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我们三个人拿了所有的行装偷偷离开了济城,到了彻夜赶路,终于在九月二十一日下午到了师父住着的山。
其实本来还想在济城待两天的,可是济城的老百姓把我们当做珍奇动物来观赏,连从衙门回到客栈都是用轻功飞回来的。
好不容易回到客栈,刚进房间,连掌柜的都来凑热闹,硬要我留下墨宝,还是被张四轰了出去。我们三个人合计了下,还是决定半夜溜走。我们是出来玩的,真的不是出来救民于水火之中的。若每个百姓都来找我伸冤,还要朝廷有什么用?所以,只有大半夜偷跑了。
师父住的那座山,说是座山,其实就是个有些高度的土丘,连个名字也没有。后来,我和师父搬到山上之后,师父就自恋地给这个土丘改了的名字,叫“凤凰山”。
好不容易,我们模到了师傅住的房子外面,我敲了很久的门,可是他好像不在。
我转头对张四说:“把门踢开算了,我不想等了。”
里面这才传出来声音说:“进来吧。”
我一冷哼,踢开门走了进去。
一本书迎面就飞了过来,我立刻躲开,书被张四接在手里。
张四一脸无奈地看着我,而浮月则一脸的兴奋。
我直接走了进去,对着那个坐在椅子上的老家伙上去就是一脚,说:“师父,我回来了,你就用本书来招呼我?”
师父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说:“死丫头,你疯了吧,见到我居然踢我?懂不懂什么是尊师重道?”
“尊师重道?哼,这点,师父你可没教过我。”我冷笑着说。
师父瞪着我,说:“倒成了我的不对了?算了,这么多年,哪次跟你吵不是被你气得半死?晔城的事情忙完了?居然舍得回来。”
我赶紧扶着他坐下,说:“好师父,我不是忙完了,特地回来见您吗?给你介绍一下,这个是我在晔城的朋友,男的叫张四,女的是浮月。”
他们两个立刻躬身一拜。
师父甩了甩手,说:“别拜,我这儿没那么多规矩。”
浮月“噗”的一声,笑了出来,说:“我第一次见公主的时候,她也是这么说的。”
师父眯起了眼睛,略带了些危险的味道,说:“公主?你什么时候成了公主?”
我挠了挠头,说:“师父,这个,不能怪我的,我也没想到居然有人会逼我表露身份。”
“那就是你没本事!”师父一拍桌子。
我咬了咬嘴唇,心想,这么多年,你终于抓到我的痛脚,可以嘲笑我了。
张四过来打圆场,说:“凤先生,公主也是逼不得已的,您就不要怪她了。”
“怪她?我怎么会怪她呢?我是高兴啊,我跟她打的赌,我终于赢了。你们知道吗?她下山前跟我打赌,如果她可以以男人的身份解决所有的事情,她就赔我十坛上号的宫廷御酒。如果我输了,我就帮她洗衣做饭,伺候她一个月。最后,是我赢了,我怎么能不畅快?”师父大笑着说。
我幽怨地看了一眼张四,愣是把他看得打了个寒颤,说:“张四,你听到了,让人搬酒来吧。”
张四只得点了点头,立刻走出屋子。
浮月倒是很开心,走到了师父边上,说:“您真的是我们公主的师父?那个算无遗策的定亲王凤城?怎么看起来这么年轻?”
师父笑得更加开心,说:“还是这浮月丫头会说话,死丫头,你也不好好跟她学学,小心以后真的嫁不出去了。”
浮月正要开口说什么,我立刻捂住了她的嘴,说:“师父,我知道了,你就不要管了嘛。难得我们聚一次,就不要提那些煞风景的话题了嘛。”
师父好奇地看了眼我捂住浮月的手,说:“浮月丫头,你想说什么啊?尽管说,这个死丫头不敢怎么样的。”
浮月为难地看了眼我,又看了眼师父,一副不敢说的表情。
我叹了口气,说:“说说说,浮月,你跟他说好了。”
浮月这才眉开眼笑,说:“凤先生,你不知道,公主已经和岚国国君岚继云定亲了,他们约定三年之后成亲。”
师父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指着我,说:“你是疯了吧?居然还敢进帝王家?”
