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午相交,此时出发去敲曲然的门时辰正好,我穿上外袍,行至街上。日头正烈,我向路边小贩购了一把油纸伞,撑在头上埋头走路。街上人不多,卖杂货的、贩布衫的生意不好都趴着打瞌睡,街尽头忽然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飞至我面前,身手很是了得,我一时不防差点撞在来人身上。来人一身皂色劲装,长相憨厚,笑起来露出两排白牙很是讨喜。
青年向我一躬到地开心道:“可算寻着小姐了,小的齐泰拜见羽小姐。”
我愣了半天,没搞清楚状况。
齐泰笑呵呵又道:“公子说现今新登市的苦笋味道正好,炖鸡炖鱼却不知道小姐喜欢哪样?公子吩咐我上山问问小姐,也好准备。另外公子还吩咐说,小姐今日若是不看琼花会便可下山来逛逛,山陡路远的特命我带两个人一副滑竿儿方便小姐累时乘坐。我一早上山,到处寻不到小姐可把我急坏了,还好还好,呵呵。”齐泰满脸汗水,一头乌发都湿透了,脸上却笑意融融,毫无半点埋怨。
齐泰像是禾熙的小侍,一大早便山上山下的寻我,让我很过意不去,但渔叟的酸菜鱼近在眼前不好失约,我低头讪讪道:“多谢小哥了,白白在你家公子那里蹭了许多吃食,很是过意不去,改日一定请客回谢,到时还请小哥一起光临。今日在下尚有他务,还烦请小哥帮忙跟你家公子说一声,下次再聚吧,多谢了!”
我拱手告辞,齐泰焦急道:“小姐有什么要紧事尽管吩咐小的去办,午时将近,小姐总要吃了午饭才好啊!”
我:“此番好意紫羽心领了,确有要事,不太方便。”
齐泰:“可公子一心等着小姐呢!”
我:“吃饭不算啥大事情,以后再说吧!”
我摆摆手继续往前走,齐泰急得想拉我,又不敢动手,只好喏喏跟在身后。齐泰一路哀求,我体谅他伺候主子不易,停下回身宽慰道:“小哥莫要担心,你家公子那里我自去同他解释,”我摘下一粒耳坠,交到齐泰手中,笑道,“拿这个给你家公子,他便自然不会怪罪到你头上了。”
费半天力气总算甩月兑了齐泰,我赶紧快走几步,忽然一阵扑面凉风吹起耳畔几缕长发,我一转头正对上禾熙一张桃花脸,我倒抽一口凉气。禾熙抬手将我飘飞的发丝拢到耳后,温柔的样子美得惑人心魄。
禾熙趁着我恍神,接过油纸伞,右手折扇轻摇带来阵阵凉风,笑道:“什么事那么要紧?饭都不吃了?”
我镇定道:“去办点事。”
“不方便告诉我?”
“你太善解人意了。”
“不让我跟着?”
“抱歉得紧。”
“哦!”
一柱香的时间过后…
我抬头看看天,又看看禾熙无奈道:“你别跟着我成么?”
“我怕你热。”禾熙哗哗地扇着扇子。
“那你把折扇借给我不就行了?”
“你自己扇着也累得慌,会出汗的。”
“…”
“我真的不方便带着你!”我快怒了。
“嗯,等你办事的时候我在外面等着就好了。”禾熙很耐心。
“那是个秘密之地你不能跟着!”我双手握拳。
“那我就更不放心了。”禾熙宠溺地望着我,柔情似水,害我几欲抓狂。
我伸手去抢油纸伞,禾熙捏着不放,费半天力气油纸伞连晃都不晃一下太打击人了,我愤怒地威胁道:“你再不放手我要使术了!”
禾熙听后竟然一笑,收起折扇腾出手来擒住我的右手,笑着说:“你可以画符印了!”
过分啊!欺负我不敢使用仙力,我晃晃左手毫不示弱地:“我左手也能画!”
“哦,”禾熙抓着我的右手一挥,立时将我的左手也擒在掌中,坏笑着说,“现在可以画了。”
欺人太甚!我…我…我真的无计可施,太悲催了!
我脸上发热,怒道:“我要生气了!”
禾熙将我拉得更近些,收起笑容道:“你撇开不理我,我都没有生气你凭什么生气?”
