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戒爱 第二章第二最好不相对,如此便可不相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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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福康安告诉宝儿,说:“在清制中,皇帝的女儿称为‘公主’,规定皇后所生之女为‘固伦公主’,妃子所生之女及皇后的养女,为‘和硕公主’。亲王之女为‘和硕格格’,世子及郡王之女为‘多罗格格’,多罗贝勒之女亦称为‘多罗格格’,贝子之女为‘固山格格’,镇国公与辅国公之女称为‘格格’!”

宝儿叹了口气,咕哝道:“把人分成三六九等,有意思吗?”。

福康安看了一眼坐在妆台边的娇容,再看看妆镜中手托腮帮的倩影,不觉心头一动,怔忡不语。

雪莺手里举着翠蓝色,垂着长长银流苏的凤尾簪站在宝儿的身后,看着镜子里的那张愁眉苦脸,小声请求道:“格格,您……您的头这样歪着,这首饰给您戴的不端正就不好了。”

开玩笑!头上插了那么多的金银珠宝,她脖子直得起来才怪!

宝儿夸张的用双手捧着自己的脑袋慢慢转向雪莺,“雪莺,你真的要把我的头弄得跟珠宝展览似的吗?”。

“啊?”雪莺不解的眨眨眼睛。

福康安侧头打量着宝儿那颗“华丽”的脑袋,哈哈笑道:“我看挺好的嘛……挺富贵的。”

宝儿自嘲的笑了笑,“我的头现在可值钱啦!”瞟见紫雁又捧来一双嵌满珍珠宝石翠片的花盆底鞋,宝儿长叹一声,“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何为——贵族(足)!”

这一日,永璂奉召到养心殿时,漪凌和众宫女都在廊檐底下站着,漪凌瞥了永璂一眼,她的眉尖耸了耸,乌黑的眼睛闪出两点光亮,和其他宫女一样蹲向永璂问安,“十二阿哥,吉祥。”

永璂抬了抬手,“起来吧。”

小太监进门去禀告,等了一会儿,小太监出来引永璂入了东暖阁内,永璂躬身进去跪谒乾隆皇帝,然后规规矩矩垂手站在一侧。

乾隆皇帝正坐在南室窗下的长炕上对着棋盘沉思着,过了好一会儿工夫,他才淡淡的开口问:“你最近在做什么?”

永璂恭敬的说:“回汗阿玛,儿臣并无正经事可做,平日里不过是——朝廷的抄报。”

“你还看朝廷的抄报?”

“回汗阿玛,儿臣明白‘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儿臣虽无能为社稷和百姓做些什么,可汗阿玛的教导——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儿臣夙夜廑念在胸。”

乾隆皇帝把一颗白子丢进玉盂里,问:“那你说说,国家长治久安,岁稔人丰,要如何做到?”

永璂答:“敦孝弟以重人伦;笃宗族以昭雍睦;和乡党以息争讼;重农桑以足衣食;尚节俭以惜财用;隆学校以端士习;黜异端以崇正学;讲法律以儆愚顽;明礼让以厚风俗;务本业以定明志;训子弟以禁非为;息诬告以全良善;诫窝逃以免株连;完钱粮以省催料;联保甲以弭盗贼;解仇忿以重身命。”

他又说:“这是圣祖仁皇帝亲自拟定的训迪劝导,儿臣以为我大清国天下又安,生民乐业,共享太平之福正是因为圣祖仁皇帝,世宗皇帝,汗阿玛三代皇帝身体力行,苦心经营这十六条。”

乾隆皇帝黑黑的眉毛鹰翅般扬起来,忽然想起,永璂八岁那年在沙河行宫校射三发三中,对诗讲赋震惊诸王大臣……他举目见永璂站在跟前,神采飘逸、身材俊俏,这个孩子真的“平庸无奇”吗?

屋里悄然无声,空气像凝固一样。

漪凌走进来,她用托盘进上参汤和一颗药丸,“皇上请用参汤,这是御医新进的养心丸,可用参汤送下。”

乾隆皇帝接过药丸,慢慢咀嚼后又喝下参汤。静默片刻,他又问永璂:“你在看什么书?”

