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戒爱 第四章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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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宝儿羞窘不堪只顾低头往前跑,不提防间,一头撞到了一个人身上,宝儿脚下打滑,差点崴伤脚,幸亏对方扶了她一把。

宝儿抬头,“谢谢……”

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公子!

他彬彬有礼的问道:“姑娘可有伤着?”

宝儿摇了一下头,抱歉的说:“是我没有看路!对不起!”

他微微而笑,一种隐隐的忧伤却流淌在他的眉眼间,宝儿盯着他看了一瞬,心中一动,“为何感觉似曾相似?”可她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正想着,他已绕过她,走了。

宝儿怔怔的望着这个面容清逸、身姿风雅的男子踏着花香,透过花影,徐徐而去,直到一声鸟儿啼叫才让她回过神,“这是——”她放眼看去,数亩方塘,清澈见底,水面波平如镜,倒映着岸上桃花烂漫。花映水,水映花,岸上岸下,一团团一簇簇,如云似霞,缤纷绚烂。宝儿看得呆住了,不禁叹道:“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

桃花深处,突然飞起一缕悠扬的笛声,贴着静静水面,忽而轻柔忽而嘹亮,向四处飘散。

她沿着花径步下台阶,在一块略微平整的大石块坐下。笛声悠悠,越发凸显出山中的静谧。阳光慷慨的洒下,隔着树影,明亮却并不刺眼,将丝丝暖意投进宝儿的心底,宝儿感觉像是被一层温暖的海浪轻柔柔的托住了身体。她屈着膝,双手环着膝头,脸颊贴着手臂,好似在静静的聆听着笛曲低诉着——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忽一阵风吹过,绯红的花瓣簌簌而落,漫天飞舞如红雨一般,宝儿抬起头看着漫天花雨,看着那随风而舞的花瓣最终形成了永璂的脸庞。

“原以为男女之情是传奇文章、戏台演曲中被无数支笔,无数张嘴早就写旧唱滥的套话,却不想原来竟是那样的贴切,如此的新鲜!”她盈盈秋瞳里闪着苦涩的笑意,“可是这从来都不是我要的呀!”

她从不相信“情”,正如她不相信母亲故作的“潇洒”。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是一首最悲哀的诗,是一句偶尔才能兑现的谎言!我们总以为生、死、离别是由我们支配的,可是在现实面前,我们所谓的真情是多么的微不足道啊!可是我们还是固执的说着,‘生死相依’‘不离不弃’,好像我们真的能做得了自己的主似的。到头来才发现,只不过是在生命中徒增了伤心,徒增了可笑罢。”母亲临终前的话始终萦绕在她的耳边,她不能忘。

芳草萋萋,桃花灼灼,落英缤纷,宝儿的衣裙上已落了很多花瓣,她对着这片片花瓣,愣愣看了好一会儿。

“你呀……为谁零落为谁开?……”

她苦笑一声,然后从腰间的绣荷包中拿出一算盘,其大小有如块玉佩一般,可以合掌抚爱。整个算盘由一枚野生象牙浑然雕刻而成,上面一百零一的算珠子个个都涂着一层纯黄金粉,小的跟绿豆似的珠子常人根本无法使用,可宝儿却能够用它来跟珠算的高手比试算速。这是母亲在她三岁时送她的生日礼物,从那时起她不论何时何地都要随身带着它,是习惯,是有意,是无意,还是下意识,在她迷惑、混乱的时候她总会拿出它来热热手,来保持脑子的清醒。

她尖尖十指将细小的算珠儿点拨的骤风暴雨般的快,飞沙走石一样的响,犹如一首嘈嘈切切的琵琶曲与随风而来的优雅徐缓的笛音相和。

一个华丽动听的煞尾,笛音徒然收住,宝儿也停住了手指,她仰起脸看漫天芳菲缓缓落下,归于寂静,随口念出一句——“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

话音一落,她的眼睛亮了,好似是从梦中醒过来,迷茫从眼中褪去,笑容从唇角浮出,她轻盈的跳下石头,抖落一身的落红。然后伸张手臂,长长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嫣然巧笑道:“没什么大不了的!都是浮云而已!”仿佛她真的可以把他当成一场恍惚迷离的幻觉。

宝儿把象牙算盘放回绣荷包里,向怀中掏出一个核桃大小的金表瞧了瞧,“哇,得赶紧回去!”她提起裙裾快步步上台阶,头却不自禁的转回朝着淼淼碧波的那边、重重花树的深处看了一眼。

吹笛者,是谁呢?

