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了一下午的公文记录,明勤舟和沈融做得很不错,整个衙门几年来都没有什么积案,甚至刘成龙那个时候留下的一些死案都被处理得很好。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我真的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了。
夏知霖有些好笑地说:“公主,您那是嫌这里没有事情可以做吗?”。
我用力点了点头,说:“居然没有什么积案,我还以为至少有一两件案子可以让我玩玩。”
夏知霖从某堆纸中抽出了一份公文,说:“这个应该是每一位上任的太守想要处理,可都没有成功的,您要不要试试?”
我接过来翻了翻,也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个案件简直就是灾难,还不是一般的灾难。
案件的苦主是个叫叶全三的老人,他本是白瑞华那个时候的进士,因为在乡试的时候写了首有些不敬的诗句,就被撤去了进士的身份,永不叙用。可这叶全三叶老爷子也是个倔骨头,愣是认为自己的诗没有任何不敬的意思,就是不肯服软,有事没事就到衙门来胜诉。而且,这个叶老爷子因为多年没有收入,常年生活在豫城的槐古桥下,已经年龄超过了六十岁。之前的太守怎么劝他,他都不听,人家年龄放在那里,又不能动粗。每次都是好说歹说不听,就给他一笔钱,也免得他到处闹。明勤舟在他老家已经给他置办了房子,可他就是不肯回去,就赖在了豫城,就算把他送回去,没过多久,他又跑回来。后来,大家都干脆不管他了,只要他不到处闹就谢天谢地了。
我很无奈地问道:“夏师爷,这个叶全三,他到底想要什么啊?”
夏知霖摇了摇头,说:“在下可不知道,不如公主亲自去问问他。算算时间,他这两天应该就会上衙门来了,又是替自己叫屈。到那个时候,公主想问什么就都知道了。”
我叹了口气,说:“我还真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还真是个不小的挑战。行了,我知道,还有什么关于这个豫城是我应该知道的。”
夏知霖看了看周围的各类公文,说:“王家倒了之后,豫城已经风平浪静了很久,公主不如放宽心,就当在豫城清闲一段时间休息休息。”
我看了看窗外的天空,说:“山雨欲来风满楼,依照我的经验,从来是我到哪里,麻烦到哪里的。行了,也别整天叫我公主了,这两个字跟我犯冲。要不然叫大人,要不然叫未白。”
夏知霖长舒一口气,说:“公主真的是与常人不同,还是叫大人比较好。若是大人不嫌弃,也不要叫师爷了,称呼我‘知霖’就好。”
我笑了笑,说:“好,知霖。”
……
本来以为会到晚上才会府里,可衙门里实在没什么事情,我就先回去了。
沈融和沈仲谋在大厅里坐着,旁边站着欧阳锋不知道在干什么。
浮月推着我走进了大厅,问道:“师父,我相公呢?”
欧阳锋瞪了她一眼,说:“你真的越活越回去了,现在满脑子只有相公没有师父了。你相公去街上买东西了,赶紧去找他去,不要在我面前杵着。”
浮月朝我使了个颜色,就往府外走了出去。
我看着沈融,说:“沈大人考虑得怎么样了,是不是让仲谋留下来做我的徒弟?”
沈融站了起来,像我行礼,说:“犬子承蒙公主照顾,沈融感激不尽。只是沈融此次一回晔城不知什么时候才得空来见一次仲谋,犬子就完全拜托给公主殿下了。”
我认真打量了一下他,说:“沈大人,其实可以考虑下我的建议,让我写道折子给吏部,让吏部好好考虑下你的职位,到现在没有品级实在是不行。”
沈融摇了摇头,说:“不用了,现在这样很好。”
“那我就不强求你了。”我说:“仲谋就让我好好教导吧。”
沈仲谋走到了我的身边,脆生生地说:“徒儿见过师父。”
我模了模他的头,说:“现在就让我看看你到底会多少东西。那沈大人,我就不送了,你一路走好。”
沈融又一次向我行礼,看了一眼沈仲谋,就带着行囊走了。
我看不到沈仲谋脸上有什么伤心的表情,便问道:“你是不是经常和你父亲分开?”
