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凡身上揣了几枚铜钱,准备着买两个烧饼,就当午饭了。去一趟四平山,不那么容易,一来一回,光在路上耽误功夫,她还想趁着精力足,多走点地儿,看看究竟哪里最适合。
县城门已经开了,来来往往有不少人,但去往四平山的人却很少。原因无它,那四平山不过一荒山,山不见奇,水不见秀,没什么珍奇之物,也无甚游玩之景,很是冷清。
谷凡倒觉得这是一件好事,至少自己在把花田种好之前,应该没有什么人会关注这里,她正好可以悄无声息地做事。
谷凡并不常走山路,所以四平山虽然相对平坦,也无险峻之处,并不算太难走,可她还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找到上次颜舒带她来的地方。
这时节已是八月末,玫瑰花早已谢尽,只留下空空的枝头,有种说不出的凄凉。怪道说,这玫瑰又名离娘,花一旦谢了,嶙峋可怜,让人颇感心酸。也难怪蔚县人不待见它,盛极时之妖艳,枯败时之萎靡,前后姿态差别之大,足让人心惊。
谷凡打量了一下这处环境,地势开阔平坦,阳光照处,暖洋洋的。各处玫瑰相邻不相挤,看似茂密,实则俱有下脚之处。再往西边走,还有一处河流,看水量,应该是经年不息。
谷凡没有种过花,但看这里长着这么茂盛的玫瑰,可见玫瑰是喜欢这种开阔、充满阳光的环境。若是选花田,首要一条便是这个。眼前这处,倒是一个不错的地方,只是不知还有没有更好的,毕竟她所能购买的地是有限的。
谷凡顺着河流往西走,地势越来越高,但只是那种缓缓的绵延而长,并非拔地而起。一路行来,果见开阔的地方,玫瑰便多些,阴暗小地,则是半株也无,谷凡心里便有了几分数。
只是谷凡没有务过农,虽然料想着十亩地有多大,但具体大小,却从来没有亲眼见证过。她看到过几处不错的地方,但却是模不准有多大。她想要的花田当然最好是连成一片的,既好管理,看起来也更心旷神怡。
不管事情最终能不能成,但此时的谷凡,心情还是很激动的,一连走了好久,等感觉到疲累的时候,抬眼看看天,早已经过了午时了。
谷凡沿着河边,找了一处干燥地方坐下,掏出买好的烧饼,大口吃了起来。可能是走累了,吃起那干巴巴的烧饼,竟是觉得分外香甜。几口吃尽,捧起水,喝了几口,便往一边的树上一靠,闭起眼睛,休息一小会儿,没想到就此睡了过去。
随着日头的西移,谷凡原先坐的地方渐渐被树荫所遮盖,身上微微发凉,谷凡醒过来,睁开眼睛一看,日头已经偏了好大一截。
谷凡赶紧站起身来,她还得继续考查呢,怎么能偷懒呢。
谷凡走了好远的路,并没有找到一处让她一见倾心的地方,仔细比较之下,还不及颜舒最初带她来看的那处地方合适,想来要找一个好地方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眼看着天色渐渐暗下来,虽然山里的日头落得早,也应当回了。谷凡打道回府,她并不指望着一天便可成事,总得慢慢来,细细找。
谷凡回到颜家,就觉得气氛有点不对,颜父与颜舒都沉着脸,也不怎么说话。谷凡几次开口缓和气氛,却发现并没有太大的作用。
谷凡想,也许就是因为自己才让他们父子弄得这么僵,也不好再嬉皮笑脸。
颜父吃过晚饭就回房了,谷凡跟着颜舒收拾着碗筷来到厨房里,小心地说:“你同伯父……”
颜舒马上出言打断,“不关你的事。”
谷凡拉拉颜舒的手,“我不希望你们弄得不愉快,别管因为什么事,如果因为我就更不好了。”
颜舒转过身来看着谷凡,冷凝着声音地说:“我想你也明白我们因为什么事,你也不用说不必为了你,我都让你住到这里了,我除了全力支持你,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如果这个时候,你反而退缩了,那么别怪我看不起你!”
就知道舒儿是为了这件事,谷凡除了感动,已经找不出别的词来形容自己的心情了。这样一件没谱的事,要得到别人的支持,有多难!谷凡从来不是那种要求别人爱她,就要无条件相信她的人。要想别人相信自己,自己首先就要做出让别人相信的事。她觉得世上有很多会让人一时头脑发热的事,有个人能在关键时刻,一棒子打醒她,也是至关重要的。
就算谷凡这么想,但颜舒的坚定支持,却无法让她不感动。颜舒比她自己更相信她。
“那万一、万一……”谷凡结巴着,不成言。
“就算失败了,大不了重来,有什么呢?”颜舒淡淡地说。
没什么吗?
