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珍珠缓缓行走在小亭边沿,想起这些日子的经历,百感交集。迎着和风送爽的舒适感,莫名的伤怀。皇上要她入宫去观看滴血认亲的结果,她拒绝了,无论他是不是李豫,我沈珍珠今生认定了他是我的夫君,结果如何,又有何妨?
在宫里有些无聊,更是沉闷。就同着小娟小翠去了玉皇亭。玉皇亭是玉皇阁旁边的一个七彩亭园。登高怀远,心念悠悠,微风拂面,的确吹散了她心中的不少忧郁。
她不停地告诉自己,虽有弱水三千,只饮一瓢既是,,要坚定,更要坦然,要执着更要不悔自己所有的抉择。从容面对所有的分离与割舍。
我要对现在拥有的越发珍惜,对那些即将要来的做好一切准备,对眼前的这一个时刻我还来得及把握的时候。还可以用我的全心和全力来等待,企盼和经营。
无论如何,在往后的日子里,对所有被我珍惜爱护的一切,我都要以一种从容与认真的态度去对待。
什么时候了,该有结果了吧?沈妃觉得还是无法再冷静,就回府,却没有得到宫中任何消息。她焦急不安,没有他的安危消息,又如何能与他同入黄泉?
天色尚早,胡乱用过膳食后,她和衣卧于榻上闭目养神。
一刻,两刻过去了,派去宫中打探消息的太监还没有回来。他又命小娟去叫两个侍卫再去午门探寻朝上消息。
突然,一个侍卫在门外禀报:“娘娘,大事不好,叛军已攻破朱雀门进城了。”
沈妃大吃一惊,昨天还听说叛军正在攻打潼关,这么快就破了长安吗?她这才回想起刚才在大街上,隔着轿帘她听到街上行人都是匆匆来去。偶尔听得有人说,叛军正在攻打城门,她问小娟,小娟说,百姓在议论潼关战事。现在想来人们说的攻打城门,就是朱雀门了。
这时,那个派去宫门的太监回来了,跪在门外叩头:“禀娘娘,王爷与皇上、太子出延秋门而去了。”
“你说什么?王爷?”沈妃惊问。
“是的,认亲结果证实,他是真正的广平王爷,皇长孙。”
沈妃欣喜不已,太好了,原本我爱的是同一个人,她不明白的是他为什么和自己开这么个玩笑?说他是冒充呢?想不明白,她也不去想。这些都不重要了,只要我能与他在人间相伴就好了。何必去管那么多?
沈妃又非常难过,他怎么突然与皇上、太子离宫?就是叛军要进城,他也不该把我一个人丢下啊!不,以他的人品。绝不会这么做,当时他还是囚犯身份,也许皇上命令他伴驾出宫,不许他回来吧?皇上逃走,本来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沈妃释然,也已做好了思想准备,如果叛军占了王府,我立刻自尽,绝不落入敌人手中,给王爷丢脸,反正我早就有了为他而死的心。
田承嗣只用一天就攻破朱雀门,全歼守城官兵,立即率大军进城。安禄山有令,一进长安,立刻抢占广平王府,捉住李豫夫妇,所以田承嗣抓到一个百姓,让他带路来到广平王府。
王府的人已经得知城破,叛军主将田承嗣率十万大军来到,两千侍卫持兵器,列队府门外。一个个面容刚毅,精神抖擞。这时。出来一个太监,大声喊道:“王妃娘娘有令,不许抵抗,弃械投降。”
沈妃深知,以两千人对抗十万大军,那是以卵击石,徒增伤亡。所以才命令他们投降。可是,这些侍卫平日深受王爷王妃恩惠,他们不肯投降。没有人和他人沟通,都是不约而同的决定与敌人同归于尽。如今府里四位统领无一在家,就连总管汤文也要他们放弃无谓的抵抗。两千多人没有一个准备投降,他们要尽最大努力誓死保护王妃。
田承嗣满以为十万大军云集,广平王府的卫兵肯定不敢抵抗。可是当他到府门时,这一阵势下了他一跳,王府门外的台阶上下,整整齐齐列对着许许多多侍卫,广场上,也有一支整齐的队伍。个个刀剑出鞘,没有看到一个指挥着,队伍却这般有序,丝毫不乱。个个严阵以待,虎视眈眈。这个阵势,是不会投降的了。
田承嗣大声喊道:“各位将士,只要你们交出广平王夫妇,田某保证对你们绝无伤害。”
为首一个侍卫大声回答:“我等誓与王府共存亡。”
“这是何苦?你们都是有妻儿老少的,不用再为姓李的卖命了。”
那侍卫转身说:“各位兄弟,王爷,王妃视我等如兄弟,恩深似海。今日就是我们报答王恩的时刻。我叫杜兴,自荐为临时的统领,带领大家与叛贼同归于尽。同意的举手!”