我:“…”
“你能有什么要紧事?这个时辰定然是约了旁人,”禾熙一顿,一副伤心模样,“我可不答应。”
街上人来人往的,这么拉拉扯扯成何体统,我转头看看周围,想提醒禾熙注意举止,好分散一下他的注意力。这一看可不打紧,原来半条街的人都已停下手中活计专心观赏我俩,真糟糕,这位帅哥的号召力未免太大了点,尤其对面一伙人,齐刷刷用一种惊异的眼神盯着,不可思议状仿佛见到外星生物,其中三人看着有点眼熟…啊,这不是李响和“纱帽”君么?如此说来领头一位略微发福的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张颌?长得未免也太其貌不扬了点,丝毫没有叱诧风云的英豪感觉么!
禾熙顺着我的目光望过去,领头羊张颌立刻带着那伙人拥到面前,一起躬身行礼,恭敬得有点过头儿。我用力拽我的手,想挣月兑魔掌,禾熙瞟我一眼,手腕一翻,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间隙就换了一种手势将我拉到身后,转身对张颌道:“紫羽偶尔要闹小孩儿脾气,让大人见笑了。”张颌赶紧赔笑:“哪里哪里,小姐花容月貌、天真可爱得紧。”禾熙笑笑:“瞿镇地界虽小倒还有几处景致,前面沿河有一处牡丹花圃,花开正盛,大人倒是可以去赏玩赏玩。”张颌听完赶紧带着人顺着禾熙指的方向逃也似的去了。
禾熙将我拉到一处树荫下,严肃地说:“想甩掉我的念头你就不要动了,还是认真想想中午吃什么吧!”技不如人只能受气,我就算有满肚子怨言也只能向现实低头,遂捧起一张笑脸,诚恳道:“我是打算去骗顿吃喝,此种场合像你这样的贵公子实在不适合参与。这样吧,下次有品位高雅、挥金如土的消遣我一定叫上你。”禾熙盯着我的眼睛半晌方道:“是什么人有如此大的面子?”我:“酸菜鱼啊!”禾熙:“…”
去曲然家的路上,我一直担心加上禾熙后饭会不够吃。“明素斋的小豆餐包和芋茸莲子羮味道不错,午饭留点肚子,饭后咱们去吃。”禾熙笑盈盈地说。我心情复杂,禾熙这份洞察人心的本事太过强悍,若他果真锲而不舍,我甚怀疑自己这份定力能坚持到几时,正所谓色字头上一把刀,鄙人甚是忧虑。
遥望见曲然家的藤门,禾熙忽然拉住我,问道:“你说的老友难道是远山居士曲然?”
我甚不屑白禾熙一眼:“我怎么可能和他那么酸腐的人做朋友?”
禾熙:“前面别无他院。”
我:“切,老渔头儿是我老友,渔嫂是我至交,曲然直接忽略掉就好。”
禾熙:“…”
禾熙脚下生根说什么也不肯往前再迈一步,连累我也被钉在原地。禾熙满怀歉意地用不容质疑的口吻跟我商量:“酸菜鱼改日再吃好不好?”我愤怒地扭过脸不理他。什么人啊?让他别跟着他非要跟着,如今让他跟着吧他又反悔了,反悔也就罢了,凭什么还拦着不让我自己去?太霸道了!禾熙东拉西扯逗我半天,我很有原则地把头越偏越远,强大的意志力终于战胜了敌人的软磨硬泡,禾熙很理亏地解释道:“曲然今日一早盛情邀我共进午餐,我推月兑没有应约,如今若是寻上门去实在不太方便。”
“啊?”我意外之下月兑口而出,“曲然那种狂人怎么可能请你这种小白脸吃饭?”
禾熙的脸立马黑了半边。
我回过神来赶忙亡羊补牢地马屁道:“禾公子武艺高强、才貌出众,实在是万里挑一的人才,只是相貌太过出众,相较之下难免让人忽略其他长项,呵呵,小白脸可是我对美男子的最高评价,呵呵,呵呵。”
再漂亮的人生起气来样子也是很可怕的,我搜肠刮肚寻来不少好话奉承半天不见好转,只好郁闷地妥协:“好吧,就去吃苦笋。”总算合了他的意。
天有不测风云,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就在我俩打算原路折返而未折返的那个刹那,多日不见的渔叟以一种草上飞的姿态出现在我们眼前。曲然家院子太大,渔嫂耳力又不够好,因此渔叟回家从来都采用翻墙的方式,如今正是在助跑。
渔叟看到我们后立马刹车,身体斜倾十五度停在旁边,瞟了一眼我们紧握的双手,哈哈笑道:“耳闻不如亲见,刚才回来路上听到一条街的人都在议论,说阿羽迷上了一位玉树临风的俊逸公子,缠着人家不放手,哈哈,原来是禾公子,”渔叟笑嘻嘻冲我一竖大拇指,“眼光不错哟!”
