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霆,我跟你说……」
宋婉如站在门口,手足无措地看着办公室内那一群穿著入时的男男女女。她不知道他的办公室有这幺多人—.无助的眼神锁住那个坐于主位的男人,原本雀跃的小脸紧张地皱成一团。「谁让你进来的?」雷子霆沉声问道,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身宽松运动衫和不合身的休闲裤。
「陈秘书不在,所以我就自己进来了。已经八点了,我以为你已经下班了……」站在这群时尚人面前,她连说话都显得冗长烦闷。
「你是谁?」离雷子霆最近的一名黑衣女子,用她的时髦杏眼睨了人一眼。「我是…:.」宋婉如掐着自己的衣服,不知该如何回答。
雷家对隐私向来低调,他曾说过,若真是他重视的朋友,他会主动介绍。「你先出去。」雷子霆漠然地说道。
「啥?」宋婉如一下还未回过神来。
你先出去,你们继续做简报!」雷子霆不耐烦地下了令,目光旋即回到公事上。
他毫无温度的话,让宋婉如火辣了一张脸。她飞速地转过身,将铜门拉上。雷子霆为什幺要让她觉得自己像一个乡下来的死要钱穷亲戚?
为什幺她总是与他的世界格格不入?瞧那个黑衣女子和他并肩而立的模样,璧人一样地搭配。
和雷子霆打交道的人,都得经过服装品味测验吗?宋婉如郁闷地垮着脸,眼珠子盯着大理石地板的花纹。
宋婉如坐在沙发里,突然有些失神。她来找他是为了什幺?
手机的音乐打断了她的思绪,而她欢迎这种让她分神的打扰。
F妈—…….我等伊下班啦。你呷饱没?!对,我明天透早就回去啊!他忙,没法度啦!」宋婉如笑着放松了心情,听着妈妈拉拉杂杂地和自己说着家中琐事。「黑白讲—.我才妩乱开他的钱啦!」
宋婉如说得眉飞色舞,嘀嘀咕咕一串母女对话,开心得连他办公室再度开启,她都浑然不觉。
直到那个时尚美女走到她的西前,一脸鄙夷地听着她和母亲的对话,宋婉如才慌了手脚,三言两语挂上了电话。
宋婉如自卑地低头,把手机收到背包里。
不总说要发扬母语吗?怎幺在公开场所,大家还是一副把台语当成二等语言的表情呢?真要加上几句英文才算是上流人吗?
「你是雷先生的什幺人?」黑衣女乍然出声追问。
宋婉如愕然地扬眸看人,怯怯模样状似无辜受害者。
雷子霆从门口半侧出身子,看到的正是这等场景。他眉头一拧,朝宋婉如勾勾手指。
宋婉如委屈地扁了下嘴,别开头不看他。她又不是小狗。
雷子霆眼中闪过一丝不悦,颁长的身躯却直截了当地走到她因前,一把握起她的手掌将她扯起,倚在他的身侧。
宋婉如低头在他的手臂间偷笑着——因为她「不小、心」偷看到黑衣女错愕的表惰。
「虚荣—.」门板才合上,雷子霆就敲了下她的脑袋。
「我真想把你藏起来。」他怎幺有本事在经过了一天的工作之后,看起来仍然如此完美?
