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戒爱 第四章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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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傅恒出京办差,府里上下皆不知其中内情,唯有瓜尔佳氏悄悄的屈指算着行程猜度他该到何处,不知不觉已过数日。

话说这日,一辆三马高车停在一等忠勇公府门前,车帘“哗啦”打开了,身穿绫缎,满头珠翠的乌那希跳下车,她气急败坏的揪过驾车的车夫“啪啪”抽了他两马鞭,嘴里骂着,“该死的奴才!你竟敢放屁!你当我聋了听不到吗?”。

福康安催马从后面过来,哈哈怪笑道:“郡主大人管的真是宽啊!管天管地,还管得着人拉屎放屁!”

乌那希细细的双眉高高一挑,粉面“刷”的通红,抬手拿马鞭一指他,“福康安,你怎么总是和我作对!”

福康安斜睨她,“和你作对?我可没那么闲!”

“你——”

福康安翻身下马,对乌那希不屑的一撇嘴角,“你呀……档次太低,根本不入我的眼!”

乌那希气得一跺脚,她朝福康安挥了两马鞭,福康安轻巧的闪身躲开,她打不到福康安只能又冲马夫身上抽了几鞭子解气。

“泼妇!”福康安丢下这两个字,然后扭头升阶进门,乌那希追在他身后大喊,“福康安!你竟敢这样待我!”

福康安头也不回的大声说:“又没人请你来……你自找的!”

“福康安!”乌那希大步冲到福康安前面挡住他的路,她挺着脖梗咬牙道:“福康安,你让我心里不痛快,我便不让你过得舒坦!”说完她仰着头大摇大摆的领着从人往正内室方向去了。

冲着她的后影,福康安大声喊道:“我奉陪到底!”

他气冲冲回了自己的屋里,叫丫头找衣裳换上,又急急忙忙的出了屋快步直奔“枕翠苑”。

紫雁迎出来。

福康安问道:“格格呢?”

紫雁脸上带着笑,“在屋里呢。”

福康安抬步进屋看到宝儿坐在窗下的桌案前写字,笑道:“妹妹在做学问?”

宝儿抬头见他进来,连忙搁笔起身,笑道:“三哥来了。”她给福康安让了座,紫雁倒了茶来,福康安端起茶杯之际紫雁眼尖的看到他右手背上有一道细红细红的印子,她不由的叫道:“三爷,您这是怎么弄的?”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福康安沉着脸,说道:“只不过是让马鞭扫到了而已!”

紫雁满心着急,只是在宝儿面前不好十分使出来,她强挤出丝笑,说道:“三爷快上些九毒化瘀膏吧,否则会肿起来的。”说着她转身出去,不多时手里托着一瓶药走进来。

紫雁:“格格,九毒化瘀膏拿来了。”

福康安皱着眉头,不耐烦的一挥手,“我说不用就不用!”

紫雁托着药瓶尴尬的忤在那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双眼睛只能求助的望着宝儿。

宝儿放下茶碗,笑道:“这药膏既然已经拿来了,擦擦又能怎样?难道擦了药能有损了三哥的英雄气概不成!”

福康安扬着眉毛,哈哈一笑,“你呀……总是有道理!”说着,他将手一伸,“来吧,上药吧。”

紫雁赶忙上前,娴熟的、小心翼翼的为他擦了药膏。

福康安眼睛只看着宝儿,说:“京城有一件新闻,妹妹可听说了?”

见他一本正经,正经八百的模样,宝儿便追问:“是什么?”

福康安忍着笑,说道:“鼓楼东街有一个姓邹的人,这天他出远门走亲戚去,临出门前他嘱咐他的傻儿子说:如果有客人来问你令尊哪儿去了,你就告诉客人,我外出走亲戚了。

这个人怕儿子忘了,就给儿子写了纸条。儿子把这纸条放在衣袖里,时不常的就取出来看。可是直到第三天也没客人来问,儿子以为纸条没用了,就放在灯上烧了。可是到了第四天,忽然有客来访,问他:令尊在吗?

傻儿子没了纸条,于是答曰:没了!

客人大惊,又问:几时没的?