“回汗阿玛,儿臣近来在读《白氏长庆集》。”

“白居易啊……你最喜欢他的哪首诗?”

“回汗阿玛,儿臣喜欢他的《卖炭翁》。”

“你背来给朕听听。”

“是。”永璂吟道:“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夜来城外一尺雪,晓驾炭车辗冰辙。牛困人饥日已高,市南门外泥中歇。翩翩两骑来是谁?黄衣使者白衫儿。手把文书口称敕,回车叱牛牵向北。一车炭,千余斤,宫使驱将惜不得。半匹红绡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他背得非常流畅。

乾隆皇帝:“这个卖炭翁实在可怜!”他抬眼看定永璂,“你说我大清国是否也有如此可怜之人?”

“回汗阿玛,常言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儿臣不曾亲眼见过。”

乾隆皇帝了无表情的看着他,心里却叹:“真好奏对!”

想永璂一直用心习学,守分安常。再想,那件事他又有何错?这样思来想去竟把素日嫌恶处分永璂之心不觉减了几分。

半晌,乾隆皇帝又问道:“你可喜欢香山居士的那首《长恨歌》?”

永璂用眼角余光快速的,悄悄的瞟了一下漪凌,她不着痕迹的,略微的点了一下头。

“回汗阿玛,《长恨歌》是一首脍炙人口的作品,代表着唐代叙事诗的最高成就,也代表了白居易诗歌艺术成就的顶峰。儿臣喜欢。”

“这首诗的主题后人多有争论,一有‘讽喻说’,认为这首诗讽刺唐明皇沉湎于美色而荒婬误国;二有‘双重说’,认为诗的前半部分是讽刺,后半部分则表达了对唐明皇和杨贵妃爱情悲剧的同情;三有‘爱情说’,认为这首诗只是单纯的讲述李、杨之间的爱情悲剧。”乾隆皇帝看他,“你支持哪一种观点?”

“儿臣宁愿相信《长恨歌》只是一首爱情诗,不带有什么政治目的的讽喻。”

乾隆皇帝玩弄着手里的几颗围棋子儿,若有所思,“抢娶儿媳,这种有悖伦常之事也能称颂?”

永璂想了想,“回汗阿玛,唐代有一首歌谣说——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他又说:“儿臣还想到了欧阳修的那句——人间自是有痴情,此恨不关风与月!儿臣以为伦理纲常即使能够约束得了人的行为,却无法束缚人的真心!”

“哦?”乾隆皇帝抬起眼,“你赞同唐玄宗抢儿媳宠贵妃?”

“不!儿臣很反感他的这种做法!其实将心爱的人放在心上就好,何必要连累她遭受千古骂名!”永璂说的动情。

乾隆皇帝略显惊讶,他又看永璂一眼,“后人皆言杨妃红颜祸水,祸国殃民……”

永璂:“商纣因妲己而亡国,夫差因西施而亡吴,项羽因虞姬而失楚,这些难道都只是女子的错吗?几千年来女子一直都是男人的陪衬品与牺牲品,她们不仅得成就男人的大业,还得承担男人的失败!儿臣以为国家的衰亡归罪在一个女人的容貌上实在是不公平的!”

乾隆皇帝眯着眼睛瞧着永璂,没有表情的脸仿佛佛龛里呆板的神像。

永璂再不敢出声,紧抿嘴唇垂下头,他心口“突突”乱跳,是不是他说错什么了?

静了好一阵,永璂听到漪凌轻言慢语说道:“万岁爷,今日郎世宁大人给容妃娘娘画像。”

乾隆皇帝的眼睛倏的睁开,看定漪凌,然后他把手心里捏得发热的那几颗棋子儿扔回棋盂里,目光又转到永璂的脸上,说道:“如今要离开紫禁城搬住贝勒府,外头虽无人禁管你,若让朕听到你日日嬉游,渐次疏懒,任意施为,你可仔细!”