「我也想把你藏起来。」
嘻,他也会甜言蜜语呢!宋婉如咬着舌尖,不敢笑得太用力,所有的自怜自艾全都不翼而飞了。
「你穿这什幺衣服?」雷子霆的睑直逼她眼前,不甚愉快地扯了两下她的咸干菜上衣。
宋婉如脸上的雀跃瞬间消失,、心情直落谷底。
「反正没人认识我。」她小声地说,其实很想放声哭泣。
你这样子,我一辈子也不想让谁认识你。雷子霆瞪着她永远不及格的穿著打扮,强压下把这些话说出口的冲动。
「找我什幺事,不能等我回家再说吗?」他耐着性子问道,迳自坐入沙发里,解开衬衫最上头的钮扣。
「你最近回家时都累得像条狗,我哪忍心再烦你?」他的举动表示他相当疲累,她同情心大起,站到他身后,双手扶上他的肩。
「不回家我就比狗还累了,我才刚结束一场三小时的会议。」他指指肩头,明示他酸痛处位在何方。
「那我明天回家看爸妈,你真的不跟我回去?」她卖力地演出近来常在家中上演的推拿疗痛记。
F难得有假日,让我好好睡一场觉,好吗?你找我就为了这件事?」
「不是……」略失望地望着他的侧脸,空虚感缓缓攀上心头。他们多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我来是想问你,我可不可以和同事一块拍记录片?」
「拍什幺记录片?」他的声调毫无起伏。
「关于游民的记录片,我们学校有个老师已经着手进行一年多了。最近他的工作团队有人退出,需要一个人帮忙,我正好和他聊到这一点,我觉得很有意义、也挺有意思,所以他询问我能不能在下课后的时间一同参与。这回的拍摄对象……」她说着说着,、心情又振奋了起来,滔滔不绝地想把自己的、心情一股脑儿地全说给他听。
「行了。」雷子霆睁开眼,打断她的话。「你想去就去。」
宋婉如沉默地注视着他,突然觉得他的脸孔变得好陌生。听她说话,原来是浪费他时间的事……
二一这样晚上我就不会无聊了上她干笑二声,难掩不安。
看到她显而易见的孤单,他蹙着眉将她拉到自己的双腿之间。
从他仰望的角度,清楚可见她苍白脸上的憔悴与……不快乐,那些曾经吸引他的神采飞扬跑到哪去了?
「要我多花些时间陪你吗?」他这阵子极累,没有心情哄人,可她没元气的样子确实让他心疼。
「你很忙,不是吗?」」句话,道尽落寞心情。
「有空找母亲聊聊,她有时不也是一个人在家吗?」雷子霆交代着。
一根长刺梗入她的喉间,宋婉如瑟缩了子,却还是缓缓点了点头。
不是没尝试过找婆婆说话,可婆婆从不肯正眼看人。只有子霆在家的时候,婆婆才肯纡尊降贵地和她说上几句话,自己的被嫌弃是不争的事实。
能怪谁呢?那日从一本时尚杂志上意外得知婆婆的娘家打上海繁华时期就已经是名门望族了。见过世面的婆婆,眼里当然容不下她这株不起眼的葱蒜小人物。宋婉如自卑地垂下了肩。
「算了,我母亲也不是什幺慈眉善目的亲情型人物,别去自讨无趣了。」看来母亲还没接受她,或者母亲还在恼火他未曾告知的闪电婚礼。在这个层西上,外来的媳妇总是要比亲生儿子吃亏一些的。
雷子霆紧握着她冰凉的指尖,」个使劲便把她扯坐在自己大腿上。
「以后你不拍记录片的晚上,如果我还在公司加班,你就来这里找我。」二真的吗?」宋婉如激动地捧着他的脸颊,眼里闪烁着无数快乐的星星。「当然可以,不过你得先把你这一身衣服丢掉。」他务实地说道。
「你觉得我让你丢脸吗?」她咬住唇,才火热的心旋即又被扔进冷水里。「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和你谈到这个问题,我不喜欢别人一错再错。我对穿著原本就重视,而在我的生活圈里,适度的打扮是必要的礼貌。你的衣服我全帮你买好、搭配好了,你只需做出*穿上*这个简单的动作,这点不难吧!」他并不希望她乍然改变形象,只要求她一步一步地修正,他自认这点很合理。
「没想到我身为人的价值,居然要被物质淹没。」她小声抱怨着。
入在形象的呈琨对我来说,只是日常生活中很自然的一部分——我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他揉着她的乱发,没、心情和她争执。
唉!她看得出他的疲累,趴在他的颈问轻轻叹了口气。
希望那些拍记录片的同伴们,不会「嫌弃」她身穿一件两万多块的CELffoE条纹针织上衣和一万多元的PMDA长裤和大家一块上天下海。虽然她很有本事把那些衣服穿成「夜市牌」。
宋婉如穿著一身雷子霆绝对不认同的杂牌运动服饰,缓缓地踩在回家的人行道上。
跟着同事陈家明的团队拍摄了一个多月的记录片,她早已经自动自发地踢掉了她珍珠母贝的珠宝表和那一身价格吓人的精品。三百九十元的地摊牌球鞋比较容易和伙伴一块找寻出感动,而不需、心疼皮鞋上的脏污。
拍摄记录片的这段期间,她的身体或许疲惫,、心灵」却获得了莫大的满足。这份工作让她觉得自己还是有用的人,相较之下,她在学校、家里受到的挫折,也就没那幺难受。
可惜,子霆从没有兴趣听她说这些事情。他……很忙。
有时候,她怀疑他娶她,只为了找个人同睡一张床,维持频率不算太低的性生活——他有些洁癖,不是个容易习惯别人的人。
她并不喜欢用这种想法来抹减自己的价值,可是他的不闻不问,是有些伤了她。
夫妻不该是分享彼此的喜怒哀乐吗?
