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深夜,繁星满天,给这冬日严寒气息增添了几丝暖意,满天星斗此起彼灭,一眨一眨,似是人的眼睛,长安城里灯火阑珊,不时从一些门窗内传来和悦的谈笑声和着沁入鼻孔的饭菜芳香,虽是夜里,大街上的行人仍然是川流不息。江枫喟然长叹,好久没有过过平常人家那种悠然、安宁、和乐的日子了,多年来,终日生活在尔虞我诈中,这样的太平盛世,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环境,何忍挑起战乱,打破这份难求的祥和啊!更夫一边敲打锣鼓,一边重复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这两句自古更夫必不可少的话,在深深夜色中,听起来显得更为单调。看样子,皇帝的驾崩,并没有影响到老百姓的宁静生活。江枫身着黑衣,内套孝袍,悄然落在了停放两宫玉棺的武英殿,殿内孝帐低垂,挽联高挂,一切物事俱已换做素净之色,宫中侍从,御林军皆着丧服,人人面色肃然,屏声静气,宽广敞亮的武英殿光亮如曦,自然地给人一种哀伤之情。两个月前还与他倾心谈笑的人,而今只能躺在这冰冷的棺材里。,往事如烟,江枫的眼泪不禁倾泻下来,心中一酸,扑通一声跪在棺木前,哀哀低泣:“皇爷爷,父皇,不孝儿孙李豫来晚了,未能替二老送终,豫儿终生遗憾啊!”“今古恨,几千般,只应离合是悲欢,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辛弃疾的这首词用在此时此地,是多么的贴切呀!今古恨,几千般,只应离合是悲欢,我穿越了时空,穿越了古今,我已经分不清是古是今,是爱是恨,离合悲欢,亲情最可贵,这是我十几年古代生活亲身体验的而今就这么骤然间全都失去了。怎不叫我痛断肝肠啊!原来我与你们竟是如此的无缘。我多想守在病床前,陪你们进入永久的睡眠看你们安详的走完人生旅程。我知道,皇爷爷、父皇,你们临去之前对豫儿是如何的牵肠挂肚?对灾难重重、满目疮痍的大唐山川是怎样的抛之不下。今日,豫儿在灵前立誓,李豫定将大唐社稷治理的繁荣昌盛,国泰民安,使之兴旺发达,盛况空前。不让任何人做出有损于国家民族的事,我会照顾好母亲,兄弟姐妹们。传来一阵整齐有序的脚步声,殿门大开,涌进数百御林军,排列在两侧,接着,张皇后笑意盎然的走了进来:“本宫早已算准一向孝顺的太子殿下沉不住气,一定会回来拜祭太上皇与皇上,恭候多时了。”“张宛玉,本王也料定你会这么安排。”江枫平静的令人乍舌:“既然你我都算准对方的棋子,那就看看最后的胜利者是谁吧!”张皇后漠然冷笑:“宫中兵力俱为本宫掌握,我想不出太子你还会有什么胜算?”江枫轻轻笑了笑,突然开口:“其实,你我之间本来是风、马、牛不相及,时空隔阻逾千载,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成为水火不相容的政坛仇敌,谁知命运捉弄,巧妙安排,把我们强凑到,非分生死胜负的地步,我觉得有些奇怪,却又很真实!”张皇后听这话古怪,却不及多想,轻声说:“李豫,如果你现在肯把皇位禅让给你四弟李泌,我绝不会伤害你,任你与一群妻妾儿女安享天伦之乐,你仍然可以为王,坐镇一方,终身富贵!”江枫针锋相对:“如果,你此刻俯首认罪,忏悔一生恶行,本王可以既往不咎,你张家亲友仍可为官坐宰,位列朝班!”“现在宫中局势你应该了解,你只身一人入宫,还有资格和我谈条件吗?”。“皇后娘娘,世事难料,沉浮难测,悬崖勒马,为时还不算晚,我会忘记我三弟、父皇的新仇旧恨,尊你为母后皇太后!