永璂忙说:“儿臣谨记汗阿玛的教诲——严于律己!”

乾隆皇帝慢慢站起身,扫了漪凌一眼,说:“摆驾宝月楼!”两个小太监上前一左一右的扶住,太监宫女们连忙捧了巾帕、口盂、金凳、茶具等常用物品列队跟上。永璂也随后出了养心殿在门外跪送,乾隆皇帝步子顿了一下,说道:“挑几品克食给十二阿哥。”漪凌忙躬身领命。

“谢汗阿玛赏赐!”永璂抬眼正遇上漪凌从浓黑的眼睫毛下面很快的看看他,两人的目光迅速的闪避开。

御辇前五十步远,一名小太监嘴里“哧、哧”的“打吃”,就相当于官员车轿前面的开道锣一样。这一路上来往的太监宫女就得赶忙躲藏,那些躲藏不及的,便面对墙壁而立。

待众人簇拥御辇走远,永璂这才站起身由一个小太监引到后殿东次间等候。东次间靠北墙下设宝座,上额曰“天行健”,永璂便立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望着那三个字。

漪凌悄没声的进来放下了托盘,略略蹲身,低低的说了一句:“十二阿哥,万岁爷赏。”

永璂转回身,小荨子已退到门口,屋内只有他和漪凌,永璂向前一步,轻声说:“你不该留下的,汗阿玛会疑心的。”

漪凌站直身子,竭力维持着语气的平静,“十二爷不必担忧!”

“你知道的,前些年汗阿玛杖毙私自传话的宫女,何况你……”

漪凌握住他的口,望进他眼睛深处去,“奴婢心甘情愿!”

永璂一面将她的手推开,一面叹道:“你这是何苦!我对那件事根本没有兴趣!”

漪凌细眉轻轻一挑,“爷难道真的什么也不想要?”

永璂苦笑了一下,“我想要的!”他低声自语,“我想自由纵横在天地间,塞北观雪,泛舟江南,可得吗?我想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可得吗?生于帝王家,我想要的,我不想要的,都不是我说了算的。”

“皇上说了算!”漪凌这话可是有两层意思,永璂岂能听不出来,他脸颊掠过隐隐抽搐,声音更轻了,“你现在总应该看清楚了吧,我是毫无希望的。”

他默看了漪凌一会儿,说道:“你不要再为我冒险!伴君如伴虎,汗阿玛现在疼你,固然是因为你聪慧灵巧,尽心服侍,可是君心难测,加之这紫禁城里不知有多少人暗地嫉恨于你,只愁你人人跟前失于应候,你若因我被人拿了把柄,到时你怎么受得了那份苦?谁又能保你周全呢?”

漪凌神色哀凄,眼中含泪,“这条路是奴婢自己选的,奴婢无怨无悔!”

永璂表情似忧似悲,盯了漪凌半晌说道:“你既已走上这条路,何不为自己而走呢?”

漪凌怔了怔,“奴婢不明白。”

永璂:“把心思用在汗阿玛身上吧,为他生个小皇子……你只要别像我额聂那样,经营半生却一朝前功尽弃,或许小皇子会成全你的‘希望’……”

漪凌听了这话如轰雷掣电,竟有万句言语在肺腑之中满心要说,只是半个字也不能吐,她柔柔的凝注着永璂,微微点了下头,“奴婢明白了。”

“我只愿你这一‘路’能够走好。”

漪凌长吸了口气,强打起精神,眼中又是一片清冷,“此身已托帝王家,这个樊笼奴婢是跳不出了。”她向他福了福,然后大步冲往门口,到门边她停了停,翩然回顾,嘴角逸出丝笑,“爷,您放心吧!”她转身飘然的消失在永璂的视线里。