尤其这一回拍摄的地点就在她娘家附近,而记录片中的游民居然是她爸爸的儿时邻居,拍摄现场那种人事全非的心酸,那种对未来感到不胜唏嘘的悲哀,光想也要让她流眼泪的。她有好多事想跟子霆说,可是,子霆的手机今晚始终没人接听。宋婉如叹了口气,左手提着昨天穿回家的名牌服饰、右手提着一袋妈妈的特制卤味。
卤料的香气刺激着她辅娘出声的饥肠,她现在只想赶快回到房间里,大快朵颐一番。虽然今天肠ffiZ始终有些不适,可是吃掉那包卤味还算是小CASE啦—.方才坐陈家明的车子北上时,她自私地没有打开卤味与大家分享。不只因为那是妈妈的爱心,也因为她想留一些给子霆。
「我是宋婉如,请开门。」
她看着屋内的灯火通明与巍峨的宫殿式住宅,暗暗庆幸着,刚才没让工作伙伴送她到家门口,果真是正确的决定。否则真不知道他们会用什么样的目光看待她呢!会以为她恶意伪装穷困吧川二她漫不经心地走入庭院,车道上那一长排的车子立刻吓得她神志清醒。世贸的名车大展移师到家里举行了吗?
宋婉如站在一堆名车之中,隐约听见主宅大厅传来的音乐声。
今晚家里有宴会—.她完了!
宋婉如揪着自己染了汗味的衣服,看着自己污了脏泥的裤子,盯着自己沾了泥土的布鞋。
此刻,她想挖个地洞把自已埋进土里。
回娘家时,她确实穿上子霆所要求的全套名牌,可是南部在下雨啊……她又要陪着摄影机在一堆废墟中找回忆……还有,她还是没法子把成千上万的钱」脚跨入泥巴里,所以才又换回了家中的旧衣服啊!这下完了,真的完了—.宋婉如左右张望了一会儿,在确定没人看到她之后,她迅速地弯身钻入花园里的矮树丛边。大不了待到宴会结束,反正她有卤味可以上饥。
宋婉如在草地上落了坐,深吸了一口草木与泥土的气息,然后她发现——果然祸不单行!
她肚子痛!
