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余浅收到沈小川资料的一个半月后。
8号街的商户们,都已经和元柯集团签了收购合同。只是那个合同修改了,这里的铺子原封不动照常营业,只是所有权被归移到元柯集团名下。商铺负责人在没有接收到具体通知前,负责打理自己原来的店铺。
严丽没有签订收购合同,没有人来逼迫她签订合同,也没有人来找她们麻烦。她们没有搬离画廊,生活一如既往。
余浅还是像以前一样躲在阁楼上画画,不同的是,每当自行车铃声响起,厚重的帆布窗帘没有在拉下来过。
每天清晨的第一道阳光总是很准时的照进阁楼,余浅就是在那个时候醒来。随便的清洗之后,便开始画画,有时候会看着那些大学生送来的画发呆。话越来越少了,面对窗外那些活动的生物如空气。
严丽依旧是把饭菜送到阁楼门前,安静的下楼打扫画廊。
好像,生活从来都与她们无关。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也许就不会那么痛了,只是在命运面前,我们都是无能为力的笨小孩。
余浅下楼,看到墙壁上的时钟指向下午三点十一分。回到阁楼拿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去浴室。
刘海上的水珠顺着脸颊落在灰白的瓷砖上,传来哒哒哒的声音。半个月来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松弛下来。
余浅换好衣服从浴室出来,脸上也多了一份血色,嘴角轻轻上扬,不见底的笑容,嘲笑着自己的可悲。
严丽从外面买了几本杂志回来,就看到余浅对着镜子微笑,拉扯嘴角,怎么笑都觉得丑态百出。
沉默久了,原来也可以忘记微笑。
余浅透过镜子就看到严丽正在看她,收起自己怪异的表情,清淡的说着:“回来了。我等会要出去,借我几件衣服。”
愣了愣,严丽不可置信的看着余浅,一度怀疑自己是出现幻听,可是余浅正看着她,于是慌乱的点点头,“好,你等会过来拿。”
或许这是,她们认识以来,余浅第一次用这种温和的声音和她说话,她觉得无所适从。仿佛这预示着,两个人心里的坚冰开始融化了。她在想,她和余浅是不是可以像林信墨说的那样,也可以互相依靠呢?她真的不知道。
出门前,余浅特地看了一眼时间,四点十九分。
林月英刚从法国签约回国,她完全没有料到余浅会在这个时候来找她。对于上一次的事情已经过去半个月了,她以为余浅不会出来。所以在余浅出现在公司时,她还是很吃惊。她无法掩饰自己心里的激动,余浅的到来,她的计划离成功更近一步,但作为元柯集团的董事长,她尽量的保持自己在商场严谨的作风。
“怎么,你对我上次的提议,有了新的看法?”优雅的坐在办公桌前,林月英享受着醇香的咖啡,满意的看着余浅。
“拍”的一声,一沓纸被扔在办公桌上,林月英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林董事长,可以给我一个解释吗?”。
余浅双手撑在桌子上,冷淡的看着林月英,心里早已怒火中烧。
拿起纸张,林月英瞟了一眼,又扔回桌子上,“怎么,这不是你想知道的吗?我只是帮你收集了一些资料而已,沈小川,这个人的事情你应该很感兴趣吧。”
余浅没有说话,冷漠的看着林月英,等着她接下来要说出来的话。她隐忍着,她知道她不是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小丫头,很多事情不是拳头可以解决的。
“沈小川,德林大学的二年级的学生,一年前退学。寄住在一个叫高初元的家里,但是他们后来全家移民到澳大利亚,沈小川只好搬到一个家昊品的男生家里。可惜那个昊品的妈妈,是昌源小区里有名的泼妇,沈小川住在他家里,没有少受苦。她一直都在找一个人,那个人···”林月英说到这里,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余浅。
“够了。”余浅冷笑,“林董事长,你花费了那么多人力物力,不会只是跟我说这些吧。”
“我上次跟你说过了,你替我做一件事,我可以帮助你得到你想要的。”
“哼,我想要的,真的可以吗?”。余浅余光看了一眼林月英,淡淡的说道。
“对,你想得到的。”很肯定的回答余浅的问题,林月英毫不犹豫的点头。
“我想要一个人,你可以给我吗?”。余浅突然靠近林月英,用一种阴戾的眼神看着她,一字一句的说道:“他叫,林,信,北。只要你能给我,我就答应你的要求。”