桃花林内。

永璂站在一树最红的、蜂围蝶绕的桃花前凝视远方,那双闪亮、专注的眼睛,此刻温柔细致的宛如烟雨迷蒙的江南水。

“不识去年埋花处,今朝一曲又乱红!……”一个真诚的声音传来,“这一曲《乱红》吹得真好!”

永璂微微一惊,转过身,只见一人分开花树走到跟前翩翩施礼,“十二阿哥,吉祥!”

“原来是你呀,慕容杞。”

慕容杞面容含笑,眼角蕴愁,一身素色衣袍,身后是满树繁丽的桃花,如此这般更是映得他飘逸出尘。

永璂蓦然忆起,第一次见到慕容杞的情形。

在七年前。

生母纯惠皇贵妃过世,四公主舒沁异常悲恸,二十七天大丧过去,四公主瘦得下巴都尖了,之后便一病不起。

那日,四公主住的三间屋子,里里外外挤满了人,连门前石阶上也站满了宫女太监,可却静悄悄的连一口大气也听不到,只能听到乾隆皇帝的呼喊清晰的直达户扃:“朕的沁儿,你快醒醒!你倒是睁睁眼啊!”

四公主烧得脸通红,嘴唇干裂,脑袋无知无觉的耷拉向一侧。

“沁儿,好女儿,你看看阿玛呀……”乾隆皇帝心里有如兽爪在抓搔。上天带走了他的爱妃,难道还要带走他心爱的女儿吗?难道这双美丽清亮的眸子再也不睁开了么?

舒沁眼睛阖着,卷卷的额发撒满鬓角,忽然,她手脚一哆嗦,呼吸愈加粗重急促起来。太医赶忙跪上来诊脉。

乾隆皇帝忙问太医:“究竟怎么样?”

“回皇上,公主这是邪热入肺,加之公主近日身体虚弱,依臣等所见公主此次脉象凶险……”

“朕只问你们有救没救?”

“唯有退得高热方可有救……”

“那你们快给她退热啊!”

太医叩头说道:“回皇上,公主金玉之质,用药须格外谨慎,臣等不敢冒昧从事,须得……”

“废话!”乾隆皇帝大怒,瞪着眼珠子,戳手指定太医们喝道:“要是治不好公主,朕要了你们这帮庸医的脑袋!”他抓起炕几上的纸笔往太医们的头上一扔,“立马开方子!”

太医们吓得“砰砰”直叩头,浑身哆哆嗦嗦的,汗水顺着面颊就往下淌。

“臣等开了一副药已命人去煎了……只要公主能够服下药应该就会退烧的。”

乾隆皇帝眼睛一瞪,“还不快将药煎好端来!”

“是是是!”太医们慌慌乱乱的赶紧退到外间去。

乾隆皇帝捏着舒沁滚烫的手,痛心极了,“好孩子……你是朕最贴心懂事的女儿,你可不能有事让阿玛伤心呀……”

围在屋内的众皇妃、皇子、皇女们听闻此言都像是被笼罩在一团悲雾之中,有人在轻轻的叹息,有人开始轻轻的啜泣。

不多时,太医端进来碗药汤,公主的保姆嬷嬷上炕小心翼翼的托起公主的头,另一位看妈嬷嬷从太医手里接过药碗欲往公主口里送药,可药汁都顺着公主的嘴边流了下来,保姆嬷嬷眼疾手快赶忙用手帕子接住淌下的药汁。

“这怎么办呐……”看妈嬷嬷声音哽咽了,“药汤根本喂不进去啊!”

“我来。”保姆嬷嬷也试了几次,可舒沁已经毫无知觉,根本无法吞服药汁。“我的公主啊,求求您喝一口药吧!”保姆嬷嬷语调呜咽,忠诚的求告着。

乾隆皇帝看向太医,“这……四公主这是怎么了?”

太医忙跪下叩头,说道:“皇上!如果公主不能喝下这些药,烧就没办法退……再拖下去,性命堪忧啊。”

正说着舒沁身子猛的抽搐起来,赤红的面色转青,脖颈紧张的挺着,半睁半闭的眼睛看着翻白了。众人一片惊慌,叫的、喊的、哭的,一个个皆束手无策,失了主意。一群嬷嬷、宫女上来又是掐人中又是捏手脚,一时间乱作一团。

突然,从乱哄哄的人堆里挤进一人,“让我试试吧!”说着话那人已拿过保姆嬷嬷手里的药碗,自管抱起舒沁的头,将一口药汁含在嘴里,口对口的喂舒沁药,众人看着这一幕全都呆住了!静止了!