傻儿子答道:昨晚上烧的。”

宝儿听了伏在桌上笑个不住,她指着福康安道:“什么新闻……只恐又是三哥杜撰出来的。”

紫雁掩口一笑,然后拿着药瓶悄声退到屋外去,抬眼就看到雪莺正在回廊上手里在做针黹,紫雁便过去坐到旁边。

“你怎么出来了?”雪莺问她。

紫雁笑而不答,因看雪莺在绣扇子套,就问:“你这是干什么呢?”

雪莺:“这扇子套格格穿男装时用得着。”

紫雁打趣她,“难得你这个木头人有心了。”

雪莺并不理会,自管低头绣花。

停了半晌,紫雁像是自言自语说道:“宝格格的品貌心地算是好的,我们这里也是极好的人家,若是她嫁到我们府上岂不四角俱全!”

雪莺抬起头看她,“格格嫁谁?”

紫雁微微一笑,“说你是糊涂人……”她朝屋里指了指,“你说还能有谁?”

雪莺:“爷的婚事连大人和夫人都做不了主,你倒是在这儿给做主了!”

紫雁笑道:“公子王孙哪一个不是三房五妾?万岁爷指婚归指婚,可大人和夫人要为三爷和格格作定大事,这又能委屈了谁!”她越想越觉得称心如意,又说道:“俗话说,万两黄金容易得,知心一个也难求。最难得的就是脾气性情都彼此知道。”

雪莺:“别是你一厢情愿吧。”她一边继续手上的绣工,一边说着,“夫人把咱们给了格格使,格格若是离开这个家嫁出去,咱们恐是要跟了她去的,你是怕离了这儿才想出这么个‘四角俱全’的主意,我可说错了?”

紫雁怔了一怔,心里叹道:“这个木头人,平日里木木讷讷,一踢一动,却不想她能说出这番话。”她讪笑笑,说:“我说的是好话,你倒解出这番话来噎我……好了,我也不跟你在这儿白嚼蛆……”说毕,她起身携了药瓶进别房去了,洗了手复又回到正屋服侍福康安和宝儿用茶。

福康安与宝儿正说着北京的遗迹故事,土俗民风,忽见瓜尔佳氏房中的小丫头进来说:“夫人那里为郡主治席接风,请三爷和格格过去。”

福康安冷哼一声,“同她吃饭,我怕消化不良!我不去!”

见福康安面有愤愤之色,宝儿不明原由,便问:“什么郡主?府中来贵客了吗?”。

紫雁忙接口说道:“应该是乌那希郡主!她是博尔济吉特亲王的女儿,她的母亲是夫人嫡亲的妹妹……郡主每回儿来京城必定是在这儿住的。”

宝儿听了,点头笑道:“如此说来,这位郡主和三哥还是两姨姊妹啊。”

福康安脸上泛着厌恶的冷笑,“我可不愿意和她那个野蛮郡主做亲戚!”随即,他和宝儿说道:“我敢说,明天早起她就得要发脾气、摔东西、骂丫头!你信不信?”

由不得宝儿不信!

亲王的掌上明珠娇贵无比原在意料之中,但乌那希的生性乖僻可真让宝儿“大开眼界”。

她每餐膳食必要用水牌点写肴馔,吃得稍不合适,便立刻摔碎碟盘,将满桌的饭菜膳具全都翻在地上。

一次侍女进茶,奉给乌那希的时候,稍不小心手指擎着了杯口,谁料乌那希立时夺过茶杯摔碎在地,指着侍女大骂道:“肮脏东西!你也配奉茶?”她命人将侍女拉出去笞打了二十下。

看起来一些根本不值当的事都能惹得她闹一场,府里人好像对此都“习以为常”,反正她打的是她自己的从人,便随她去闹,只有福康安会过去冷嘲热讽几句,直到两人吵得不欢而散才罢了。

瓜尔佳氏也不去管,只是对宝儿说:“乌那希的阿玛和额聂都拿她当心尖儿,宠得什么似的,连她的几个亲哥哥都靠后了。”

宝儿不明白,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贵族女孩子为何要这样乖戾,她究竟有什么不如意的,要如此借题发挥呢?

