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落成殇 第二十节 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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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必上天一早就安排好了一切,万般皆是命。该是你的福气谁也抢不走,不属于你的任是在你手上也抓不住。

当初的锦衣华服和珍馐百味换来的是无休止的病痛和心魔,如今与世隔绝,聆听晨钟暮鼓,每天看着那些远道而来的人为了凡尘俗世的点上一柱心香,千里迢迢赶来此地只在佛前跪上片刻,只因执迷不悟,倒是看尽世间百态,换来渴望已久的平静。虽说那些浮尘烟云已经与她无缘,不免暗自惋惜,但是就着这份宁静和超月兑,她已经再也不想回到过去体会那种无止境的折磨。

今天又送走一位年将四旬的女人,她来为自己的儿媳求一个平安的男婴。世上的人永远对未知与未得的追求满怀希望,她看着她孤单的背影消失在密林云海丛中,心里忽然五味杂陈。黄昏总是令人浮想联翩。

“习双。”老师太慈眉善目,轻轻唤了一声。

“师父。”习双回过神。

“什么都留不住。”

“明白。”

“你说与我听。”

“世间一切都仿若这缭绕山间的云烟,再稠密也有消散的一刻,即使停留于眼前,一切也是虚空一场,难以捉模。那位施主在这里求男丁,已是半柱香之前的事,此刻已不知身在何方,将来即成过去,所有的得皆失,欲失欲得,我们无能捉住一分一毫。”

“不早了,去把炉子暖上,煮一壶新茶。”

“有客到?”

“时辰到,人自然到了。”

“什么人?”

“该来的人,该走的人。”

习双应了一声,就转头去了后院。

静松庵位于百尺高的悬崖上,过了戌时就没什么人上来了。一则是山路实在崎岖,天色昏暗更不好走,二则是老师太过了时辰就不再与山下的人见面,为他们排忧解难。今天令习双点上炉子烧好水煮一壶茶,似乎是准备接见一位远客,习双还是第一次在这个时间取茶叶。

“莫不是什么世外高人,和师父一样?可是比师父还高深?”习双忽然为一成不变的日子起了些许变化而有点兴奋,虽然只是一点点,连脚步也没有变快,可是只要有些许的不同,习双就显得比平常快乐,尽管她自己并没有发现。

老师太看到习双眼里一闪即逝的光彩,她望着那个年轻的背影,神情与之前相比忽然悲怆了许多,但是不难发现,她还是松了口气。今天的晚霞真是异常艳丽,带着些许惊心动魄,看着残忍却很美丽,甚至还带了点希望。

冬天里的静松庵冷得飞快,等天色全暗下来时,屋子外面已经积不起水洼了。

习双热好茶,在师父身边坐下看经书——她没有被要求做一个行为标准的尼姑,只要待在这里远离尘嚣,听从一切安排即可。对习双而言,内心的修行比剃度与否更重要。

翻阅完大半本,茶已经热了两回,“客人”还未到。习双看了一眼师父,师太仍旧气定神闲,刚想继续往下看,老师太又名她去热茶。

“第三回了。”习双心里有些波动,今天晚上很不寻常,师父没有示意她退下,只叫她一遍遍热茶,是与她有关?已经是第三旬茶,习双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隐约的紧张,身体逐渐抖得厉害起来,热好茶就急急地往厢房里跑,险些洒出茶水。

一开门,厢房里已经多了个人,背朝她坐着。是他吧,是个成年的男子。习双觉得更奇怪了,这个时辰,庵里来了个男人。

“真是奇了。”西双心里暗念道,她像是早几百年就与这个人认识。虽然只是个背影,却熟悉得诡异。难不成是家里来的人?

“习双。”老师太仍闭着眼。

“茶来了。”习双被冻得僵了脸,说话也不利索了。她把茶放下,给客人倒好,手仍在颤抖,心里已经没了紧张,却仍然控制不住地发颤,眼睛也不敢往那人身上看一眼,天晓得是个后生还是白发翁。等倒好茶,西双的脸已经烫了,竟然有些要流眼泪的鼻酸。

“习双。”这回师父睁开了眼。

“是,师父。”习双以为师父在示意自己退下。

“给自己倒一杯茶。”

习双定了定,并没有放慢动作,倒好茶,又招呼客人用茶。

“施主慢用。”习双还是抬头看了他一眼。这回她定得久了会儿。不是白发翁,也不是凝重的中年男子,是个看上去很颓败的年轻人,虽然只露了一双眼睛,却掩饰不了他的疲惫和沧桑。这个人的影像无从挖起,可习双一遍遍地对自己说:我见过的,我见过的。

手里的茶杯一直没有放下,习双开始莫名其妙地流眼泪。今天晚上她失控了,原因未知。

杯子里的茶水溢出洒到了桌面上,桌子边的男人缓缓抬起手接过了茶杯,只是淡淡地吐了一句“多谢”。

习双觉得很吃力,胸口很沉,又是那种久违的难受。她扶着桌子慢慢坐下,小心翼翼地扭过头看了一眼师父——这一切都是安排,还是不管不顾?老师太依旧闭着眼,这让习双感到无助,如果是师父的用意,她说再多也无用。

“你叫习双。”客人开口说话了。

“……是。”他一开口,习双倒是觉得平静了一些。

“你生在书香门第,祖上三代都是翰林学士,可偏就到了你这辈,独你一个千金,无兄弟姊妹……”

这些听起来就像是与她不相干的事,熟悉的很,但与她毫无瓜葛。

“只是,”他拿起茶杯没有喝,怕是凉透了,“你福薄,受不起锦衣玉食,不光你自己从小多灾多病,还牵连与他人,成了市井小民口中的‘灾星’。”

习双在屋里觉举得异常寒冷,而真正冰凉的,是她的心。亲生父母无法靠近“灾星”,只能终日与这里没有尽头的山和东升西落的太阳为伴,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心寒。

“所以你就到了这里,用一生的清修来换不知道有多久的……安全。”他一直握着杯子,语气不轻不重,说得也不快不慢,无法判断他在用什么情绪与你交流,他来到这里就像是只为说这些话与你听。

习双听到这里不再平静,心跳忽然快得厉害,浑身使不出力气。明明熟悉得想要流泪,此刻却觉得异常危险。当他说“安全”两个字的时候,习双突然有种被抽空的感觉,仿佛这里已经不再有属于她的安全了。

“对吗?”。那个男人的声音也开始发抖,隐约带着哭腔,手里的茶杯被他轻轻丢到了地上,碎了一角,茶已经凉了。

“弓彦。你出家前的名字。”

“师父!”还没等到老师太睁开眼,习双的胸前已经被捅了一个大窟窿,血流如注,染红了一身——她被硬生生地捅进一把刀子,又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把刀子拔出,直到她痛得失去知觉。其实根本没有知觉可言,她死的时候是睁着眼的,倒在桌子下,对着师父。老师太终于睁开了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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