我示意浮月先出去,再次把师父按回椅子上,说:“师父,你消消气。我和岚继云的那个所谓的婚约有很多附属条件的,他没那个本事娶到我。”
“什么条件?”师父问。
我也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说:“三年之内,他不能娶任何女人。师父,他是皇帝耶,怎么可能?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我是不会嫁给他的。而且,就算他做得到,师父,我这个身体,估计也撑不到那个时候了。”
师父拉住我的手,说:“晔城里的那些太医也没有办法?”
我摇了摇头,说:“说是要找一味很难找的药材,否则根本没办法。岚继云是皇帝,他怎么可能娶我这个不良于行、不能生育的女人呢?师父,这个婚约跟没有有什么区别,放心好了。我就想趁着还能走走,到处看一看,不要辜负我这条捡回来的命。”
师父叹了口气,说:“我只是可惜啊,你从小背负了那么多,居然……”
我笑了笑,说:“师父,何必呢?烟花那么短短的一瞬间不也很漂亮吗?你早就应该有心里准备的。”
“唉,你知道你跟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是什么表情吗?”。师父问我。
我摇了摇头。
他模了模胡须,说:“你一脸要哭的表情,我还不了解你。你只是走了半年,认识了很多人,也交到了朋友,是不是不舍的了?”
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也许吧,可是,那不是我能阻止的。我的确想哥哥、舅舅、嫂子、清浅他们,甚至是锦知寒、岚继云。但是,我怕,我怕他们见到我冬天的时候,那种痛苦的样子,所以,我一定要离开。”
师父模了模我的头,说:“你在我这儿待一天,明天就走吧。你不是想看看天下什么样吗?去吧,记得早去早回,我在凤凰山上等你。”
我投进了他的怀里,说:“师父,我是不是很任性?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快死了,我真的快死了。我每次都把自己放在危险的境地,我让白瑞华打我,我让尚祁远关我,可是我真的不想的。师父,如果,我只是说如果。如果有一天,你接到我的信,说我在哪里哪里,遇见了什么,那说明我已经死了。我会让张四送信过来的,不能冒险让哥哥和舅舅知道。”
师父抱紧了我,说:“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理解我的人,我们来自同样的地方,有同样的想法。我了解你,我明白你。不要太为难自己了,出去走走也好。今年你十八岁生日,这些古人不懂,我却知道,这算是你成年了。我给你准备了礼物,明天等你走的时候给你,免得你给我弄点什么不告而别。”
我本有些想哭,又被师父惹笑了,说:“好呢,师父,只要你不要老是逼着我给你当煮饭婆。师父,这么多年,为什么给我找个师娘?”
他笑出了声,说:“你比我幸运,可以找到懂你的人,可以找到你喜欢的人。可是我呢?我找不到啊。年轻的时候,我身边竟是些只想进宫当凤凰的人。后来,到了中年,行军布阵成了我的老婆。结果,现在就只能是光棍一个了。你想我给你找个师娘?算了。”
是啊,什么样的女人能配得上我风华绝代的师父?当然,我才不会告诉他,我会用这样的词语形容他。他是我见过的最完美的男人,长得好看,有能力,有责任感,会照顾人……他的优点说也说不完,可就是这样的他,找不到一个可以懂他的男人。本来他有机会的,可是,他在离开朝廷之后收养了我,还有什么样的女人愿意在不知道他身份的情况下和他在一起呢?
我抱得他更紧,说:“师父,你会不会怪我?如果不是我,或许你真的会找到老婆的。”
他用力打了下我的头,说:“世界上有后悔药吗?没有!有力气想这些,还不如想想你晚上做什么菜给我吃呢?”
我一下子坐直了,说:“还要我做?师父,你不会到现在做菜还那么难吃吧?”
师父开始装可怜,点了点头。
我深深叹了口气,说:“现在做菜有点晚,你撑着点,我让人先弄点干粮给你。家里有什么菜?”
师父笑嘻嘻地说:“有点猪肉,一条鱼,还有一些蔬菜,你看了办吧。”
我只得起身出门去做菜。
等我打开门,就看到浮月很无聊地在拔草玩,张四一脸无奈地站在她边上。
“好了,你们两个不要那么无聊了,过来帮忙。”我说。
浮月立刻走了过来,说:“要做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浮月这个时候的表情让我想起了小狗,没忍住模了模她的头,说:“我要去做菜,你们会做什么?”