沈仲谋点了点头,说:“我都习惯了,自从母亲去世之后,父亲又常年在其他地方公干,一直都是祖母照顾我的。直到去年,祖母身体不好,父亲才把我接到身边。”
我叹了口气,说:“行了,不说了,我们去书房给你来个小小的检测。”
沈仲谋的才学比我想象得还好,除了现在书院必教的那些四书五经,他还读了很多杂书。虽然在很多教书先生眼里,这样的学生一定不够专注,不过我喜欢。只有学习了各种不同的知识,才能找到自己兴趣的所在,也才能够更深层地挖掘自己的能力。
我笑着说:“那你究竟想学些什么?”
沈仲谋想了想,说:“可能还是治国方面的吧。”
“那可是个很难的学习方向,若是你真的想学,我只能把你教成一个太傅。一个教导皇子,甚至教导皇帝的太傅。你愿意吗?”。我问道。
沈仲谋愣住了,说:“我不知道。”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说:“很好,跟我说了实话。既然这样,我就什么都教你一点,看看你究竟适合学什么,或者你真的喜欢什么。先跟我说说你对‘水至清则无鱼’这句话的看法,不要求什么华丽的辞藻,只要你能表达出自己的观点就好。”
沈仲谋赶紧拿了纸笔,写下了题目,就开始冥思苦想。
我模了模他的头,说:“第一次,不要太紧张了。”
他用力点了点头,又开始想了起来。
我看着他,心却飘到了别的地方。锦知寒没有和闻人芊茜圆房就去了岚国,到现在什么消息都没有。顾亭晚因为自己的原因,将锦家的势力借给岚裳争权,也是将锦家推到了风口浪尖。不要说岚继雨和锦知寒本来就不对付,虽然很可能是因为我的原因,但照现在的情况,岚继雨一定会竭尽全力打击锦家在岚国的势力。暗香现在还是听命于嫂子多一些,虽然想找她问问情况,可毕竟还是没有可靠的送信的人。现在我是明白了,我还是没有什么可以倚仗的力量。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果然我的一切都是舅舅和哥哥给的,讽刺的是,就像是白瑞华说的一样不值得依靠。不过,既然我不准备插手,要那么多力量也没用,还不如旁观比较好,只是要找到能够让我不断了解现状的途径。
就在我不断乱想的时候,沈仲谋派了派我,说:“师父,我想好了。”
我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笑着看着沈仲谋,说:“跟我说说,你都想到了什么。”
沈仲谋站在了我的面前,跟个小大人似的,说:“水至清则无鱼,本来讲的是鱼无法在清澈的水中生存。引申下去,放在朝堂上,就是说,为君者应该容忍自己的臣子做一些违规的事情,只要保证整个朝局的安定就可以。”
“那你怎么判断,做到什么程度上就不可以忍耐了?”我问道。
沈仲谋停了一下,突然苦笑了一下,说:“师父是因为昨天在大街上发生的事情,才给了我这个题目。就那豫城的衙役来说,他们向老百姓收取一点钱财其实是可以忍受的,只要他们不要随意鱼肉百姓就可以。”
我点了点头,说:“说得不错,看来昨天你父亲跟你说过些什么了。那给我个例子,比如向他们做了什么,那身为太守的我就不可以忍受,还要重重惩处他们?”
沈仲谋又想了想,说:“若是强抢民女、肆意伤人之类,就需要惩处他们了。”
“说得不错,那你觉得,若是他们所有的人聚众反对我的命令,那需不需要制裁他们?”我又问道。
沈仲谋明显一惊,应该是完全没有料到这样的问题,说:“应该是要的吧。”
我笑了起来,很满意地说:“能答出这么多,很不错了。不过刚才那个问题,你应该考虑,究竟他们是因为什么原因反对我。若是合情合理的原因,当然不可以,还应该褒奖他们。可若是只是出于自己的私利,那就需要好好整肃一下这个衙门的风气了。接着来,为什么水至清则无鱼?”
沈仲谋有些不确定地说:“因为鱼活不下去?”
我摇摇头,说:“是因为鱼吃的是水中我们看不见的一些生物,而这些生物在清水中不能生存。鱼没有吃的,当然生存不了。这个道理放在朝堂上也是一样,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朝臣也是人,他们当然也是要活下去的,也就是要不断敛财的。你也知道,一个朝臣的俸禄本来就是没什么,再阻挡了他们的财路,就没有人愿意当官了。身为人君,必须知道手下的那些朝臣都在做些什么,甚至了解他们心里的那些想法,才能更好地运用他们的才能。在这样的情况下,你觉得君王会用什么样的手段呢?”