这日,黄莺儿啼叫,惊醒了乌那希,她睁开眼瞥见屋内亮堂堂,才知日已中天了。可她并未起身,仍是躺在温暖的被窝里,细细回味那个梦境。

天知道,她怎么会作了那么一个梦!

——落日光灿灿的余辉撒落到故乡的大草原,她躺在深深的野草间,忽听得有人作歌曰:“……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遍青山啼红了杜鹃,荼蘼外烟丝醉软。春香啊,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一时间无边无际的大草原模糊了、消失了,她悠悠荡荡至一所在,只见叠山堆石,亭榭曲廊,风景幽深,游玩一回,甚无趣味,自觉朦胧恍惚,便在一扁平的岩石上躺着,只觉得身心都非常舒放,一直往一个甜蜜的深渊坠落。

——不知睡了多久,恍然感到耳边有人在呼吸,痒酥酥热乎乎的,她的眼皮沉得无法睁开,只是觉得那人凶猛的擒住她的嘴唇,纠缠住了她的舌瓣,喘息轻声呼入她的口中,一股灼热的气息像是要企图焚毁她一般!

——正是柔情缱绻,温存厮磨,难解难分之际,突然闻听“哈哈”一阵怪笑,她努力一挣,醒了,方睁眼便呆住了,那儿坐的可不是福康安么?他像是看到了一只又臭又脏的小癞猫般厌恶的扭过头,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扁平岩石上红香散乱,半被落花埋着的赤身的女子不正是她自己!

回味至此,怎不教乌那希丧魂失魄!又觉心慌气短脸红头晕!如此左思右想,一时间五内沸然炙热,她猛然跃起,坐在床上,大叫道:“人呢?还有没有活的!”

侍女们鱼贯而入,服侍她穿衣着鞋,一名侍女头顶满盆的温水跪在乌那希面前,一名侍女为她围好巾帕,跪请她弯腰以便为她洗脸,一名侍女则端着青盐和温水站在一旁等候她擦牙漱口。

盥洗完毕,坐到镜台前,一名侍女为乌那希梳蓖,她舒服的闭眼享受,隐隐有笛韵悠扬,歌声婉转,透过轩窗送进来。

乌那希懒懒的随口问:“是什么声音?”

侍女侧耳听了听,回道:“是戏班的女孩儿们演习戏文吧。”

乌那希一向不喜看戏,便不十分留心,不知为何偏偏有两句吹到她耳内,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唱的是——“……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乌那希听了,倏然睁开眼,倾耳细听,又听唱道的是——“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这不是梦中的歌么!

乌那希猛的站起,侍女来不及松手拽了她的头发,乌那希痛喊了一声“啊”,回过手便照着侍女的脸“啪啪”的抽了两记大嘴巴!她一边揉着头发根,一边气急败坏的喝道:“还不快把发髻挽好?想找死啊!”

她又命人打开窗户,听到“可惜妾身颜色如花,岂料命如一叶乎!”时,忽瞥到福康安与宝儿一齐往瓜尔佳氏的屋里去,见他语言带笑,十分欢愉全在眉梢,斜眼一看镜子里自己直眉瞪眼的模样,乌那希越发生气,一挥手,西洋镜子摔了出去,砸到一只供养着玫瑰花的瓷瓶,“砰”的一声,碎片同水花飞迸四散。

这正是——水流花落两无情!

次日,是端阳佳节,蒲艾簪门,虎符系臂。

瓜尔佳氏令人在内院中搭了家常小巧戏台,定了一班新出小戏,昆弋两腔皆有,又在花厅治了酒席,请了宝儿和乌那希等女眷去赏午。花团锦簇,挤了一厅的人。

乌那希对宝儿总是淡淡的,不大说话,倒和别人说得热热闹闹。宝儿也不去理会,热心又很讲礼数的向女眷们劝茶劝酒。

小丫头们捧着银盘,鱼贯而入,银盘里的樱桃红艳艳的,像一颗颗硕大的红宝珠,极其鲜亮诱人。福康安亲自端着一金盘红樱桃进了花厅,扑面而来的是酒香、果香、脂粉香,还有那娇声细语和着清脆的浅笑,夹杂着玉镯、环佩、珠钗、金锁的“丁丁当当”。

乍一见他,女眷们吓了一跳,赶紧起身。

瓜尔佳氏向他笑道:“你怎么得空过来了?”