怎么会没什么呢?
可是——
如果她现在退缩了,不仅舒儿会看不起她,她自己也会看不起自己!
“舒儿,我们一定会成功的,一定会的!”
“好了,”颜舒拉着谷凡坐到厨房的凳子上,“给我说说,你今天都做了什么了?”
谷凡把今天一天的行动从头说到尾,颜舒想了下,“明天我同你一起去,这四平山,我比你熟得多,哪里有刺玫花,我也比你清楚得多。你若不嫌弃,我也帮你出出主意!”
“怎么会呢?”谷凡揽过颜舒,鼻尖轻碰他的头顶,在他耳边轻声说,“你才是我的方向。”
谷凡因为走了一天的山路,早早就睡了。
转天,虽然浑身酸痛,但还是强打起精神,端起笑脸,准备迈上新的征程。
颜父没有同他们一起吃饭,颜舒把早饭端进颜父房里,然后出来,装上干粮,与谷凡一起出门。
谷凡回头看看颜父紧闭的房门,担心地同颜舒说:“只留伯父一个人在家,没有关系吗?”。
颜舒看了谷凡一眼,半低着头,嘴里说:“不用你担心这个,只要你那花田弄成了,自然没事。”
谷凡深吸了一口气,“那咱们走吧。”
一路上,颜舒带着谷凡穿山过水,好像他就是自小生在这四平山上似的,没有他不知道的地方。颜舒领谷凡看了好几处谷凡不曾看到过的地方,两人虽然没有过多交流,但是彼此都知道,不是太合适。
走走停停,时间不知不觉过了一个大上午,两人吃了点干粮,休息一会儿,继续上路。
颜舒指了指一个往南的方向,“在那边,还有好大一片刺玫,我瞧着倒比先前带你去看过的还要好些,地面也平整,我们过去看看。”说完,当先往那边走。
谷凡跟上,这个方向已经偏离了她昨天走的,“我昨天是顺着水走的,倒是没想到往南边看看。”
“你顺着水原也没错,只是却不知这水也不只那一条。这边的地更开阔,也没有太多的沟沟槛槛,离水也不远,照料起来,当是比那边更方便些。我们如果要买地,当然还是可利用的地方多点为好。”颜舒一边解释着,一边在精打细算,“这样人力也可以省下些,这一片本来就长满了刺玫,你看着可好,不用太打理,又可以收到不少刺玫花。”
谷凡微笑着听颜舒说话,脚下也没有稍慢,在转过两个山弯后,顿觉眼前一片敞亮,入目的满满都是刺玫,颇为壮观。
谷凡激动地拉住颜舒的手,“舒儿,舒儿,就是这里了,太棒了!这就是一个天然的玫瑰园啊!如果我们可以拿下它,只要把周边的地方稍稍整理,就可以连成一片花田,省了我们多少精神不说,有它作底,就算是我们没有经验,新种的成活率不好保障,我们也绝不会血本无归!”
谷凡往前边走,果然如颜舒所说,西南方向上有一河流蜿蜒而下,把这个天然的玫瑰园划为南北两边。轻风徐来,清爽宁静。
谷凡激动地看向颜舒,“舒儿,你是怎么找到这样一个妙处的?”
颜舒微笑着,不说话。
谷凡稍稍冷静一下,便想到了是颜舒当初为她摘玫瑰花,漫山遍野地走,才能发现这样一个地方。谷凡自忖,如果是自己慢慢找来,不说完全找不到吧,但也不是一天两天可以发现的。
此处正是一个谷地,三面环山,水从西边下来,流于谷底低处,两边矮坡平缓绵延,干爽清利,整个谷地气候温和,真是再理想不过了。
“舒儿,你说这里大概有多少亩地?”谷凡不知地大,只能求教颜舒。
其实颜舒也没有下过田、种过地,但小时也曾到过村子里,比谷凡还是知道一些的,大概看了下,推测道:“总有二十几亩吧。”
当然颜舒所说的二十几亩地上,并不是都长着玫瑰花的,而是指这一片地。长着玫瑰花的,按颜舒的估量也就六七亩的样子。
谷凡叹息:“要是我们可以把这二十几亩都拿下来,边上再从别处移植过来一些,这花田咱们何愁不成?”