只见舒沁喉咙一动,咽了药汁,随后神奇的停止了痉挛,像角弓一样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那人便不紧不慢继续一口一口的喂,直到舒沁把一碗药一口一口全部咽了,他这才把舒沁放回炕上。

他转回身看到一张张或震惊,或惊异,或愤怒,或茫然,或目瞪口呆的面孔在盯着他,他并没有慌张,而是径直的、坦然的走到乾隆皇帝面前,跪倒在地,彬彬有礼的说道:“皇上!公主病情危急,学生一时心急才冒出来这么个笨法子!”

乾隆皇帝面无表情的瞪着他,“你可知冒犯公主是什么罪过!”语气中带着无法形容的冷气。

“医者父母心。”他不卑不亢的说道:“学生是怀着父母对子女之心救病患于危难的!若是存有一丝一毫轻薄冒犯的心思,便是将学生挫骨扬灰也是学生应得的!”

乾隆皇帝明亮的眼睛注意的看了他好一会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从容的答道:“学生乃是太医院新进的医士——慕容杞。”

乾隆皇帝欣赏他坦荡无畏,并没有降罪于他,反是令他与太医们一起经管公主的病。

事过三月。

某日,永璂去寝宫,正路过四公主的住处,一想到不日高贵端庄的四皇姐将要出嫁离开皇宫便打算进去向她道喜,他一脚踏进院门,未进屋就看到慕容杞痴痴呆呆的立在屋外,就连有人走到他身旁他都不曾察觉,永璂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看到宫婢正在为四公主梳头。舒沁的头发太长,她不得不高高的站在凳上,那浓密柔细的乌黑秀发则如同黑色的瀑布直拖到地面,光可鉴人。

“慕容杞,你在这里做什么?”永璂不解的问。

慕容杞一震,回脸与永璂目光一碰,刹那间竟忸怩的赶忙躲闪开,他脸红扑扑的,神情很不安宁,与平日里的谈笑自若、谦逊有礼截然不同。

“没事……没什么要紧的事……”

慕容杞连连拱手告退,行不数步,他停住了脚步,又回头看了一眼……那是怎样的一眼啊!很长时间,永璂才明白——幽怨、依恋、凄切、哀伤……那深深一瞥中包含着太多的悲愤与无奈。

永璂记得四皇姐出嫁那天,盛妆浓抹,艳丽惊人。她头戴缀着金凤、垂着珠串、镶着红宝石的三重顶朝冠,穿着喜气洋洋的朱红龙文缯的袍服,外褂上绣着四个团龙,褂边有金丝的彩绣。她向妃嫔们、众兄弟姊妹拜辞的时候,始终低着头,整个拜辞过程中,她没有任何不得体的地方,只是庄重的几乎没有表情。在养心殿大殿的月台上,她向皇上告别,一躬身,头上的大簪、金约、耳饰、领花等珠宝金饰一起闪烁,耀眼非常。

宫女送上一个散发着香味的木匣,打开木匣里面静静躺着一柄莹洁清澈的翡翠如意。那如意头雕琢成了一朵盛开的牡丹,牡丹花上盘旋着一只凤凰,凤凰的长尾则就成了线条流利舒卷的如意长柄。这柄如意用料精贵,雕琢巧夺天工,使得前来送亲的妃嫔和皇子皇女们无人不惊叹这是一件无价之宝。

乾隆皇帝慈蔼的对舒沁说:“阿玛祝愿你事事如意!”

“是。……谢汗阿玛!”舒沁跪下,双手接过木匣抱在怀中,却突然,泪花迸出,放声大哭,踊跃的金钗珠花都甩月兑了一地,她眼中不断涌出的泪水很容易被人认为是舍不得离开亲人,引得几个妃嫔和姊妹也忍不住落了泪。

迎亲太太走来跪下催促:“启禀皇上,吉时已到,请公主升辇。”

乾隆皇帝点点头。霎时间,喜庆的乐曲响起,乐部教坊司的乐师们细吹细打,将和悦嘹亮的乐曲高高的送上云霄,上百名身穿彩服的宫女太监咏唱着“同心永结,百年好合”的祝词,公主如痴如醉的哭声渐渐湮没在这一团喜气洋洋之中。

永璂如今想起这些依旧觉得像是刚刚发生过一样的清晰,栩栩如生!

慕容杞拱手,诚恳的说道:“十二阿哥请恕臣偷听之罪!远远听到如此婉回缠绵的曲子,所以未舍打扰。”

永璂轻轻一笑,“慕容,言重了。”他又说:“早就耳闻慕容是曲中高手,一曲《烈风雷雨操》更是绝调绝技,让宫中的七弦琴乐师都自叹弗如。……若有机会真想亲耳听一听!”