“庄园里着人送来的,请额聂尝新。”福康安说着将樱桃送到瓜尔佳氏的面前。

瓜尔佳氏笑道:“这孝敬樱桃是假,想借着咱们的光儿看戏才是真吧!”说着,大家都笑了。

满洲人家的男女避嫌从来就不严格,何况女眷们多是亲戚,大家笑着归了坐,福康安走过去坐到宝儿的筵席上。

吃了饭点戏时,瓜尔佳氏一定先叫宝儿点,宝儿推让,福康安在旁边说:“额聂让你点你就点嘛……”

一语未了,就听乌那希高声说道:“你既推让,那我就先点了。”她便点了《孙悟空三打白骨精》。

瓜尔佳氏又命宝儿点,宝儿知女眷们多喜婉转缠绵的戏文,于是点了一出吕布与貂蝉的《窥妆》,瓜尔佳氏自是欢喜,然后女眷们俱各点了,接出扮演。

福康安拈了几颗樱桃送进宝儿嘴里,“你也尝尝,很甜的。”宝儿吃了果真甜美无比。

福康安说:“改天带你去咱们家的庄园看看,那里青山宁静,绿水淡荡,天热时候去避暑最好不过了……”

福康安的话未落音,乌那希“腾”的起身走来,插到福康安和宝儿之间,福康安和宝儿一楞,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她已经毫不客气的端起他们桌上的银盘。

福康安瞪她,“你干嘛?”

乌那希挑衅的斜了福康安一眼,“我桌上那盘樱桃不甜,想尝尝你们这盘樱桃是怎么样个‘甜’法。”

福康安心里气恼,碍于众女眷面前,又不好说的,只得转过头对宝儿说:“我这就命人挑一盘最好、最甜的拿来给你吃。”

“哐啷”盘子摔到地上,鲜红的樱桃滚了满地,众人诧异的望向这边,乌那希恶作剧似的痛快,挑眉大声说:“哎呀,这手一滑竟连盘子都拿不住了。”她昂着头径直走回到自己的筵席上。

福康安变了脸色,“你……”他猛然站起来。

宝儿急忙跟着站起来,对瓜尔佳氏笑道:“额娘,我看咱们院子里石榴花开的极好,我和三哥去撷几枝让各位婶嫂姐妹来簪,如何?”

瓜尔佳氏脸上微微泛出微笑,“去吧。”她又说:“让丫头们弄,你们可别让花枝扎了手。”

“是。”宝儿扯了扯福康安的衣袖,他狠狠的瞅了乌那希一眼,才随了宝儿出去。

一出《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唱罢,福康安捧着一个大荷叶式的翡翠盘子与宝儿谈笑风生的回来。瓜尔佳氏看盘里面盛着析枝的石榴花,笑道:“我还从未簪过石榴花呢。”

宝儿笑笑,一面拣了一朵大红的为瓜尔佳氏簪于髻上,一面说:“石榴花虽无牡丹之姿,桃李之艳,柏菊之操,然而在许多爱花诗人的眼中,它的地位并不低,宋代欧阳修赞它曰——榴花照影窥鸾鉴,只恐芳容减。”

她又说道:“这石榴花的花语也是极好的。”

“花语?”众人都没听过,都不约而同的看向她,“什么是花语?”

宝儿说:“每种花都有自己的花语,比如:菊花的花语是——高洁、长寿、吉祥;金橘的花语是——招财进宝;腊梅的花语是——坚贞不屈;而这石榴花的花语就是——富贵,多福多寿,子孙满堂,兴盛红火。”

哪有人不爱听吉祥话的,何况这吉祥话是借花寓意的,瓜尔佳氏笑着说:“原来只知道花儿好看,都不知道里面还有这许多的学问。……”

旁边一位穿着翠玉素缎袍,身量苗条的贵妇乖巧的笑道:“要不人都说——好花还得有心人欣赏,否则倒误了花!”众人纷纷随声附和,笑语盈盈。

乌那希却冷笑道:“花言巧语!”幸而诸人都不曾听见,只有宝儿抿嘴一笑。

台上开唱《窥妆》,于是大家继续看戏,这不消细说。

至晚,众亲友散去。

宝儿陪着瓜尔佳氏回到正内室,徐嬷嬷过来回禀说:“白天贵妃娘娘打发太监出来,赏了宝格格端午儿的节礼。”

宝儿微微一愣,心里疑惑:“为何单单赏我?”