本王与你保存母子名分有十年了吧!想听我真诚的唤你一声母后吗?”。江枫炯炯双目柔和的语气。“你与我母子名分十年,才十年吗?”。张皇后大愣,这个李豫言行一直很古怪,什么时空隔阻千载,母子名分十年,难道他还没有恢复记忆吗?江枫没有多说,心知又把不是李豫的感觉表现出来,他没有接口,他连动一下都没有,仍然跪在灵前。张皇后冷然挥手,数百御林军刀剑出鞘,围了过来。江枫看都不曾看他们一眼,只是虔诚的对着玉棺叩头。眼看着御林军离他身前只有一尺了,忽然间,门外传来喊杀声,无数御林军闯进大殿,李辅国在后面,摇头晃脑的走进来。“李公公,你也来了?快助本宫杀了李豫,荣华富贵任你享。”张皇后大喜过望。“皇后娘娘,李豫不过单人独马,娘娘已有千军万马,这里似乎不再需要我了。”李辅国似笑非笑的回答:“那么,奴才要考虑另觅新主了。”张皇后云里雾里的,不知所以。茫然望着李辅国,其人一张丑陋不堪的脸上毫无表情,不再是平日忠勇有加,卑躬屈膝的奴才相,斜掠张皇后一眼,朗声开口:“奉皇上遗诏,皇太子懿旨,皇后张氏不尊圣谕,排挤储君,犯上作乱,给咱家拿下!”“李公公,你你”张后这一惊非同小可,李辅国居然成了李豫的人,这个善变的奴才,竟敢背后使坏,她怒火中烧,命令自己的人马与后来的士兵激战起来。顿时间,武英殿上刀光剑影,由于两方着一样的衣饰,有的士兵拿起刀剑不知道打谁,往往打到自己人,那玉棺中的两宫皇帝作何感想,如果在天有灵,都会痛骂奸后,在他们灵前引发战乱。一时间,伤亡无数,江枫非常的烦恼,贪权恋势的张宛玉,不惜以万千生灵涂炭来满足他的私欲,可恨可叹啊!突然间,有人飞报:“国舅张全兄弟带万余人马进宫!”张皇后仰天大笑,那笑声使人不寒而栗:“李豫,李辅国今夜即为你们的忌日!”还没等到张全的人马进来,就见张卫东、李泌匆匆进殿:“母后,不好了,陈玄礼已带数万官兵包围了皇宫,郭源也率东宫侍卫杀进宫来,张家亲属与两位舅舅都,都被他们抓住了!”“啊”张后一下子跌倒在地,四肢发软,难怪李豫不慌不忙,他早在入宫之前派人联络了陈玄礼,大势已去了,一生的心血白费了。陈玄礼大步迈进,英姿勃发的跪下拜见太子,然后手举诏书:“皇上遗诏,太子殿下懿旨在此,谁敢再跟随张后作乱,诛九族!”所有官兵与御林军,尽皆跪下臣服于太子,殿门大开,只见,郭源与五岁的小李偲走进,行过礼后,江枫才从棺木前站起来,伸手拉住儿子,充满赞许的眼神:“偲儿,所有的事为父都知道了,你是好样的,有出息!千万不可大意,还得努力才行!”“多谢父王夸奖,只要没让父王失望,偲儿就满足了。”李偲小小年纪,也学会谦逊“孩儿一定遵从父王教导,加倍努力!”李辅国厉声喝命御林军拿下张皇后。手无缚鸡之力的张后被生擒活拿,无力动弹。李辅国得意无比的跪在江枫面前:“请太子殿下下旨,叛后与卫王等人如何处置?”“命她在此为两宫圣驾守灵,让其在灵前向太上皇、皇上好好地忏悔赔罪!”江枫淡淡的语气。“殿下,叛逆张家怎样定罪,请殿下做主!”陈玄礼拱手请命,先皇归天,未登基的太子其实已经是皇帝,拥有决策天下大事的大权,所以他们都积极地来请示太子。“恢复萧畦御林军统领之职,命其掌管宫中兵权,搜捕依附张后的叛臣,将张家九族尽数拘拿,打入天牢,听候处置,立刻打开城门,恢复如常!”江枫倒是有一股子君王的魄力,语气虽然缓慢,却不怒自威。“臣等遵旨!”李辅国、陈玄礼躬身应道。张后面色惨白,她很清楚,张家完了,定将灭族,泌儿也会性命不保,她瘫倒在灵前,泪水如决堤的洪水肆虐而下。郭子仪进城后,见大局已定,在武英殿拜祭两宫圣驾之后,向太子请命,仍引本部兵马赶赴前线助战。