两千双手高高举起,两千件兵器在夕阳印衬下灼灼闪光。府门右侧种着一昙万年青,苍翠的细叶碧绿碧绿的,从叶子到枝干,全是一样颜色,那就是绿。这群朝气蓬勃的年轻士兵在面对强敌时,毫无惧色,他们坚信,今日战死在所难免,但他们的灵魂将与这翠绿的万年青一样,万年长青。永远留下坚韧与刚强。
杜兴双目露出几许悲壮,振臂高呼:“前对冲上打头阵。”
前对五百人紧握刀剑,如饿狼扑食般冲入叛军队中。着蓝色盔甲的侍卫与着灰色盔甲的叛军一碰面,异常鲜明。五百王府侍卫眼珠血红,含着仇视的光芒,拼力砍杀。勇往直前。叛军被他们这种拼命的打法惊得节节后退。
田承嗣倒吸一口凉气,难道两千人就要吓退我十万大军吗?他急忙挥剑斩杀几个后退的士兵,这才勉强控制场面。两军陷入混战之中。王府的人人人出招快捷,准确,几乎刀刀致命,剑剑杀敌。
田承嗣阻拦几个部将出手,不知为什么,他竟有些敬佩他们,临危不乱,不惧生死,这可见到广平王平日对下属是如何的仁爱,得人心,他们才会甘为之拼命。
想起今日广平王府必将鸡犬不留,,田承嗣暗暗叹息,广平王李豫是个仁义、出色的少年英雄,若非各为其主,自己与他一定会成为生死知交。可惜了,如果他落到安家父子手里,必会生不如死。而我身受安家收养之恩,又不能背叛,只能尽一腔忠心了。
他把目光投向战场,五百人已歼灭两千多人,最后全部壮烈战死。
不到两个时辰,两千侍卫砍死杀伤一万四千余人,他们也尽数身亡。
此刻,天已全黑,借着朦胧的夜色,依稀可看得清广场上遍地是尸体,鲜血溅红了所有角落。连‘广平王府’几个大字都被双方鲜血染的殷红。这里顷刻间变成了乱葬岗,九幽地狱般阴森,令人心悸。
田承嗣挥军冲进王府,杜兴带着仅剩的几十人边打边退回府中,怎奈敌众我寡,从王府大门到内宫,一路上横七竖八的躺满了双方士卒的尸体。真可以用‘尸骨成山,血流成河’八个字来形容这一惨景。昔日花香扑鼻、葱郁宁静的广平王府已是惨不忍睹,洁白的甬道已被鲜血染透。
总管汤文不会武功,看到将士们英勇无畏的与敌拼命,也拿起刀剑与敌人搏斗,很快就丧身于叛军刀下。直到杀死最后一个侍卫,田承嗣才得以进入内宫。他感慨万端,如果每一个官兵都这样勇敢,各怀私心、明争暗斗的伪燕军如何经得起?那将很快收复被我们夺取的州县。
他阻止士兵再杀人,几十名宫女,太监尽皆生擒。
田承嗣站在沈妃宫门外,运足内力,大声说:“末将田承嗣恭请广平王爷和王妃娘娘出来相见!”
许久,他有些忍耐不住了,但仍不肯硬闯,这也可见他是个正直、大义的热血汉子。他又喊了几声。宫门开了,走出一位身着王妃服饰的女子。
“你是何人?”田承嗣问。
“妾身乃广平王妃沈珍珠是也。”那女子朗声回答。
“你就是广平王妃沈珍珠?”田承嗣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此女颇有几分韵味,美貌如花,但是总觉得缺少什么。他也不认识沈珍珠。只是凭感觉知道此女绝不是王妃。:“广平王李豫乃世间少寻得俊美少年,他的妻子该不会这般庸俗吧?”
“将军怎能这么说?妾身与王爷恩爱有加,王爷乃高义之士,不嫌妾身平凡,结发为夫妻。将军你又认为广平王妃会是什么样子呢?”那女子笑问。她的笑容满是亲和纯洁。
田承嗣目注那女子,问:“请问广平王爷何在?两千卫兵为他殉难,他该不会不敢出来见我吧?”
“将军差矣!我家王爷护送圣驾西幸,未曾回府。如果王爷在长安,将军又岂能攻进京城?恐此刻沦为阶下囚的就是将军你了。”
田承嗣笑道:“唐帝惧战,弃城逃跑,你又何必灌之美名呢?”他忽然目光如电,冷喝一声“把沈珍珠交出来!”
“妾身便是沈珍珠,将军还要何寻?”