瓜尔佳氏命小丫头将所赐之物取了出来,拿过礼品签子一看,上面写着——卿云拥福簪、绿雪含芳簪、事事如意簪、梅英采胜簪各一支,红麝香珠两串,穿米珠双蝶流苏、花开富贵流苏各一件,珍珠青金石坠角、蝙蝠坠著红宝石坠角各一串。

瓜尔佳氏喜不自胜,高兴的拉着宝儿的手轻轻拍打:“明儿个进宫谢恩去吧。”

“是。”

宝儿服侍瓜尔佳氏就寝,回到“枕翠苑”,她靠坐在榻上,背倚着缎靠枕,一只手无力的搭在织福字明黄锦绣引枕上,视而不见的盯着八仙桌上一盘红艳艳的樱桃出神。

据宝儿所知,令贵妃虽奉旨统摄六宫多年,可是自废除乌喇那拉氏之后,乾隆皇帝好像并无意再册立皇后,近年来皇上垂爱年轻美貌的容妃和卓氏。听族中女眷私下谈论,皇上专门为容妃在宫中设了她家乡的厨师,而且容妃在圆明园居住时,在园中的方外观做礼拜,乾隆皇帝特意命人为她在方外观大理石墙上镌刻了《古兰经》文。

虽然这位容妃如今很得皇宠,但对令贵妃并不能构成威胁,毕竟令贵妃与皇上夫妻恩爱多年深受皇上的信任,并育有四子二女,而容妃入宫多年仍未能生养。如果连她艾宝儿都明白一个道理——皇上的爱是善变的!那么,曾独享荣宠的令贵妃也应该明白,以其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已不需要与其他女人争夺皇上的爱,为自己的儿子争取那个至高无上的储君宝座才是重点。

若是说令贵妃想笼络傅恒,为儿子争取到富察家族这支重要力量,宝儿是可以理解的,可是让她百思不解的是为什么今儿个令贵妃要单单赏赐她节礼呢?

天色完全黑下来,宝儿还坐在那里,也没叫上灯。她心里还在翻腾——令贵妃此举是单纯的好意,还是其中另有文章?

清晨时分,紫雁轻声叫她,“格格,今儿要早起进宫谢恩呢。”

宝儿发了会儿呆,揉着眼睛点点头,“哦——”

宝儿在紫雁和雪莺的服侍下,盛装打扮后,坐了车一时进入紫禁城,至延禧宫。

老嬷嬷引宝儿进了西次间来,请宝儿炕上坐。宝儿看了看——临窗的炕上铺着猩红的毡子,正面设着大红万福靠背,明黄的万寿引枕,两边设有一对海棠式洋漆小几,左边几上有棋盘和黑白玉琢成的棋子,右边几上放着焚香用具,炕沿上有两个秋香色的锦褥对设。宝儿想了一下,并不上炕,而是在碧绿凿花的地砖上静立恭候。

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宝儿便迎到门口,看到令贵妃魏佳氏她忙福了福身,表示请安,魏佳氏笑着携起她的手坐到炕沿上,寒暄了几句,不过是些家常的话并无其它。

少时,就有乾隆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传话“万岁爷召见宝格格”,宝儿便向魏佳氏跪安,随着太监总管到了乾隆皇帝静休的书房小院。

宝儿进去时,乾隆皇帝正拿着一卷法帖在看,边看边点头,食指在空中无意识的描摹着。太监正欲通传,宝儿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同太监静候一旁。她忍不住好奇的偷偷看了一眼乾隆皇帝看的法帖,抿着嘴角笑了笑。

乾隆皇帝一抬眼,恰巧看到宝儿在抿嘴笑着,他便合拢书卷,似笑非笑的看她,问道:“你笑什么?”

