热络,大部分的人都在赶著吃晚餐,而今天很奇怪,教室门口多了几个陌生的彪形大汉,他们一直盯著小季,看不出意图。
小季没有任何不对劲的感觉,虽然她知道那些人是冲著她来的,但是她现在的工作是将四堂课上完,不是与他人打交道。
于是她走进教室坐下,取出课本,不理会同学们的窃窃私语和那些彪形大汉不加避讳的监视,开始专心听课。
四个小时很快的过去,那几个彪形大汉一直守在教室外,但是他们除了盯著小季之外并没有什么不轨行为,因此没有在校园中引起骚动。
下课后,小季收拾东西走出教室时,他们终于拦住她。
“季小姐,我们老大要见你。”其中一个带头的彪形大汉开口说,语气还算客气,大概被特别交代过。
小季看都没看他们就不感兴趣的往前走去,她没有停下脚步,那几个彪形大汉只好马上追上去,几个人将她的去路拦住。
“季小姐,你最好跟我们走。”带头彪形大汉压低声音说,一边有意无意的敞开外套露出枪支来。
“让开。”小季不耐烦的为眼道。
带头彪形大汉悻悻然的撇撇唇,随即又不识相的对小季耀武扬威的说:“我们老大是'X'的……”
“让开。”小季更不耐烦了。
带头彪形大汉被她轻慢的态度激怒了,他眼露凶光,举起手臂就要动粗,“你这丫头别不识好歹……”
“胡大哥,楠哥说不能伤她。”另一个人悄声提醒了,带头彪形大汉这才硬生生的将高举的手臂放下。
“哼!妈的!”带头彪形大汉胡乱咒为一声。
小季沉稳的往他身旁走过,朝校门口的方向而去,那群彪形大汉没有再追上来,即便是他们又追上来,她也不会有所理会。
校门口却有另一个人在等她。
没有看到他那群手下出现,反而看到小季独自走出校门,唐悦楠有点意外,但是他随即下车,对小季迎过去。
“季林。”他是愈来愈欣赏她了,她率性而为的模样令他一见难忘,他要将她占为己有,不管用什么手段。
小季没有因为唐悦楠而停下脚步。
'X'的老大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充其量不过是有几个跟班的领头罢了,他最好不要自以为是什么太了不起的人,因为什么人都不会对她构成威胁的。
“先别急著走。”唐悦楠没有拦她,却在她身后胸有成竹的说:“我知道你一直在寻找'户川会'的下落。”
小季顿了顿,又往前走去。
“真沉得住气。”唐悦楠看著她离去的背影扬起一抹笑意。
“我查到'户川会'的落脚处!”他在她背后喊话。
小季继续沿著大马路往前走,她还要到蓝调PUB,什么事都不能让她停顿,包括“户川会”的消息。
“季林!只要你投效'X',我就为你找到'户川会'!”他朝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喊,打赌她会回头。
但是在片刻之后,唐悦楠发现自己输了,她并没有理他。
“真的这为帅?”他满含兴味的搓搓自己下巴,对她更是向往。
从来没有人可以抗拒他的条件。他有点自恋,但是一直十分礼遇他所激赏的人,就算季林不愿意成为他的女人也无妨,但是只要她愿意加入“x”,他可以帮她达成任何愿望。
她现在无动于衷,那是因为她对他的“x”还不大了解,等到她了解“x”和他唐悦楠在道上是什么地位时,他相信她会反过来求他,没错,她绝对会来求他的,他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