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出苍山 第二十五章 卢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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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嗒’的一声,黑漆红犀的妆匣弹开,一匣珠钗玉饰光耀人眼。

琬玉十指在饰物上抚过,显是犹豫不定,索性对着下首的青年道:“我对当铺行情不熟,你自个上来挑两件吧。”

一身青褂布裤的卢飞并不推辞,淡淡说声“也好”,大踏步趋前检视。

这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后生,缠着黑布包头,腰间佩着短刀,五官倒也鲜明英挺,眉宇间的神情却阴郁冷傲,全然没有求人相助的唯喏举动。甚为平常的摆夷装束,穿在他身上自有种冷肃气势。

仔细看来,这卢飞的脸容与杜娟颇有相似,剑眉大眼,目光冷峻。左边颧骨上有两道伤疤,交错成一个淡褪的十字形,让英挺的五官多了些凶戾,脖颈中也隐约有暗花般的印迹。虽是漫不经心立在身侧,却让人生出压迫感来。

卢飞尖利的眼神投向匣内,在各式珠玉上一一扫过,倒像司空见惯一般,没流露出半点惊羡。他信手一挑,捡出一只斐翠玉镯,淡然道:“我瞧这一样就足够了。”

“你倒识货。”琬玉瞥他一眼,伸手接过来叹说,“所谓红色为斐,绿色为翠,这只镯子双色兼备,质地细腻,是我爹从深山老玉坑里淘出来的上品,多少年来一直舍不得用,大婚时才打成镯子送了我,二娘为此不悦了好久。”

琬玉一壁说着,一壁用手轻轻摩挲,众人视线都落在她手上,一点日光透过帷幕,照在那支晶莹的镯子上,绯色中有深浅不一的翠色水头,宛如流云天成,隐约见光华流转,果然是少见的上等美玉,卢飞看得一会,眼神渐渐生出一丝异动。

木兰一直留心观察他的神色,捕捉到那寒潭似的冷眸中,慢慢变得柔和起来,细看他的眼风与别人不同,并非看那镯子,却是落在持玉的手上。

日光洇染下,琬玉一截皓腕温润剔透,肌肤纹理清晰可见,纤长的手指近似透明,几片搽过凤仙花汁的淡粉指甲有如精心雕琢的美玉,散发着淡淡莹光,倒比掌中玉镯更引人入胜,难怪卢飞看得失了神。

喜鹊昨舌道:“我看这个太名贵了,小姐平日都舍不得戴,还是换两件寻常些的的吧,省得万一出了差错。”

琬玉却淡然一笑:“都是些身外之物,哪有人命值钱,只管拿去吧!”

卢飞从恍惚中回过神来,闻听此言不禁又打量了琬玉几眼,倏突唇角一弯,绽出一个笑容来,牙齿虽不整齐,却洁白异常,衬着黝黑的肤色,五官格外璀璨生动。他向琬玉草草一揖道:“多谢琬小姐相助!“转身又向木兰作揖道:“有劳姑娘了,此恩在下来日必报!”

不知为什么,这一笑让木兰很不舒服,那一口亮得耀眼的白牙,让人想起某种野兽捕食的意态,少女面上却不露分毫异样,侧身回了一福说:“小哥无须多礼,赶紧去办正事吧,把杜娟好好儿安顿了,改日我和小姐再去探她。”

喜鹊将镯子用锦囊装了,卢飞落落大方收好,这才告辞出去,和小段子一道急匆匆走了,那步伐迈得极大,落在地上却无声无息。

待左右无人,琬玉开口问:“你瞧这卢飞可有古怪?”

“煞气太重!“木兰皱眉道:“你拿妆匣试他,我看他神色不变,显是见过世面的,可那神情带着阴戾,不像做正事的人,回头得再问问小段子。”

“到底是外头闯荡惯了人,不似一般下人的卑躬屈膝。”琬玉略一犹豫,又道:“我看他身上伤痕累累,那双手却干净齐整,指甲修洁不藏污垢,虎口处积有厚茧,许是暗地里做着刀剑卖命的营生。”

木兰看她一眼,心里嘀咕着这是怎么了,两人都留心上了对方的手,嘴上却没说出来,只道:“不管如何,他总归是杜娟的亲兄长,咱们只是帮忙,别的也不好多问。”

琬玉却另有打算:“若真是技艺高强,收为已用岂不更好?”

“此人太过桀骜,只怕不好收服。”木兰沉呤着摇头,“况且,他到底来历不明,这些年也不知在为谁卖命?不定是哪家养的死士。”

“既是卖命的剑客,只要肯出起价钱就拉拢得来,我看可以一试。”琬玉见她迟疑,接着劝说:“郡主身边需要人来看护,可惜我是女儿身,余先生也不曾习武,日后万一涉险……谁来护得周全?”

其实军师早有此虑,本就打算留下木腾护卫。可木兰觉得,最高明的剑术应该去教养少主,而非在黑暗中长久待命。两位将军各有所长,淳于经验老道,木腾技艺精妙,一同留在苍山更能发挥才智。日后麾下真能收服几位剑客,倒也是件好事。

一瞬间,木兰生出一个奇异的想法:若是让木腾和卢飞对决,孰强孰弱呢?