永璂薄薄的嘴唇紧抿,似乎一切的痛苦无奈都能够就此被深藏起来。

永璂出养心殿,回头对随侍的太监们说道:“你们不必跟着,只管与你们的朋友亲戚去道别,留下小荨子服侍就是了。”众人听了,自去寻亲觅友,只剩下永璂小荨子两个人。

路过御花园的花田时,一道金光闪了永璂的眼,“恐怕是谁掉的首饰,金晃晃的在那里。”小荨子听了,忙赶上去蹲拨开花草拾起来拿给永璂,他伸手擎在掌上一看竟是件非常精贵的腰佩——打成双万字结的丝绦下分了两穗,一穗挂着一尊纯金小佛,佛像下垂着小珍珠穿成的流苏;另一穗是一只香荷包,两穗再用一白玉的同心扣系结一处。

“好生奇怪,倒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正想着,忽见慕容杞提着医箱和几名医士从那边来了,永璂连忙将腰佩藏起来。

慕容杞,太医院左院判慕容藜之子,是太医院中最年轻的御医。

顶头遇见了永璂,慕容杞和医士们忙赶上来打千儿请安,永璂含笑携慕容杞起来,说道:“近日我看了王叔和的《脉经》有几处疑惑,想着找一天烦你为我答疑解惑呢。”

慕容杞眉清目秀的脸上带着彬彬有礼的笑容,“是!臣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永璂一笑,又说道:“你们去吧。”一面说,一面前走,众人待他过去,方才走开。

永璂回到东二所,几个太监正往外搬四口雕花红木大箱,铭书站在门口指手画脚,“抬高点儿,说你呢……没吃饭呐,再抬高点儿……”

永璂:“都看着点儿脚底下……摔了箱子不打紧,人不要磕着就好。”

“十二爷!”铭书看到永璂平安回来脸上便有了笑纹,“皇上叫您去做什么?”

永璂告诉她:“也没有什么,如今要搬出去了,吩咐我一番而已。”因不见知棋,又问道:“知棋呢?”

铭书朝屋里呶了呶嘴儿,“气的躺下了。”

永璂:“我晓得她有什么气。”

永璂对小荨子使个眼色,小荨子便讪笑走开。永璂掀起软帘迈步进了里间,就看见知棋躺在床上不动,永璂边在床沿上坐下,边强笑道:“你的性子越发娇惯了。你掐得小荨子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我不过说了你两句,你就气成这样。你自己想想,你对不对?”

知棋翻身起来,冷哼一声,“爷说对就是对,不对也是对的;爷说不对就是不对,对也是不对。”

永璂苦笑一下,“我何时这样霸道了,我竟不知。”

知棋抬手整理鬓发,说:“反正您就是偏着小荨子。”

话音刚落,只见铭书掀帘跳了进来,对知棋笑道:“大小姐你也该是时候下地动动指头了吧!侍剑和锦琴在贝勒府那边,这边留下了咱们俩儿,你在这儿矫情,我却要累得半死了。”说着拉了知棋下床。

看到铭书回过头冲他挤挤眼儿,永璂会心一笑。

铭书推着知棋出了门,永璂又呆呆的坐了会儿便也走出来,他立在殿前月台,远望西山一派青蓝,耳边仿佛隐约响起了他额聂乌喇那拉皇后的声音——“想走不能走,只因我心中有爱!要留不能留,只因我心还有恨!”

小荨子见永璂站着不动,走上来说道:“爷,出宫吧。”

永璂:“我再去一个地方。”口里说着,却头也不回竟去了。

话说同日的漱芳斋,令贵妃魏佳氏在东配殿设宴,款待亲友。请的人并不多,其中除了和硕和嘉公主舒沁几位出嫁的公主之外,只有舒沁的额莫克瓜尔佳氏和宝儿。

宴前,魏佳氏单单把宝儿叫到身边,看她穿着一身雪青色的闪缎长袍,宽大的镶边以深紫色为主,脚下是双高底绣鞋。高高的两把头被一团团淡粉浅紫的绒花簇拥着,金錾福字簪斜插入发髻,她脸膛只是薄薄施了脂粉,却越发显得比花娇艳,比月明媚。魏佳氏拉着宝儿的手,问了名字又问年龄,很是喜欢的样子,立刻有宫女呈上一份赏:一副银丝嵌珍珠手镯和一对嵌翡翠的金耳环。