沈仲谋的脸渐渐红了,还是摇了摇头。
我模了模他的头,说:“不用这样,你才九岁,还有很多可以学。这就是为什么我朝有影卫,每个城市,每个官员家里,甚至是岚国都有我们影卫的人存在。太上皇建立了影卫,用来了解每一个人和每一件事,从而制衡各方力量来管理国家。”
“影卫?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沈仲谋问道。
我笑了笑,说:“若是一个普通百姓都能知道影卫的存在,那还要那些人有什么用。果然你还是比较适合治国之路,若是对兵法感兴趣的人一定会跟我说出一番不一样的治军之路。还有什么问题要问我?”
沈仲谋崇拜地看着我,说:“那如果放在治军上面,应该怎么解释?”
不知道为什么,我想到了陈玄敬,说:“生为上将者,不但要身先士卒,与士兵同甘共苦。同时也要容忍手下人的很多行为,才能使得整个军队的气势保持下去。比如,老兵欺压新兵,小队长瞒报人数来获得更多的军饷,等等。可这些不过就是军队中约定俗成的事情,而且根本不能制止。还不如就让事情那么发展下去,将所有的东西控制在自己可以控制的范围内更好。想不想见见真正的战场,若是一年之后我真的不用再做这个该死的太守,我就带你去岚国看看,我和陈玄敬将军还有一场约定的大战。”
沈仲谋拉着我的手,说:“师父,你真的好厉害,我原来的那些先生只知道让我死读书。”
我模了模他的头,有些模上了瘾,说:“若不是你先学了他们所教你的,你怎么学我这些?他们既然到现在还能够在书院里教书,他们就必然还有自己存在的意义。既然你觉得他们不够好,那就在明天我教你之前,想三个理由,说明他们还是很好的。今天剩下的时间,你可以自己看书,或者出去玩,只要记得不要走丢就好。”
沈仲谋有些难以置信地说:“就这样?”
“就这样,光教有什么用?可惜你现在还小,不能让你进朝堂学学东西,只能够先纸上谈兵。先这样就可以了,我看看我能不能把你弄去管管豫城的事情,应该对于现在的你来说,不是什么难事。”我说。
沈仲谋问道:“师父,你不觉得你太心急了吗?”。
我一愣,说:“岚国的现任国君五岁登基,而且,他的能力绝对不在你之下。你想学的是治国之道,怎么可能不进朝堂,又怎么可能不跟他交锋?岚继云比我强,他教了岚皓禹那么久,连我都不知道那个孩子最后能不能真的完成他父亲的遗愿,统一两国。你是我的徒弟,就算你不愿意,之后也会有很多人因为我的关系不断攻击你。有没有后悔,当我的徒弟?”
沈仲谋摇摇头,说:“我知道师父都是为了我好,我会努力的。”
我又模了模他的头,说:“小子,我以后不可能有其他的孩子了,你可能是我唯一能够教导的孩子了,你一定要努力啊……”
疏条交映剧场二
尚祁远第一站就到了樊城,想要为自己曾经犯过的错误弥补。
疏影像看着一个傻子一样看着他,说:“你就这么去敦郡王府,小心被打个半死。”
尚祁远这几天难得笑了笑,说:“不是还有你吗?”。
果然,不出疏影的预料,明毅的家丁就拿了棍棒出来,对他一顿乱打。
疏影虽然不愿意,但还是走了出来,将所有的家丁都打了回去。
尚祁远提脚要走进府里,却被疏影拦住了。
疏影有些恼火地说:“你被打得还不够多吗?”。
尚祁远揉了揉自己的胳膊,说:“没有办法,这是我造的孽。”
最后,尚祁远在敦郡王府里跪了一天一夜,明毅才走出来见他。
疏影一直站在尚祁远身边陪着他,想看看他究竟会怎么做。
不过,没有人最后知道明毅和尚祁远究竟谈了些什么,只知道,明家不再针对尚祁远了。
疏影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在街上一步步慢慢移动的尚祁远,说:“要不要帮忙啊?”
尚祁远有些无奈地说:“要,难道你想看我摔倒在地上吗?”。
疏影这才走了过去,扶住了他,慢慢走着。
尚祁远突然问道:“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疏影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说:“是的,你这个人为了自己的私利,陷害王爷,还得陛下和娘娘不得安生,偏偏最后还彻底失败了。哼,就你这样一个人,我为什么不能看不起你?”
尚祁远没有回话,只是心里默默地说,的确是这样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