天边已现曙色,东方天际一片殷红,一股红云即将破云而出,今日应该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奸后已擒,奸党已灭,京城的天空云过天开,长安京师迅即恢复正常。江枫转身,领着儿子跪下,伏地痛哭起来,多年来,生活在张皇后的阴影下,难得有几日太平,真的不易啊,终于搬掉这个绊脚石,或许从此今后就安宁了,又或许,还有更多的烦恼,痛苦接踵而至,江枫五味俱全,轻轻看了一眼身后的儿子,孩子们啊,终你们一生,也不会知道你们的亲生父亲真实的身份和姓名,这是怎样的悲哀啊!不断地有太上皇的子女,嫔妃。皇上的子女嫔妃前来哀悼,群臣身着素服,排跪在殿外院子里,宫女太监、御林军数千人把整个武英殿变成一片白色的海洋。李永佳,韦淑妃。持盈公主。安娜,崔妃等人也被接了过来,亲人相见,来不及寒暄,就投身到悲痛的浪潮,哀鸿遍野,哭声震天。人群里最为悲痛的要数韦淑妃了,她身子颤抖着扑在肃宗棺木前哭泣:“皇上,臣妾与你夫妻三十多年,却未能陪伴你走完最后一程,你为什么这样狠心将我抛弃?你我贵为帝妃,尚无民间夫妻那般举案齐眉、相伴一生。这是臣妾这个做妻子的悲哀。臣妾好想与皇上生死不离分,长相厮守啊!”韦妃的眼泪犹如滔滔洪水,绵绵不绝,一发不可收,好几次昏过去,被宫女唤醒后,又继续哭泣,她又爬到玄宗棺木前叩头:“父皇啊,当年儿媳只是个扶花宫婢,是您皇恩胜天,把我扶为王妃,若不是父皇恩宠保护,儿媳母子早已尸骨无存、含冤而终了。儿媳未能略尽孝道,你受奸人凌虐,儿媳无力援助,连见一面请安问候都难,儿媳不孝啊!”持盈公主作为女儿,更是因为丧父的痛苦捶胸顿足:“父皇,儿臣不能守在床前尽孝,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可以代替贵妃的人为你宽解,父皇却撒手而去,女儿今后无依无靠,成了孤儿。世上什么样的爱也代替不了父爱,母疼。父皇,女儿了无牵挂,要来陪伴你了!”她迅速掏出一柄匕首,扎向心窝,却被反应迅疾的江枫一把夺下。持盈公主欲死不能,又扑到肃宗灵前,连哭带骂:“皇兄,都是你这个昏君,宠幸张宛玉那样一个蛇蝎女人,害了父皇,也害了你自己,你被奸后逼死,亲眼见到李泌小畜生侮辱他亲妹妹,这是报应!”骂了一阵后,不禁又痛哭着倾诉:“可你毕竟是我的皇兄,我也想你,临死也没让小妹见上一面,我后悔,难受啊!”李永佳没有像他们那样痛苦哀嚎,只是不停地在两具棺木前爬来爬去,那泪水却是止也止不住。皇爷爷,你爱我、宠我,从小开始,一往如旧,二十多年,佳佳不能报大恩于万一,孙女就连时常承欢膝下的机会都没有了。皇爷爷五十年太平天子,却遭恶妇阉奴欺凌,孙女痛在心,无能为你除去奸邪,好不容易,江郎控制大局,你却已西归,树欲静而风不止,孙欲孝而亲不待。皇爷爷,皇爷爷,你让佳佳此生如何安心啊!泪水很快打湿了衣衫,一张娇靥泪水横溢,她轻咬柔唇。父皇,你二十多年来从来没有在女儿身上用过一点心,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奸后一身,让她有机会残害忠良,左右朝政,,最后身遭凌虐而死。女儿好恨,眼睁睁的看着她为所欲为,害死三哥,排挤陷害江郎。父皇,女儿无论何时都是爱你的,为了江郎,为了这个不是你的儿子,却又于你血脉相连的人,为了大唐江山长治久安,女儿忍痛告别,东躲西藏,不让自己成为奸后据以要挟江郎的工具。你和皇爷爷驾崩,都来不及去难过,这是为人子女的不孝,是女儿的悲哀,如果有来生,祈求不要生在帝王家。