颜舒闷不作声,显然也是为难,一会儿艰难地说:“若是我当初手里能省下一些,没有把银子都投到了那脂粉上,也许我们可以把它们都拿下来。但是现在,加上卖玫瑰酱的钱,总共不过六十三两。我手上还有二十多罐酱没有出手,再加上两坛花,往多了说,总共也只能得一百五六十两。就算这地按十两一亩,我们最多也只能拿十五亩,想要都拿下来,是不可能的。”
谷凡拉住颜舒的手,“我没有要你把所有钱财都拿出来的意思,按我早先设想,有十亩地便够了,我们也不可能一口吃成个胖子。只是这一片地实在是好,我就想要是可以一起拿下,总好过别人看到好处了,将它分出去。我也就那么一想,舒儿莫要烦心。而且我昨天又重新考虑过了,把钱一下子都投了进去,的确有些冒险,不若同陈县令商议一下,也许还有别的回旋余地。”
颜舒推开谷凡的手,挺直了腰杆,不高兴地说:“我知道我爹昨天的话刺到你了,但你也不必赌气,这玫瑰酱的钱有一半是你的,另一半……我愿意,我爹也拦我不得。你以为陈县令是你家亲戚啊,还商议呢,人家能给你地,就该焚香祷告了。”
谷凡听说倒笑了起来,她最喜欢看颜舒气嘟嘟地教训她的样子,脸上泛起红晕,分外的娇艳。
“你还笑,还笑!”颜舒点着谷凡的胸口,一手叉腰,“也不知谁才该着急!”
“当然是我急,我急。”谷凡附和着,连连应声,“不过,舒儿,我倒不是为你宽心,是真的有这个想法,也许可以说动陈县令的,为一人谋福是谋,为一县人谋福也是谋,但境界差远了。我看那陈县令是个愿意做实事的,又不好财,对于咱们来说,真是难得的一个机遇,不然咱们只送礼疏通就难成事了。此事若成了,于她名声也好,她应该不会拒绝!”
“为你一人谋福,你却如何能说成为一县谋福,这倒也奇了!”
“不奇,现在是为我一人谋福,若成了,这玫瑰花将来必成咱们蔚县一大特色。我们种、大家种,到处都是玫瑰产品。你想想产品可以卖钱,还能吸引来众多外乡客,那时便是一县之福了!”谷凡兴奋地手舞足蹈,好像那一片美好前景已经尽收眼底了。
“瞧你说得热闹,好像真成了似的!不是我打击你,这事没有你想得那么容易。咱们自己能立了足,方有你说的那些后话,若是被挤垮了,一切不过一场泡影。先只这花田的事吧,就算陈县令许了,你也要再找人帮你种花吧,看你也不像是个懂得莳弄花的人。能不能找来能人,不好说,毕竟还没有人认真种过这刺玫花,种得好、种不好,也是两说。就是找来了,是不是知近人?若是中间突然撒手不管了,我们可就要出大麻烦了。高的工钱,我们出不起,低了,这么辛苦怕也没有人愿意来,又是一桩难事。就是请了来,总不能只指着她一个人吧,你不过一人,我就是来帮你,可是我也不懂啊,成不成,也不好说。”颜舒一大段话说下来,直把谷凡说得愣了半晌。
谷凡冷静下来,又把思路理了一理,“舒儿,你说得有理,我们倒也不用头脑发热,一门心思扎下来。我是这么想的,先找个能家理手,把这玫瑰花移植、栽种的事弄个清楚明白。她若觉得可行,这个地方选得也没错,就让她试着种种,若果成了,咱们再去找陈县令,努力说服她。其实我觉得,这件事中最不用担心的便是陈县令这里。左右这四平山不过荒山一座,若我成了,她自然有名有政绩,若我不成,她也没有什么损失。只要她不故意刁难,一定拿得到。”
“你既然想明白了,我便不多说什么了,总是要试试的。花匠的人选,你有眉目了吗?”。颜舒总是体贴的,见她已经把事情考虑清楚了,便也不再打击她,而是问她准备怎么办。
谷凡苦笑,“正是这点为难。我来蔚县的时间尚短,人也不识得几个,正是不知从哪里去找。说不得去问问武二和冬子了,她们俩是蔚县土生土长的,应该会比我有门路。”
颜舒嘟着嘴瞪着谷凡,“她们是土生土长的蔚县人,我就不是吗?你怎么不问问我?”
谷凡闻言一喜,连忙道:“好舒儿,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一定有些想法,快跟我说说吧!”
颜舒展颜一笑,“我还真有一个人推荐给你,只是不知道你请不请得到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