宝儿双手扶左膝,右腿微屈,往下蹲身,口称“谢贵妃娘娘赏”。

她仪态从容大方,礼节周到,完全不像是初次进宫,没见过场面的女孩子,倒让人惊奇不已。

这漱芳斋东配殿明间前后皆开门,东出即御花园。院落南房北面接戏台一座,与漱芳斋前殿相对。戏台为亭式建筑,黄琉璃瓦重檐四角攒尖顶,有匾名曰“升平叶庆”。

戏台上正演的是《游园惊梦》,宝儿却无心赏戏,紫雁和雪莺也皆是一幅心事重重的模样。趁着热闹无人注意之际,宝儿退下席,紫雁和雪莺忙悄悄随过来。

宝儿对紫雁说:“紫雁你留在这儿看着,若有人问起我,可回说出去就来。”

“奴婢去吧……”未等紫雁说完,宝儿已拉着雪莺从虚掩的东门溜出。

“格格,您要往哪里去找腰佩!”雪莺问。

“不能远去!”宝儿想了一下,“咱们先前在御花园游玩了一回,怕是掉在那儿了……”她又说:“雪莺,你去临溪亭那儿附近找找看,我去假山之侧的花圃……咱们分头找去。”

“是。”雪莺答应着,然后直奔临溪亭。

宝儿进了御花园,老远就从亭台楼阁的空隙间看到那一片色彩绚丽的花田,她两边回头,看无人来往,便月兑下花盆底鞋拎在手里,长长舒了口气,“可算轻松了!”她快步从假山石堆砌的洞壑穿到花圃这边,却没料想到洞口竟蹲着一人,彼此都唬了一跳,避闪不及撞到了一起。

“妈呀!”宝儿跌倒在那人的怀里。

二人脸对脸,眼睛睁的又圆又大,愣了半晌,竟不约而同的冲口而出,“是你!”

又是喜悦的一口同声:“你怎么在这里?”说完相对笑了起来。

暖融融的气息呼到彼此的面颊上,他们才猛的醒悟:原来贴的这么近!

宝儿赶紧跳开,不好意思的低了头,天真的脸庞搀进了少女最初的娇羞,显得她更加动人了。永璂坐在地上怔怔的望着她,心里“怦怦”直跳,仿佛还带着丝丝的甜。

宝儿瞥了他一眼,“扑哧”一下笑出声:“你怎么了?直眉瞪眼的!还不起来?”

永璂脸上一红,赶紧起身,自己手臂疼倒不觉的,却只管关切的问宝儿:“你有没有摔伤哪里?”

宝儿眼中闪着笑,说道:“你在底下垫着呢,我哪里会伤着。”

两双亮晶晶的眼睛互相凝视着,想起了刚刚那一幕,两人都羞涩的把目光转向别处。

永璂低眉垂眼之际才看到宝儿手里拎着鞋,脚上只穿了雪缎袜子,他愣了一下,再抬眼看去,宝儿头上有两朵绒花歪了,发上簪着的一支珠坠金钗略在向下坠溜。他以拳掩嘴,轻咳了两声,却是满眼的笑意,“这是又和人打架了吗?瞧你,花儿也歪了,簪子也要掉了。”

“哦?是哪朵花儿歪了?哪根簪子要掉了?”宝儿努力的向上看,却怎么也看不到自己高高的发髻,她蹩手蹩脚,自己又不敢动,生怕会把发髻扯乱了。

天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女孩子!

永璂笑意更深了,“还是我来吧。”他一面说,一面抬起手细心的把金钗重又插回她的发髻中,左右端详一番,又将歪着绒花簪到发板上。

“还没有好么?”宝儿小声问,她温暖的气息带着一股清香呼到永璂的脸颊上,他低下眼看到宝儿盈盈然的眸子正静静的瞅着自己,永璂顿时耳朵发热,面颊发烫,他倒抽一口气,忙后退一步,说:“好了……好了!”

静了片刻,宝儿突然“呀”了一声,说道:“我是来寻东西的,怎么竟然忘了!”