父皇,皇爷爷,佳佳满月复哀怨无处诉,我爱江郎,可望而不可即,虽近在咫尺,却不能相亲相爱,他是我名分上的哥哥,甚至不能当着人前对他有一句亲昵之言语,只在内心深处藏下多少海誓山盟,富贵荣华如云烟,不久即随风飘散,我和江郎都只希望一生相随,生死不弃,平平淡淡。可是,为什么,这个常人最简单的愿望,我和江郎都无法实现?君权帝业强加于他身,上天逼迫他去做他不喜欢的帝王之位,要我在等待与忍受中苦苦挣扎?心里话无人倾诉,佳佳痛彻心肺的爱他,始终不渝的爱他,受尽磨难也愿意等他,世上还有比这种两情相悦,终日面对,又不能大方去爱的感情更折磨人的吗?命运捉弄人,偏偏要让江郎做我的哥哥,使我不能痛痛快快的在他怀中倾诉衷肠,佳佳才是这个世上最苦最苦的人,父皇,皇爷爷,你们知道佳佳心里有多痛吗?有泪无声的哭泣才是最郁结于心,最难排解的,有话不能说的凄苦才更让人伤怀。江枫默默地陪在佳佳身边,千言万语无法开口,他多想搂她在怀,安慰她,告诉她,他们还有彼此,可他不可以,他是佳佳的哥哥,是世人眼里的亲哥哥,为什么爱一个人却不能表达出来?掩饰最真实的感情?世上还有比这更折磨人的事吗?我多想选择佳佳,从此远离是非之地,权势名利转眼成空,只有与心爱的人在一起,人生才有意义。这群人,各有伤心的理由,从头一天夜里一直哭到次日深夜,谁也不忍去劝谁。群臣在殿外跪请太子早日正位登基,为两宫发丧,江枫才劝住大家,让大臣们各自回府,择吉日为两宫圣驾发丧。身不由己的卷入政权争斗之中,江枫不但是烦恼,更是厌恶,路一步步走到现在,他是不能逃避了。一连几日,都有大臣上书请太子速正大位,江枫没有理睬。他在两宫灵前一直守了十天,把心里的委屈,难过,以及不得意之处尽情诉说,钦天监拟定了下葬入陵的吉日。常常灵前只有他和张皇后两人,有时也会交谈几句,只是命里注定的天敌,态度哪里能够友好?“皇太子做足了戏,现在,天下人都在赞颂你的孝道,两宫不入陵,坚持不称尊,本宫今天才真正发现你的厉害之处,心机之深。”“皇后以为我在做戏?”江枫反问。“不是吗?自古以来,国不可一日无君,先帝一崩,太子要即刻临位为君,这是没有人质疑的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用再演了。大唐已经半月无君,而你还在推迟,冠冕堂皇的粉饰孝道,不是为了笼络人心,又是为什么?”“那么,皇后娘娘,你为什么不做做戏呢?”江枫淡淡的问“你不必要把自己的野心和奸诈暴露出来啊!为什么要用无耻卑劣手段去逼迫、凌辱父皇?那可是你同床共眠三十年的夫君啊!你可知道,一个人临终前需要的不光是儿女的孝,更重要的是妻子的照顾和,难道说这三十多年,你从来就没有真正爱过父皇这个人,你在乎的只有他给你的荣华富贵吗?”。张皇后显然气愤难平:“他若真的爱我,就不会不舍得给我,我需要的一切。”“你还想要什么?”江枫语气轻和:“父皇给你,给你张家的胜过历代帝王所能给予的最大极限,听说过人心不足蛇吞象吗?”。张皇后依然以为自己的道理是对的,“我要我的儿子当皇帝,拥有世世代代的富贵,我的儿子那也是他的儿子,他都不肯,这也说明他爱我吗?我真恨,恨自己不如你心机深厚,才会让你占尽天时地利!”“哎,人太有心计有时会适得其反,如果说人真的需要心机,那就是踏踏实实做人,光明磊落行事,”江枫难得这么和气的与他深恶痛绝的仇人说话,“正因为你的贪心,不知足才会有而今的惨淡收场,张家的灭门之祸直接由你而起。”“无论如何,我仍然是先帝的正宫皇后,你不能把我怎么样?”张皇后昂然说。“不错,如果你一直安守本分,你的却是比我生母还高贵的母后皇太后,只是你违背先帝遗诏,谋逆作乱,没有机会做太后了。”江枫微微摇头,颇有几分遗憾。“你敢杀先皇后?这是大逆不道,没有人拥护你!”