林月英没有想到她会提出这个要求,看着余浅的眼神,她被怔住了。
林信北,她不会陌生,擅长画以“温暖”为主题的油画天才画家,那个一年前死在一场意外中的男生,她怎么会忘了,如今那个人···
“林董事长,你的确很能干,在商场上几乎找不到你的对手。可是你不要忘了,我并不是一个商人。所以你用来对付竞争对手的方法,放在我身上没有用。沈小川,早就和我无关了。至于我的情况,相信你也很清楚,我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你觉得,我还会在乎别人吗?”。余浅把自己的状况、心情一笔带过,眼睛却一瞬不瞬的看着林月英。
或许在她的心里,还是很在意沈小川过的好不好。可是这些都无法弥补她们曾经受过的伤,那样的代价,她付不起,沈小川也付不起。在漫长的岁月里,她能够做的是,淡忘那段时光,撇尽和沈小川有关的一切。
很多事情,不是谁尽了力,就可以拼凑的活着。因为痛是刻画在骨血里的刺青,不管要用多长的时间来恢复,每一次的拉扯,都会痛到骨髓里。
“余浅,一个人总会受伤。可是你却抓着那些伤口拼命的拉扯,让它会流血。你痛恨伤害你的人,你不肯原谅过去。你以为有什么了不起的,人活着,就该懂得掩饰自己的伤口。关于你和沈小川的过去,我不关心。但是我有足够的能力去改变你现在的状况。你说你不在乎沈小川,那么,如果她像林信墨那样死在你面前,你会痛吗?全世界,失去至亲的人,不只你一个,而你却不停地放大你的悲伤,让所有的人和你一起承受这份痛苦。其实,你现在的痛苦是你自找的。”林月英看着眼前冷漠嚣张的女孩,冷生的呵斥道。
那些话像一把利刃,把过去的记忆剖开,余浅感到无力。她一直在逃避的人,逃避的过去,被林月英赤果果的指出,逼得她无所遁形,无处可逃。
林月英不放过余浅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这种情况在她的掌握之中,她要进一步的卸下余浅心里的防备,“沈小川,是做了什么让你不肯原谅她?真正不可原谅的人,其实是你。你总是自以为是的想要让他们不受身边的人排挤,可是你却向生活低头,是你逼得她们走上与你背道而驰的路。别忘了,失去林信墨的人,还有沈小川。”
“够了。你的激将法对我来说,没有用。林董事长,你真是用心良苦,调查我的事情,你费了不少劲吧。可是还是很抱歉的说一句,您费心了。”余浅忍不住打断林月英,厉声的说道。
也许在听下去,她真的会崩溃。沈小川的生活,她不想在参与,更不想在受一次伤。下一次,也许她不是像现在这样,把自己藏在一个角落,而是疯掉,死掉。
“你···你···”
“我只是过来,告诉你一声,沈小川的事情,我不想知道。以后,你也不要在找人打听她的事情,这些都与你无关。”说完,余浅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临走之前她看着林月英说道:”像你们这种高高在上的人,怎么会懂下层人生活的苦,林董事长,看到我,你就不觉得眼熟吗?哦,抱歉,我忘了,您是高高在上的林月英,怎么会记得我们这样的穷人呢?不过,一年前的那场命案,你该不会也忘记了吧?哼。“
那一刻,林月英觉得自己老了。她记起余浅临走时的那句话,努力的回想一年前的那场命案,也许是年龄的问题,她想不起她是否真的有见过余浅,她们又发生了什么?
拨通内线,林月英拿起电话:”rent,帮我找到所有一年前关于石油爆炸场出人命的那个案件的资料,要快。“
可是,如果那一天可以重来,余浅在今后的生活里就不用背负愧疚感了。可是事与愿违,她没得选择。
从林月英的办公室里出来。余浅漫无目的在街上闲逛,一年之久没有上过街。c市的街道改的该,修的修,余浅只能凭着自己的记忆去寻找街道。
余浅从理发店出来,夜也完全的来临,想到严丽还在画廊,她只好又去附近的便利店买点吃的。
长发又被剪成当初俏皮的短发,干净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忧伤,这种神情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无论是幸福还是伤心,生气还是沉默的时候,忧伤隐约可见。
这世界,如果有如果,如果一切重头,我们还是可以笑着面对彼此。只是,没有了如果,再见面时,我们只能背对背站在,忘记所谓的不对。
“浅浅?”