宋婉如缩着双膝往肚子里顶,可肠胄一阵阵的绞痛,还是逼得她低嚎出声。「痛……」
额上频频冒出冷汗,她发琨肚月复残存的食物正蠢蠢欲动地想冲出她的体外。她看着身边的花木扶疏,确定自己实在无法在花朵上任意施肥。
宋婉如蜷曲着身子,像电影里即将变身的怪物一样地匍匐往主宅的厨房后门前进。
「开门……」她气若游丝地说道。
「你找谁?」前来应门的临时侍者,固有嫌恶地瞪着她一身的狼狈。
「太太。」一名认出她的佣人连忙上前扶起她。「你不舒服吗,」
F洗手间有人吗?」她顾不得形象,抓住对方就问。
「有人。而且她也正闹肚子疼。」佣人同情地看着这个总是显得很悲惨的太太。
「那我……」宋婉如看了一眼通往大厅的木门。
如果她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这里,快速地爬上那座大厅左侧后方的楼梯,应该就可以「解放」了。
「您现在出去恐怕不适合。」李管家冷鄙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妄想。
「可是我的肚子很痛!」
「我会请洗手间里头的人尽快使用完毕。」李管家轻蔑的眼神,毫不留情地践踏着宋婉如的自尊。
宋婉如咬着牙根,手指紧紧握着两个提袋,全身处于极力忍耐的状况之中。」个松懈,她的名声就毁于一日了—.三十秒后有道点心要出场,我让这些服务生捧着托盘站在大厅中央,等大家都往食物集中的时候,你就乘机冲上楼梯。这主意不错吧—.」胖胖的厨师好、心地出声为她解围。
宋婉如朝他投去感激的」笑,小碎步、小碎步地缩在门边。
三请你日后自重一些,别再造成大家的困扰。」李管家站在她的身侧,不屑地抛出一句。
宋婉如困窘地垂下脸庞,什么话也不敢多说。
「上菜了!」厨师笑呵呵看着那一道道烤成金黄的法式香酥,他厚掌一挥便让侍者们鱼贯走出大门。「快去啊!」厨师催促着她。
趁着宾客们正对精致的小菜频频发出赞赏之声时,宋婉如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快速挪动着绞痛肚月复下的无力双腿。
推开门,她沿着墙面快速地向前移动。
厨师的好手艺让所有人都上前集中到大厅中央,除了斜倚在楼梯旁的雷子霆—.宋婉如的身子一僵,恰好与他暴怒的锐眸相遇。
她蓦然打了个寒颤,他颊边紧绷的肌肉线条,鞭子一样地狠击上她的心。宋婉如张开口,像是想解释什么。
雷子霆侧过头,像是不认得她似地从她身边快步走过。
宋婉如扶着墙壁,看着他毫不留情的高挺背影,泪水险些就要夺眶而出。丐「你还不快走?*一名托盘已空的待者好、心地催促着她。
宋婉如像行尸走肉似的拎起她的东西,冲上那让人头昏眼花的长扶梯。
走得太快,而眼中的雾气妨碍了她的视线,她在楼梯上踩空了一阶——「啊!」她惊喘了一声,身子跌跌撞撞地摔下了好几阶,纸袋飞掷到阶梯的角落。
那包还渗着汤水的卤味滑出她的手中,塑胶袋在楼梯上弹了两下,啪啦地裂了开来。
泰半的豆干、海带、鸡翅、米血全都横躺在台阶上,形成一块油腻腻的坟场。金碧辉煌的大厅突然变成一片死寂,只剩一道浓烈的酱油卤汁味仍不遗馀力地扑向每个人的鼻端。
宋婉如咬着自己的唇,不敢回头,因为她知道所有的目光全都集中在她的身上。
「还不快上去。」
她听见婆婆用优雅而威仪的声音命令着。
宋婉如忍住腿膝传来的剧痛,咬着牙撑起自己,」拐一拐地拖着自己向前爬。很丢脸、很可笑、很蠢,这些她全知道。
泪水狂奔在脸上她紧咬着唇,生怕月兑口而出的哽咽,又成为大家笑柄。
「抱歉,让大家看笑话了。那是一个不懂规矩的远房亲戚,别让她的失礼影响到大家今晚的心情。」
婆婆的声音像阴魂不散的诅咒,顺着楼梯尾随着她爬」三楼。
……子霆,请陈小姐过来和我们一块生。
……乐意至极。
雷子霆绅士般的有礼声音是宋婉如踱瞻回到房间前,听见的最后一句对话。她窜入洗手间内,在坐上马桶的那一刻,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她这个「远房亲戚」做了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