浮月歪着头,想了想,说:“什么都不会。”
虽然,这个答案不出所料,我还是叹了口气,又瞥了眼张四。
张四笑得一脸诚恳,说:“我刚从山下跑上来,不可能。”
我一摊手,说:“你们两个,弄点干粮,进去陪我那个师父玩玩。我去做菜,要多等一会儿,四个人份的菜,做起来很累的。”
在他们两个惊讶的眼光下,我进了厨房。还好,师父虽然做菜不怎么样,还知道打扫厨房,要不然我就更有的忙了。
花了好久,终于弄出来几个菜,红烧肉、水煮白菜、清蒸鱼,还有从灶台底下模出来的两个鸡蛋变成了蛋花汤。最后加上四碗米饭,一顿晚饭就搞定了。
我去叫他们吃饭,结果居然看到浮月和师傅在下棋,张四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着。
我走近一看,不由地头痛起来,说:“你们居然在下五子棋。好了好了,别下了,跟我吃饭去。”
他们还算是知道,人是铁,饭是钢,跟着我去吃饭。
我听到浮月偷偷问张四,说:“你说,这菜能吃吗?”。
张四笑着,说:“你现在应该考虑的是,如果陛下和太子知道我们两个在他们之前尝到了公主的手艺,会不会把我们踢到边疆去。”
就连师父都插了一句,说:“你们真该尝尝她的手艺,虽然她从来只做些家常菜,但却是极好吃的。”
我火大地说:“你们还要不要吃饭?快点走路。”
……
好不容易,四个人坐下开始吃饭。
刚吃了两口,浮月一脸崇拜地看着我,说:“公主,好好吃哦。”
张四也吃得眉开眼笑,说:“公主,有空去御膳房帮帮忙吧,我的御膳房总管的位置让给你多好。”
我冷着脸,说:“不要废话,快点吃,再多说一句,就不要吃了。”
他们立刻低头吃饭,师父在旁看了直笑。
吃完饭,把洗碗的事情丢给了那一对怎么看怎么别扭的小情侣,我拉着师父进屋说话去了。
师父拿出了一副象棋,说:“还是不下围棋,跟我来盘象棋吧。”
我点了点头,开始布棋。
我们两个一来一往,棋局变得胶着起来。
师父笑着说:“说说你都干了些什么,我就听到了些传言,不过还是要你来说,才有趣。”
“我把你好不容易请来的尚家和明家的人又赶回去了,在各地建了学堂和医馆。不过,最有趣的是,我被人诬陷谋反,去天牢里住了一个月。那个家伙也确实有才,我让他去民间闯荡两年,等他回去当丞相了。最后,我就出来了,到处走走。”我说。
师父移了下“马”,说:“我感兴趣的是,岚继云那个人,说说看。”
我吃了他一个“卒”,说:“岚继云啊,现任的岚国国君。从岚国的夺嫡中幸存,最后登上帝位。”
师父也吃了个我“兵”,说:“别跟我兜圈子,你知道我想知道什么。”
我的脸有些热,硬着头皮,说:“他,嗯,他,他很好,很会照顾人。他先跟我说,让我嫁给他的。可是,我没答应他。不过,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他在我很无助的时候帮了我,算是被感动了吧,我就跟他订了个婚约。”
师父挑了挑眉,说:“就这么简单?你弄得我想去见见那个家伙了。你不说,我就去问问那对小家伙,他们一定能告诉我一些有趣的事情。”
我自暴自弃地说:“你愿意就去问好了,下棋。”
师父笑着看着我,说:“将军。”
我仔细一看棋局,果然又输了。
“师父,我不管你了,我累了,先去睡了。你今晚跟张四挤一挤吧,我跟浮月睡一起。”说完,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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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四逃妻剧场九
张四这天没有睡觉,而是到了凤凰山山顶喝酒。
他躺在坚硬的石头上,仰望着天空,想着浮月跟他说的话。
他已经三十二岁了,而浮月才刚刚十九,他们之间相差了十三年。
当张四刚刚离开那个所谓的“家”的时候,浮月才刚刚出生。
多想无益,张四拿起酒壶就往嘴里倒。
他不知道,这个时候,浮月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看着他,眼里流露着说不出的难过。
浮月脑海中,响起了白一的话:“他不想明白,你们就永远是不清不楚。你要忍住,不要因为一时的不忍,就让自己痛苦下去。他会想清楚的,要是他不明白,他就真的配不上你了。”
月下,山顶,月白,风清,一趟,一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