我无语望天,暗叹流年不利、晚节不保。
渔叟热情好客地邀请我们去家里用饭,反正已经被人撞破,禾熙便也索性放开,非常大方地拉着我进了院。
渔嫂端了茶水出来,看了一眼我的右耳,问道:“耳坠怎么落了?”
我:“呃,不小心…”
我这厢词儿还没编完,禾熙已然摊开手掌,展示一枚翠色小坠,笑盈盈道:“阿羽送我的信物。”
渔嫂的下巴哐嘡一声掉下来,我在心里用小箭把禾熙戳成马蜂窝,心想这下算是人证物证俱在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曲然对于我们的出现虽感意外但也表示理解,大度地邀禾熙去下棋,我便到厨房去给渔嫂帮把手。渔嫂是一名伟大的艺术家,青菜萝卜在她手中个个月兑胎换骨,看得我敬仰之情犹如滔滔江水。渔嫂一面刀法纯熟地片鱼一面逻辑严密地八卦我和禾熙,锋利的刀刃在渔嫂手指边缘上下翻飞,紧张得我都不敢说话。
渔嫂转头看我一眼,道:“问你觉得禾公子怎样,怎地没个反应?”手中不停,一片薄到透明的鱼片翩然落入盆中。
我心中钦佩,赞叹道:“太厉害了!”
渔嫂笑道:“禾公子学识渊博,为人谦和有礼,先生很是欣赏。”我心想曲然除了那条舌头,其它方面的品味基本没有参考价值。渔嫂揭开蒸笼,芽菜瘦肉包香气扑鼻,又道:“妹妹可不要错过。”当然不能错过,我眼疾手快捻起一只,吹吹轻咬一口,齿唇流香。
“武功好,人才又出众,这样的男人哪个女人不爱?”
苗头不对,渔嫂要是跟人跑了,我以后还上哪去吃这么美味的包子啊!我慌忙将嘴里的包子咽下,严肃道:“他这么风流,家里估计早娶了七个老婆八个小妾,孩子指不定都生了一打了。”
渔嫂嚓啦一声把菜倒进炒锅,边翻菜边道:“从没听他提起过有妻室啊!”
“那你听他提起过爹妈么?没提起过不表明没有啊!他这个样子一看就风流成性,关键是想跟他风流的人太多,到这个年纪还没妻室怎么可能?咱们渔哥长相虽然逊色点,但憨厚老实,对嫂子你一心一意,嫂子你可千万不能移情别恋啊!”
渔嫂正端着一只大锅将里面的菜装盘,听我这么一说手一抖差点把美味都倒锅台上。渔嫂回身用那沾满油星的指头冲我脑门戳过来,嘴里骂道:“你个小蹄子,瞎说不怕掌嘴?”
我捞过盘子向旁边一跳,语调夸张凄惨道:“小姐饶命啊!”步法灵活地溜出厨房。
院中禾熙正和曲然在树下石桌上下棋,刚杀了半场,我端着盘子走过去,一指他俩:“快收桌子,开饭啦!”曲然头都没抬,很酷地一挥手,表示大战犹酣闲杂人等从速退下之意。禾熙冲我使个眼色,大意是让我客随主便。我看看手里腾腾冒着热气的炒鲜笋,又看看如痴如醉的曲然,将盘子放在一边在石凳上坐下,左手抓一把白子,右手抓一把黑子,毫不客气替曲然下了一枚黑子,在曲然怒目瞪我的那个刹那又替禾熙下了一枚白子,再一枚黑子,一枚白子。曲然先时还一副要打人的架势,但很快就被棋局吸引一言不发全神贯注盯着棋盘。我左右开弓,在渔嫂第二道菜出锅之前白子黑子迅速布满正个棋盘,宣布:“白子胜一目半,收桌子!”曲然把着棋盘不松手,叫道:“其中几招甚是精妙,等我再研究研究。”我和曲然抢棋盘,禾熙两不相帮只护着一边的菜盘子,赞美道:“阿羽棋艺好高超,从没见人下棋这么快的。”曲然附和道:“是啊是啊,高手深藏不露这么多年我都没发现!”我:“深藏不露你个头,没见过背棋谱的么?”曲然、禾熙:“…”
一餐饭色香味俱佳,吃得我心意满满。曲然有午睡的习惯,我帮渔嫂收拾完碗筷就带着禾熙赶紧告辞。渔嫂将包好的枣泥糕塞在我手里,切切叮嘱道:“好东西要赶紧吃,过了这村后悔都来不及。”我:“…”话说我是神仙又不是愁嫁姑娘,渔嫂这明显是给人保媒保出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