宝儿忙跪,回道:“回皇上,宝儿在民间听人们说吾皇的字洗练达观、气韵流畅、丰姿绰约、端恭和顺,乃是古今第一,今日一见才知道吾皇的用功才是古今第一呢!”言词诚恳,很容易让人信以为真。

乾隆皇帝哈哈大笑,说:“起来吧。”他看着宝儿,眼角眉梢都含着笑意,“傅恒说你在家里时常习字,今儿个就让朕看看你的字如何。”

宝儿谦恭的笑道:“宝儿怎么敢在皇上的面前班门弄斧呢。不过,能得到皇上指点教导的机会实在难得,宝儿今日就厚着脸皮献丑了。”说毕,她落落大方的走到乾隆皇帝的桌案旁,案上一摞各种名人法帖,并排是数十方宝砚和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上等毛笔如树林一般。

宝儿提起一支饱蘸浓墨的斑竹管毛笔,表情泰然,呼吸平稳,眼睛凝视着笔端,在一幅梅花玉版笺上非常用心的写下——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乾隆皇帝伸过头来看,不禁惊叹:“好字!”

宝儿的字平和自然,遒美健秀,真是“飘若游浮云,矫如惊龙”。

“你学的是王羲之的字?可你小小年纪怎么竟学得这么像,这么好?”乾隆皇帝的目光从字上移到宝儿的脸上,眼底绽放着惊喜与赞赏。

宝儿绷着一个谦虚羞涩的微笑,“皇上过奖了!”

乾隆皇帝心情很好,黑眉下一双眼睛格外有神采。一如既往,他的表情总是那么威严,可是今天更多了一些温柔,他像一位亲切的长辈款待小辈一样令太监送上宫中精致的酥饼点心、时鲜果品和梅汤等饮料。与宝儿无拘无束的聊天:几岁识字的?学骑射的时候有没有受过伤?小时候有什么趣事?琐琐碎碎,宝儿说起来绘声绘色,乾隆皇帝听得津津有味。

太监总管立在一旁用眼睛瞟了几次十锦格上的自鸣钟,蹙了又蹙眉头,像是在琢磨如何即不扫乾隆皇帝的兴致,又能提醒乾隆皇帝应该休息了,宝儿仿若未见,仍旧继续笑着回乾隆皇帝的话,待乾隆皇帝问完,宝儿看乾隆皇帝兴致已尽便起身恭请乾隆皇帝休息,乾隆皇帝笑着点头同意,并命太监总管取来上品笔墨两匣赏给她,宝儿谢赏跪安,离了书房小院她才悄悄吐了一口气出来。

没精打采的走了会儿,宝儿停在蹲踞在宫门旁边一只巨大的铜狮子下,背靠着它那汉白玉莲瓣底座,她抬眼看看四周的红墙黄瓦,只觉得圈得人心逼仄压抑,再仰头望望蓝天白云,无边无际的明朗开阔仿佛近在咫尺触手可得,宝儿伸出手却什么都抓不到,只有风从指尖滑过。

忽听后面有人说,“只愿肋下生双翼,随风飞到天尽头。”

宝儿怔了一瞬,心口不由得“怦怦”急跳两下,她侧身回头定定看着从铜狮子另一边缓步走出的人,锦衣玉带,濯濯华华,不是永璂,又是哪个?

宝儿怔怔的看着他,永璂一抬头看到宝儿也是一脸的怔愣,彼此凝视了一会儿,又同时蓦然反应过来收回目光。紫雁雪莺已经蹲请安,“十二阿哥吉祥!”宝儿神情淡然疏远,朝着他做福,“十二阿哥吉祥!”

永璂抬了一下手,“请起!”他面色清淡宁静,客气的说道:“是一等忠勇公府上的宝格格吧!”

宝儿颔首低眉道:“是。”

永璂说:“素日常听瑶林赞宝格格才貌双全,真好秀丽人物……虽说这是第一次见,倒觉得并不陌生。”

宝儿和他相视一眼,心下滋味复杂,口里恭敬的说道:“小女岂敢谬承夸奖!”又淡淡的寒暄两句,宝儿方行礼告退,转身不疾不徐的离去,总感觉背后一道赤热滚烫的目光凝注在身上,宝儿脚步未滞,心内却有一丝丝的牵痛,暗自叹息道:“本是清源携风雅,可怜生在帝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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