“寻什么东西?”永璂忙问,“要我帮忙吗?”。

“我的腰佩丢了……不知是不是掉那儿了……”说话时,宝儿拎着鞋就要往花草里去。

永璂伸手抓住她的腕子,忘情的喊道:“小心硌了脚,划出血口子!”这一紧张便稍微用了力,宝儿就又撞到了他的怀里,脑门不偏不倚正好撞到他的嘴唇上。

这一撞,两人大震,呆住了!

时间仿佛都骤然间停止了!

也许就是这轻轻一吻,唤醒了少女本能的羞怯,宝儿忽的推开永璂。

永璂方醒悟过来,忙说道:“我无礼了!冒犯你……我……是……”他张口结舌不知说什么才好,“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

宝儿扭过身不看他。

永璂真慌了,什么皇子的威仪,男儿的尊严全撇到脑后,连声的赔不是。

好半晌,宝儿抬起头来,脸颊上依然可见两抹红晕,她很大气的说道:“我哪里就不知好歹了,你也是怕我伤了脚……那个,那个纯属意外!休要再提了!”接触到永璂的眼光,那样温柔的眼光,那样赞赏的眼光,宝儿心中怦的一跳,她眼睛闪烁,扭捏的说道:“我还要去找我的腰佩呢……”

“你瞧瞧……”永璂从袖里掏出,将手一撒,“是这个不是?”

宝儿一见自己的同心扣腰佩由不得心中欢喜,便伸手拿来,笑道:“亏你拣着了。你是哪里拣的?”

永璂笑着,“我就觉得这荷包和这玉扣眼熟嘛,好像‘春醉阁’那天你就戴着的,是吧?只是不敢想能在宫里遇着……”他看她,问:“你怎么会在宫里呢?”

宝儿正欲回答,听到紫雁的声音从远处响起,“格格!格格,您在哪儿?格格!”

宝儿一惊,心想:“她怎么出来了?”

“我要走了!”宝儿急急忙忙的转身要跑。

“你的鞋……”永璂提醒她。

“哦!差点儿忘了……若是看到我这个样子紫雁那个‘老嬷嬷’定要唠叨半日的……我的耳朵可受不了她……”宝儿边说着,边往脚上套那双高底鞋。

她整个人摇摇晃晃,头上的珠串摇摇曳曳,鞋是怎么也套不上了。永璂不自禁的上前扶住她,说:“你手搭着我的肩膀。”然后他拿过宝儿的花盆底鞋,撩起袍褂的下摆,单膝跪地为她穿上。

宝儿一双小手放在他宽厚的肩头上,她低下眉眼定定的看他,整颗心都热腾腾的,“你是谁?”她轻声问。

永璂仰起脸,声音柔和的告诉她,“永璂!爱新觉罗永璂!”

宝儿嫣然一笑,“我叫宝儿!艾宝儿!”

“宝——儿——”永璂站起身,深刻的看了她一眼,“我记住了!”

宝儿倒退了两步,摇摇手里的腰佩,“谢谢你,永璂!我也记住了!”她转身跑开。

她走了!永璂站着——默默的,许久。

突然,一个沧桑男子的歌声远远飞来,永璂倾耳一听,是藏语!想是来宫中祈福的喇嘛在唱歌,永璂并不留心,他又回到刚才呆过的假山石旁,从土里拔出雪亮的匕首慢慢送回腰间嵌珠镶玉的八宝刀鞘中,他又蹲拨开泥,一枚象牙戒指显露出来。他唇边浮上一个酸涩的笑,“真的还在这里!”这枚戒指是十三岁那年他亲手磨成,又亲自埋在这里的。

永璂非常随意的坐到地上,他头靠着山石,凝视远方,默默出神。

喇嘛的歌声透过花草,透过殿堂,随着阵阵微风直送到永璂耳边,永璂不由的细心听了片刻,那歌词深深的撼动了他,然后永璂喃喃的念出——

“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模你的指尖……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世,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沧桑的歌声忽高忽低时弱时响向天际飘散,永璂握了握掌心中的象牙戒指,微微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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