“闪开!”田承嗣一把推开她,撞开宫门,闪了进去。他眼力不错,看出了此女不是王妃,她是小娟。他刚一进来,便看到一位凤冠霞帔在身的女子高高的吊在房梁上。急忙纵身砍断绳索,一把接住了她。
上吊女子就是沈妃,她在宫中听到两千侍卫全部阵亡的消息,泪流满面,悲痛万分,为他们不惧生死忠心护主的气节流泪。他们都能为王爷殉难,何况我身为王妃?她面色坦然,冷静,叫小娟妆扮出去拖住田承嗣,自己要准备自尽。
田承嗣把沈妃平放在床上那一刹间,他心中猛然一跳,沈妃绝世姿容,别说小娟不能比,就是那些被称为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貌的女子也要逊色三分。,虽紧闭双目,但掩不住她那卓越的风姿,高雅的气质,她娇艳灿烂若天边云霞,光芒灼艳而温婉,身姿如柳,带出一抹如雨后新荷露滴的天成之美,更如天边夕阳下最倚艳的一抹浮云。她是自己今生仅见的奇女子,以身殉夫,可敬可佩。
田承嗣一直守在床边,他痴痴的凝望着沈妃的一双凤目,一张娇靥,心中谁不出是什么感觉,充满了怜意。
天色渐明,沈妃已经苏醒,她纵身跃起,一把拽过田承嗣的佩剑,抹向脖颈。
田承嗣惊急之下,一把握住剑柄:“王妃娘娘,不可轻身!”
“落到你们这群恶魔手里,沈珍珠但求一死。”
“王妃娘娘,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乎?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是上苍要让你坚强地活着。”
沈妃珠泪轻轻滑出眼脸,死也死不了,活着更是痛苦啊!还将饱受摧残,“将军,我求你成全我以身殉夫吧!王府两千多人都已捐躯于国,沈珍珠身为皇孙媳,岂可忍辱偷生?”
田承嗣低声说:“有田某在,不会让娘娘受辱。”
“你是跟着安禄山作乱的逆臣,会有这么善心?”
“娘娘,你与他们不一样,田某敬重你,决不让任何人污辱你。”
沈妃默然无语,她早已感觉到田承嗣看她的眼神有些异样。他双目闪亮,眼中满是柔柔的光芒。
“娘娘。请你相信我,末将若有歹心在这里陪你一夜,还有什么事不能发生?“田承嗣双目炯炯的注视沈妃,诚恳的语气:”只有活着才有希望,你不想他日有与广平王重逢的机会吗?”。
沈妃花容无色,轻叹:“落入虎穴,我又怎能以清白只身他日见王爷?何况我对不起为保护我舍弃生命的两千兄弟。”
“王妃娘娘,那两千名兄弟不惜全部阵亡,只为保你平安,娘娘若然自尽,岂不辜负他们的一片忠心?”
沈妃又是一阵心酸,泪水忍不住要落下来。昔日繁华富丽,宁静和美的广平王府今朝变为生死杀戮的战场,恩爱夫妻,天各一方,何日再会?
“王妃娘娘,田某虚度二十三个春秋,也算阅人无数,从范阳起兵至今,灭过无数达官贵戚,擒过许多官家女眷,杀过千万士卒。从来没有过今天的感动,从来到广平王府大门外,感动就充塞我心。两千卫兵无一退缩,个个视死如归。没有一个胆怯。王妃沉着温雅,大节大义,毅然殉夫。王妃娘娘感染了我,整个王府每一个人都感染着我,与我昔日看到那许多仓皇逃窜,跪地求饶的官府护卫相比,天地之别。与那些为了活命争相以美色引诱我的官家女眷更是不可同日而语。”田承嗣忽然跪在沈妃床前,动容地说:“王妃娘娘,田承嗣今日被你折服,被广平王府的所有人感动了。我真心的向你们致敬。”
沈妃愣愣的的望着他,没有说话。
“王妃娘娘,其他事田某不敢向你保证,但有一件可以,为了两千多条忠魂,为了王妃对广平王的忠贞,只要有田承嗣在一日,决不允许任何人对娘娘做出半分有辱清白之事,就是大燕皇帝也不可以!”田承嗣坚定地口气。
“住口!”沈妃怒斥:“不许在我面前提什么大燕皇帝,那是逆贼安禄山。”
“娘娘身为李唐皇孙媳,当然不能接受。但是田某乃燕帝殿下之臣,不能不忠。请娘娘体谅我,愿做忠义双全之人。”田承嗣低声说。
沈妃不再言语,在她心里,已然对田承嗣有了几丝钦敬之情。身在叛军之中,能有如此义气,很是难得。
“你既这么讲义气,就放我离开去寻我家王爷。”沈妃说。
“唐帝也已西去,兵荒马乱,末将岂能放心你千里奔波?”田承嗣说:“何况我主有令,指名要将广平王和王妃活着带回洛阳。田某麾下十万大军人人知晓我已占领王府,生擒了王妃,我岂敢抗命释放你?”
沈妃怒道:“你仍然要把我献给安禄山请功?到了洛阳,你又如何兑现你的承诺与义气?”
“娘娘不必顾虑,田某自有办法可以在燕帝面前保你身子、性命无忧。”田承嗣说的很恳切“以后由这两位姑娘伴你左右侍候,没有我的允许,不会有人闯进这间宫殿。”
田承嗣走了,沈妃缓缓坐在床上,王爷还健在,如果有办法,我自当留着性命与他重逢。他说的有道理,我若自尽而亡,有负两千多人舍命保护的初衷。她暗下决心,一旦面临受辱境地,立即了解自己,绝不忍辱苟活。她来到抽屉边,打开,从里面取出了一包药粉,藏在贴身之处,以防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