走在路边,路灯光投下,余浅踩着缓慢的步伐,忽然听到有人叫自己。不确定那个人是不是在叫自己,可是余浅还是习惯性的抬起头。
那张脸,她忘不了。苍白的没有血色,身形更加消瘦,秀美的长发胡乱的扎着,单薄的外套在这个秋天犹如蝉翼。
这一年里,她每次想起沈小川,都是在梦里,然后狠狠的痛醒。她拼命地挣扎,忘记,最后还是默默的祈祷沈小川可以过的很好,很幸福,想象着她张胖的样子,和朋友一起打闹的样子,她心里就慢慢的幸福。
可是看见她现在的样子,余浅有想哭的冲动,沈小川一如当年那样成了她心里的梦魇,她比一年前更瘦,脸上惨白的几乎没有血色,看着她脆弱的模样,保护该变成一件多么可笑的事情啊?现在的她好像也已经无能为力了。
她从新迈开步伐,假装没有看见,即使面对面,也形同陌离,这是她的选择。
看到她绕开路,沈小川心里的激动和难过在那一刻倾泻出来。眼泪滴落在沥青的板砖上,晕开了一朵花,风过后,什么也没有留下。
和余浅分开的这一年,沈小川四处奔走,就是为了找到余浅。她无比坚信余浅没有离开这个城市,所以她去过以前三个人去过的地方寻找她的足迹,可是每一次它都是带着失落回来。今天她像往常一样去找她,忽然看到眼前有人经过,她心里闪过一种奇妙的感觉,情不自禁的喊了余浅的名字。没想到那个人真的回头。
是那张想念已久的脸。
“浅浅,浅浅,我终于找到你了。浅浅···”沈小川看清那张脸时,早已泪流满面。她有些犹豫是否鼓起莫大的勇气,冲过去抱住余浅。
尽管她知道余浅还没有原谅她,可是她不想再一次离开她。就算要用死来赎罪,她也要留在她身边。
冷漠的扯开沈小川抓住自己的双手,余浅转过身,眼神肃冷,嘲讽的看着她:“沈小川,好久不见了。”
沈小川震住,她每天都在想和余浅相遇的情况,她骂她,她打她,她不理她,各种各样的,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余浅会这样风轻云淡的和她打招呼。这比余浅责怪她,还要让她感到惶恐。“浅浅,求你,不要这样和我说话好不好?”
“这样是那样?沈小川,你似乎没有资格要求我怎么做吧。”冷笑一声,余浅整了整衣领,灰色的风衣在风里飘逸起来,秋天的风钻进衣服里,冰凉冰凉的就像人的心。
“浅浅,你不要这样,我知道你还在怪我。我真的知道错了,真的错了,我求求你,不要这样对我···”一次又一次的想要抓住余浅,都被余浅无情躲开。沈小川除了哭,除了难过,除了求得原谅,她什么也做不了。
“沈小川,你的泪腺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发达啊。可是怎么办呢,我看到你这个样子,我真的感觉很厌烦。知道吗,是厌烦。”冰冷的眼睛,没有任何感情。
“浅浅,浅浅,你打我骂我都行,我只求你别这样对我,我真得很难过。”低声央求,沈小川的身体快要撑不住,整个人呈下降趋势。
余浅任她跌倒,心早就随着她一起坠落。她能感觉到她的痛,但是无法伸出自己的手去扶她一把。
“浅浅,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沈小川坐在冰冷的地上,刺骨的疼也不及余浅对她的冷漠带来的痛,“我真得不会在任性,我求求你,我不会了···”
沈小川的哭声,吸引了路人的目光。行人开始渐渐停下脚步,对她们议论纷纷。
余浅的头痛在这个时候也发作了,出门的时候药也没有带出来。额头上冒出薄薄的习汗,她只好拍打自己的额头一次来得到片刻的缓解。“沈小川,我们谁也谈不上原谅谁,那些事情已经发生了,代价我背负了。我只希望,你不要在出现在我面前。我不恨你,真的不恨你。”
“浅浅,我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吧,以后,我再也不任性了···”沈小川像个孩子一样祈求着原谅,余浅心里像针刺般痛着。她多想抱着她一起哭,说说自己这一年来的生活,告诉沈小川她心里有多痛。