她收回思绪,冲着琬玉温和一笑:“那么,你来办此事吧,先拿言语试探一下,模清底细再说。”

小段子一大早就把卢飞领来了,木兰还来不及和琬玉叙话,当下把昨晚四人所议细细讲来。说至金丝猴的玄机一节,琬玉听得惊喜交加。两位将军今晚就去夜探段府,力图先找出羁押之处,再寻时机救人。

正说着话,外头一阵响动,显是有人来了。木兰挑起珠帘,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厮正跟着苗苗过来,瞧着有点眼熟,原是在绣云院遇里见过的,小厮手里捧着一个沉甸甸的柳条筐,上面用青草盖着,老远就闻着一股甜滋滋的香气。

这小厮名唤青果,确然是奉了段家小姐之命过来。柳条筐打开后,露出一箩水灵灵的葡萄,颗颗紫红透亮喷着甜香,上头犹带白霜。本是世子送给绣云尝鲜的,说是来自吐蕃尉都的名贵品种,有个好听的名字叫作霓霞珠,单看那水灵模样就让人口舌生津。

琬玉笑说:“还是你家小姐有心,回去替我多谢了!”

青果垂目恭声道:“我家大小姐还带了一封信来,让小的等着回话。”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描金信函递上。

木兰取来剪子挑开缄封,琬玉展开信签三两行看完,眼波一转,略一思忖对他说:“你随苗苗下去吃些点心,我要写两封回信,好了再来唤你。”

苗苗带了小厮去院外等候,木兰进了书房才投去征询的眼光。

“两个小妮子给我添乱来了。”琬玉含笑微嗔:“三日后是摆夷族的火把节,城中心要举行篝火大典,姐妹俩想去瞧热闹,又怕段奕不准,央求我去开口呢。”

木兰眼睛一亮,“火把节历来是军政官员主持,大小村寨都要彻夜狂欢,要的是官民同乐的彩头,段沐风不在,想来就是段奕出面了?”

琬玉反应得快,马上就明白她的意思,睁大眼睛说:“对啊,当晚都督府里无人镇守,又是欢庆佳节,想必会疏于防范。”

“妙得很!刚渴睡就有人送枕头来。”木兰眸子晶光四射,宛如两粒墨玉:“到时,咱们守住段奕,让他月兑身不得,两位将军正好借机行事!”

天赐良机,两个少女相视一笑,心里兴奋得很。木兰一边磨墨备纸,一边叮嘱她:”这信可得好生措辞,务必让段奕许了绣云绣兰才成。”

“这好办。”琬玉胸有成竹,笑得意味深长:“我就说,两个妹子和你投缘,非要你我同去,不信他不应了!”

木兰一时失声,眼里不觉浮上阴翳,牵动起一缕愁肠。

琬玉何等聪慧,赶紧转移话题说:“既是参加大典,好歹也要打扮一下。”一边上下打量她:“不行,你穿得太素了,喜鹊平日都比你光鲜。咱俩身量差不多,一会我找两件像样的衫子给你!”

木兰推辞说:“我哪里是缺好衣裳,我娘也留了不少,只是没穿罢了,到时随便换一身就是。”

如此打岔一下,气氛果然缓和不少。琬玉凝神下笔,给绣云和段奕各自修书一封,木兰反倒不好意思去瞧,索性由她写去。

琬玉做事细心,写毕用红蜡封好,盖上自个的印章方交待青果送回去。

苗苗早已将葡萄洗濯干净,用水晶盏盛了进来,一串串晶莹剔透煞是好看,三人围坐窗下品尝,这霓霞珠口感清甜,吃到口中余香不散,果然与本地品种大异。

木兰尝浅辄止,笑眯眯地看着苗苗小嘴不停开合,边用手帕为她拭去渍痕。小东西吃相不雅,偏又爱吃甜食,弄得汁水四溅,一口气吃了大半盘才住嘴。

待苗苗端了盘盏下去收拾,琬玉凑过来低声说:“这丫头的身世我打听过了,你猜,当年是谁收留的她?”“谁?”木兰一下瞪大了眼睛。

“昨晚你走后,金锁过来了一趟,见你不在便要回去,我留她喝了雪莲羹再走。”琬玉似笑非笑地顿了一下,见木兰不自然地垂下眼帘,这才慢悠悠地往下说:“金锁见着苗苗后,直夸小丫头长俊了,我又送了些雪莲哄她开心,借机问起当年的事。”

“金锁说,捡到苗苗的本是个粗使仆妇,有天一早打开柴房,看见地上有个兰花包裹,里头包着个小女婴,还有身庚时辰。那仆妇禀告上头,照二夫人的意思还扔出去,才一岁的婴儿,得养上数年才能使唤,哪有买现成的省心。大夫人听说了此事,却叫金锁抱了孩子去看,当场发话说留下了,寄放在刚生孩儿的王二娘家,每月为此还多支了二十文月钱,直到苗苗五岁方领回来使唤。”

木兰听得专注,不禁追问:“那捡到苗苗的仆妇如今可在府里?知道姓氏吗?”。

“早都不在了,到底快十年的事,曾家变动大,金锁哪还记得一个下人的名字。况且,王二娘前年也辞工走了,我也不好紧着追问。“琬玉歉意地摇了摇头,微蹙眉心说:“我就纳闷,大夫人怎么恁地好心?那时她尚未皈依佛门,这事透着古怪。”

“是啊,府里怪事不只一桩,咱们慢慢打听吧。”少女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不自觉地模了模腰间的弯月短匕,仿佛那抹冷冽森寒能让她安心一点。

两人正唏嘘着,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忙忙慌慌,一听就是喜鹊。果然,人还没跨进厅里,喜鹊的叫嚷就先传了进来:“小姐不好了!二少爷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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