“在皇上驾前要哥哥羞辱亲妹妹,气死皇上,这是不是大逆不道?”江枫又说“你在深宫,不知道自己早已臭名远扬、万人唾弃了!”两代先帝终于入陵了,玄宗葬入泰陵,肃宗入了建陵,皇室儿孙,文武大臣,前呼后拥,队伍排列了几十里,天公飞起了细细的雨丝,更添几分肃穆,使人不禁想起两代君王不平凡的人生,善良的百姓只记住了他们施仁政的一面,往往忽略了君王好大喜功,视官兵生命如儿戏的残暴。空气里时时散发出草木衰黄才有的腐霉气息铺天盖地的如幕隔阻的雨帘之下,遮天蔽日,绿叶葱郁的树木形成一团一团浓浓的阴暗,模糊了送葬队伍的视线。一路上草木森森,哀乐阵阵。霜露含愁,玉阶添怨,深宫重围光辉灿烂掩映下的哀伤阴寒真是无穷无尽,历代都在上演着,美好的时光总是太过短暂,去掉一个张宛玉,并不代表宫闱从此就会太平,繁华深处射宫苑,那名艳夺目的花卉刺得他几乎颓倒,如梦方醒,原来人生的命运都可以世世轮回,重复着发生过千次万次的戏剧,几无出路。江枫仍旧回到了东宫居住,这是他住了八年的家,一草一木,一山一水,一砖一瓦,都已溶入了他深深的眷恋。一个多月过去了,数九寒天的气候异常寒冷,后花园的红梅花迎着寒风绽放出娇艳的花朵,皑皑雪夜,郎朗清辉,映着红梅暗香浮动,这该是何等的美景。然而江枫心里仍是万般的怅然,他没有出过东宫宫门一步,他在为逝去的亲人伤怀为文武百官十数次联名上表,要求太子正位而烦心。昨天甚至收到了天下官吏数千人联名奏表。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了,再次穿越所为的就是代替李豫为君,可是真的到了这一天,他的心却茫茫然了。十年的宫廷争斗,明枪暗箭,他早就厌倦了,对待权势从来都是漠然的态度,人真是奇怪,有人为争皇权不惜身败名裂,而他的江山大业是唾手可得,又总是在逃避着。太监来禀报:“韦大人求见!”韦见素面含忧郁,迫不及待地说:“太子殿下,国家不可一日无君,而今朝堂之上已经是五十多天没有君王了,国家大事桩桩件件,群臣无所适从,殿下为两宫守孝,这是小孝,完成先帝心愿,光耀社稷,方为大孝!”“老师,如果有选择,我真的不想当皇帝!”江枫轻轻的叹息。“殿下已经没有选择了,殿下深得人心,万民拥戴,请你以国事为重,早日正位,以安天下人心。”“老师,我心里乱的很,不要再逼我了!”江枫心里确实很乱,他一直想,毕竟我不是真正的李豫,一旦称帝,是不是对大唐李氏祖先不敬,虽然顶替了多年的太子名分,毕竟真正要他以李豫的身份当皇帝,还是解不开冒充他人的心结,李永佳这些日子渐渐从痛失亲人的悲痛中走出来,见到江郎迟迟不登基,心里很急,夜长梦多,如果其他王爵生了二心,又要面临一场劫难,就来东宫劝他。“江郎,太上皇和父皇把大唐的未来托付给了你,你总是这么一拖再拖,岂是天下臣民之福?”花园里芳香四溢,经久缠绕,若有似无,雪景伴着微风,使人有一种亲近白雪的,沁人心脾,李永佳脚穿一双绣着牡丹的暖靴,踩在雪地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江枫目注李永佳,方才开口:“佳佳,你最清楚我的身世,我并不是李家儿孙,如果我当了皇帝,实际上是篡夺了李唐的江山,我觉得是一种罪孽,甚至比张宛玉更加可恶!”“不是这样,江郎,你的血已与父皇母妃相溶,在事实上,你就是他们的儿子,这是上苍的安排,不要老是这样想嘛!你就是李豫,货真价实的李豫,先皇的亲生子,合法嗣位,哪是篡夺?”李永佳一双眸子闪亮动人,含情脉脉:“何况你并不会改国号,大唐皇帝依然姓李,不是吗?”。江枫想起了五代十国时期,后周世宗柴荣,也不是周太祖郭威的亲子,受郭威合法传位,成了后周皇帝,心里仍是矛盾重重:“让我再想想吧!”