可是流年里,她走的太远,忘记回去的路了。
她已无力在背负着她,也许下一次她拼了命去给身边的人带来幸福,还会有更大的伤害,关于任何的尝试,她早就没有了勇气。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给她们许下幸福的承若,因为不管做了多少努力也不能实现。她更不想给她建一座幸福的空城。
“我们都长大了,不能像个孩子一样奢求大人给我糖果了。沈小川,我真的很累,在没有信北的世界里,我什么也做不了。哪怕是一个口头的承若,我也给不了你。我们都失去了一个挚爱的人,不需要谁的原谅。痛,也各自的承受吧。”蹲下来,余浅默默的注视着沈小川的眼睛,想抹去她的眼泪,却做不到,这双眼睛里曾经有她们的家,如今只有眼泪。“我幻想过很多次,如果还能在看见你,我要用最恶毒的话攻击你,伤害你,我想看到你难过的样子,也许我心里就会痛快一点。可是那些话伤害到你也伤害到我,每一种伤痛曾经都是一个承诺,所以现在我什么也不想做,我只想你离开我的生活。”
“不要,我不要你的承诺,浅浅,你原谅我,不要丢下我。我知道我犯下的错,你不会原谅的。可是,浅浅,我真的不想和你分开···求求你,原谅我···”
“沈小川,我言尽于此。以后不要再找我了,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的幸福,与我无关。”余浅说完最后一句话,麻木的转身离开。冷漠的表情下,她的世界也崩溃的一塌糊涂,失去了所有的颜色,看不见,也不会痛。
因为这个世界里还有你,我才能够渡过每一天。即使走近你,我也不敢哭出来。我唯一能做的,只是在同一个世界和你一起呼吸。沈小川,没有了我,你也要好好的活着。
“不要,不要这样,浅浅。”沈小川站起来想追上那个人,可是迈不出一步。生活了十几年的人,她怎么会不了解呢。余浅的决定谁也无法更改了,她真的不要自己了。沈小川的脑海里只剩下了绝望,她有一个冲动的念头,即使不能留在你的身边,也要在你的周围活着。
“是不是我死了,你就会原谅我?”
余浅听到沈小川的呐喊,身子微震,还是义无反顾的往前走去。前进的脚步却无法停止,受伤的心无法原谅,爱成恨终究换来的是绝望。
“浅浅,记得原谅,一定要原谅我。”看着余浅远走的背影,沈小川用自己仅剩的力气喊出这句话,毫不犹豫的冲进川流不息的马路。
“嘭”的一声,余浅便听到有人再喊,“那个女孩被车撞了,快报警。”
汽车的鸣笛生充斥着她的耳朵,余浅手中的便利带滑落。背后一阵冰凉,冷汗冒出额头,头痛越来越严重,她不敢转过身,眼泪从眼角落下,一年来,假装的坚强在此刻全都崩溃了。小川,小川,耳边隐隐约约有人再说:“原谅我,记得原谅我···”
她试图伸出手抓住说话的那个人,可是却感觉很疲惫,整个世界就陷入一边黑暗之中。
人们的脚步声,汽车的鸣笛声平地而起,没有人听得见有一个声音在哭,低低的哭泣声,没有人听得见。
如果,那个时候我们并不怎么渴望年轻的爱情,后来就不会被这个繁华虚伪的世界迷乱了眼睛。如果,我能够以你那样深爱着我们的姿态信任你,那么后来我们的故事就不会那么卑贱。生活,葬送在你的固执里,毁灭在我的质疑和任性里,破碎在他慌乱的善良里。所以,我们,最终才会在一瞬间瓦解幸福,把彼此逼上绝路。
“为了一个不必要的外人,你居然质疑我。”
“他不是外人,他是我最爱的人,如果你伤害他,那么我就离开。”
“你还是不相信我。沈小川,我再说最后一次,我希望那个人永远消失。”
“余浅,我讨厌你,如果他出了事,我一定不会原谅你。”
“那你就别原谅我好了。”
“砰”,门被狠狠的关上,女孩伤心的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