“还想什么呀!”李永佳简直是急不可耐江郎还没有意识到潜在的危机:“再若拖延,又不知会出什么事?天下无君,动乱将永无休止啊!”“佳佳,等你和我回我家乡的时候,你会发现,天下无君,才会四海升平,没有争斗和阴谋,我真的很想马上就与你携手并肩回到北京,过我们平凡而又充实的生活,古人活得太累了!”江枫满含渴望,然而这不过是一个遥远的梦而已,也是因为有这么个希望,才得以支撑着他们一日一日的活下去。“江郎,我比你更想过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生活,只是,我们都必须等!”李永佳眼里含着飘渺的茫然,站在原地不动,任微风舒卷起她宽大的长袖,拂在腕骨上,心里无限怅然,她当然希望马上就开始他们的新生活,只是,人生一世,有太多的无奈,不得不牺牲个人的短暂幸福去维护大局。她比任何人都不愿江郎当皇帝,更想立刻远走高飞,事与愿违啊!晚霞淡淡,自树梢垂落,殷红如血,把人的脸庞也印红了,洁白的雪花把大千世界都染成统一的单调的颜色,佳佳无聊的抓起一把雪,顺手甩开,由着它们簌簌滑落。是夜,清波如水,金光万道,斜斜射入纱窗,照的满室光华耀眼。江枫懒懒的在前书房徘徊,显得有些心绪不宁,书房里,屏声静立着十几名宫女、太监,谁也不敢出一声大气,生怕惊扰了太子殿下的心情。檀木香燃完了,两个小太监蹑手蹑脚的悄然换上,控制自己,不发出一点声响。书案前,不知何时静静的站着一个素衣中年人,这老头好像从来不换衣服,一直是这身打扮。“师父,您怎么来了?”看到来者,江枫吃惊不已。“我见你优柔寡断,特意来为你解惑的。”孙豪这句话不带任何感情。江枫轻轻摆手,宫女、太监躬身退了出去。“为什么?先帝崩逝几十天,还不肯登基”师徒两默站许久,还是孙豪打破沉寂。江枫轻嘘口气:“我在等,也许李豫会回来,到那时,我和他人不知鬼不觉的换过,他当皇帝,我回家!”“你以为李豫会回来吗?”。孙豪淡淡的喝了一口茶,抬头问。江枫沉默了,明知道希望渺茫,却总是存着一点侥幸。孙豪望了望他,唇畔漾起一阵伤凄之情:“我告诉你吧,自从你来到这里,就已经注定你和李豫之间,只能活一个!”“啊!?”江枫何止是震惊,手脚都不觉间颤抖起来,:“弟子不解,为何只能活一个?”“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来自异世,你与豫儿虽然只是相处过十八天,难道你没发现你和他简直就是同一个人吗?不只是相貌酷似这么简单,要真这样,双胞胎兄弟多如牛毛,却能并存。”孙豪语气缓慢,他尽力不让徒儿太过震惊。江枫如何能不惊?师父他再有奇能,也不过一个常人,怎么会知悉?在大唐多年,这还是头一个人直指他的来历。:“师父,你是,是怎么知道的?”孙豪没有即刻回答,沉默一下才说,“师父自幼学天象,议八卦,十年前,偶然的一天,看到天空闪过一道九色彩虹,九色彩虹千年难得一见,当时我就预感到有大事发生,将有一个异世之人来到这里,当晚就在梦中看到豫儿来向我告别,说这个世界不容于他了。他要离开。”孙豪眼中闪过几多哀伤,往日清澈明亮的眼眸变得浑浊,“我想到,穿越过来的人就是豫儿的镜像”老人家在李豫身上倾注了满腔的心血,因为他卜出来,李豫是未来的大唐天子,希望他有才有能,造福苍生百姓,谁知道竟是英年早逝,而且死的莫名其妙,真替他不值,他离开外出,就是为了找到李豫尸骨,顺便再看看豫儿的镜像何等样人?不料,竟然是死不见尸,像是从人间蒸发一样,再无踪迹。第一眼看到江枫,他双眼一亮,此人绝不比豫儿逊色。在悲伤之余,得到几分安慰。江枫奇怪的问:“师父,什么是镜像?”“就是镜子中的自己!”孙豪看着他仍是茫然的样子,又解释:“你与豫儿就好似镜子中的自己,想想照镜子吧!镜子里是你,镜子外就是他,你们完全就是同一个人,明白了吗?”。江枫陷入了沉思,仔细回想李豫的一言一行,真的与自己就好像克隆人与本人,分毫不差。孙豪又说话了:“完全一个人的两个身体是不能同时出现在一个时空的,所以你的出现就注定李豫必须死,从这个世界消失。你该明白他不会再回来了吧?这更是不难解释为何你会有与他完全一样的胎记,能与先皇血液相容了。”江枫忽然间像被抽空了气力,几乎消失了语言意识,脑中一片空白,身子软了下去,倒在了书案上,这个打击比这十几年来的任何噩耗更让他难以承受。不知道过了多久,江枫悠悠醒转,眼里落下一颗硕大的泪珠,双目呆滞的望着孙豪,空洞无神,憋了好久,终于痛呼出声:“大哥,大哥,是我害死了你!”“孩子,这不能怪你,你也不知道会这样,不是吗?”。孙豪叹了口气,替他擦去了腮边的清泪:“孩子,你要坚强,为了李豫地下有知,应该替他完成本该由他做的所有事。”江枫仰躺在书案上,往事一幕幕浮现,与李豫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十年来,我一直想着要找到害死大哥的凶手,原来这罪魁祸首就是我自己啊!为什么大哥死了找不到尸体?我还以为是被狼吃了,他是彻底的消失了啊,这一生我都不会原谅自己,见证什么贵妃生死之谜,竟然害死了无辜的李豫,他越发惨然,双拳紧握,使劲捶打自己。“孩子,我本打算永远都不对你说出真相,就是怕你会承受不住,”孙豪握住他的手,感觉到他的手冷得像冰,简直不是活人的手,泪光溶溶:“这一切都是天意,如果你觉得愧对他,就好好的替他完成大业,励精图治,爱民如子。孝敬韦淑妃,照顾他最爱的妹妹,你若想不开,走了极端,大唐将陷入一片混乱中,万民遭殃啊!李永佳是个好姑娘,她并不懂异数,却心胸坦荡的要你以假皇子身份称帝,这可是任何人都做不到的,把祖宗的江山社稷让于外姓人。你不要辜负她,就算为了她,也要振作,相信我没有看错你!”江枫的心猛地一痛,不能让佳佳知道实情,这对她更是无尽的伤害,心灵最深处那个角落被塞得满满的,到如今这一步,可以说是我自作自受,我不能倒下,为了大哥,我不能被击垮。他暗暗咬牙,双拳攥得紧紧的。孙豪柔和的声音再次飘进耳膜:“你的宿命就是代替李豫为君,不要逃避,也不要再去想过去,你就是先帝李亨的亲子,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穿越时空去了千年之后,经过二十余年,又回了大唐,梦中有个和你一模一样的人,与你并肩御敌,坠崖身亡,那都是一场梦。”江枫神思恍惚,难道我真是在做梦吗?江枫只是我梦里的代号?我真是李豫,一切如梦如幻,飘渺离奇,世间真有这样不可思议的事!他苦笑一下,如果真的是梦,或者我真是失去记忆就好了。“你要记住,你是李豫,是大唐皇位唯一合法的继承人!”孙豪说完这句话,眼前一阵迷糊,他的身影已消失了,江枫不知道师父是怎样走的,只觉的头脑昏涨,感觉到见到师父都好似做梦一样。当崔光远、韦见素、张仲义等大臣再次来劝他正位时,江枫终于释然,静静的吐出一句话:“即日安排登基大典吧!”一句话忙坏了朝野,数千工匠大张旗鼓,忙的人仰马翻,六部齐动员备议程,修宫苑,粉饰大殿,制作龙袍皇冠,内务府,礼部、工部,太常寺日夜忙着仪式所需物品。一时间,长安城大兴土木,万民欢腾,百姓心中,太子李豫英明仁德,神武睿智,是他们认定久了的明君圣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