慕容杞眼神沉了一沉,他唇边却扯出一丝笑,说:“我已多年不抚琴,指法早就生疏了。”笑容下却透着苦涩。

永璂默默的想了一会儿,未再继续这个话题。

二人温文尔雅的沿花径漫步而行,随意谈天,说着溜出嘴边的话题,一路行至白云观外,顶头遇见两个丫头扶着一位少妇从蓝布软轿中走出来,永璂定睛看过去,心下疑惑,“这位妇人为何如此面善。”再细看她的形容——白皙的面颊,缺乏血色的嘴唇,两道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睁非睁丹凤眼,心不在焉的神情,一种怯弱的冷漠。

只见那少妇抬眼朝慕容杞这边看了一眼,顿了顿,然后颔首低眉的自管扶着丫头与他们擦肩而过,径直入了观门。

“慕容,那位少妇不是你夫人吗?……”

慕容杞一愣,“十二阿哥见过拙荆?”

永璂笑道:“你忘了?七年前你大婚,皇上赏了赐品,第二天你携夫人去谢恩,当时我和四皇姐可都在场呢。”

“是啊……”慕容杞眼睛里渐渐泛上一抹凄楚,“都在呢。”他定了定心神,说道:“十二阿哥真是好记性!”他又说:“请您不要见怪!拙荆她——是个哑女,一向不喜欢接触陌生人,所以刚才臣并没有将她引见给您。”

永璂点点头,“可以理解。”

他记起,宫中曾有传闻——卢家与慕容家原是世交,皆是医药世家。到了卢父与慕容藜这一代,两家交情越发深厚,原来卢父和慕容藜不仅是发小好友,卢父对慕容藜更是有过救命之恩,于是在慕容杞和卢氏还在襁褓之中时便为他们二人订下了婚约。谁料卢氏幼时突发一场大病,慕容藜用药虽救回她一命,可却因用药过猛使她成为了哑女,慕容藜为此深感内疚!卢父是个通情达理之人,只觉得女儿已身有残疾,不愿再连累了慕容杞,决定主动退婚,可慕容藜哪里肯应许,坚持让儿子十八岁时娶卢氏过门。当年乾隆皇帝正是为了表彰两家重承诺讲信义,在慕容杞与卢氏成婚之日赏赐两袭珍贵的紫貂长袍和两厘光彩夺目的大粒珍珠!

永璂心想,“从未听说慕容纳妾,看来他也是个重情重义的男子!”看慕容杞一幅心不在焉的神情,他便笑了笑,说:“慕容,你去陪伴夫人吧,我也要回贝勒府去了。”

慕容杞好像愣了一下,“哦。”他向永璂行礼,“那么,在下先行告辞。”

永璂含笑凝视着慕容杞徐徐远去,轻声低语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转瞬间,想到自己,不禁又神色黯然,未曾注意到有一辆翠盖珠缨八宝车从他身后驶过。

那翠盖珠缨八宝车中,宝儿正笑眼盈盈的对瓜尔佳氏说:“额娘,您想吃鱼啊?那我去抓两条鱼亲自下厨给您做一道西湖醋鱼!虽说咱们家厨下烧得天下名菜名汤,可您也尝尝我的手艺如何,让我尽点儿孝心嘛……”

“知道你有孝心。……可你身份尊贵,怎么可以入厨烧菜呢!”瓜尔佳氏喜欢的拉着她的手,说:“别说我不答应,就是你阿玛知道了也是要说的!”

日落之后,掌灯时分,傅恒下朝回府,宅第的门吏家丁立刻拥到大门外顺序排班迎候。

顶马、喝道和众多侍从簇拥着骑着高头大马的傅恒至府门前,傅恒下马升阶进门,穿过几重院落,傅恒径自走到他平日起居休息的厅房,瓜尔佳氏照例在这里迎接他回家,道乏慰问。丫头们打来水,傅恒洗了脸,困乏的靠坐在花梨木的太师倚上,心事重重,只不做声。

瓜尔佳氏望定丈夫,关切的问:“出什么事了吗?”。

傅恒重重的吁出一口气,忽然见到宝儿亲自捧了一个海棠花式雕漆填金云龙献寿的小茶盘进来,傅恒忙坐直身子,慈蔼的笑了。

“阿玛,吉祥!阿玛,请喝茶。”宝儿笑着将茶盘里的五彩小盖钟捧与傅恒。

傅恒接过热茶喝了两口,心里很舒服,又细细的询问宝儿,“今儿和你额聂去白云观上香了?庙会可有趣?”

白云观!宝儿心头骤然急跳,眼中掠过一丝惶恐、一丝羞怯,却只是不动声色的微笑着。

瓜尔佳氏温柔的低声说:“庙会上的人多,气味难闻,我怕宝儿受了腌臜气味,便没让她去逛。”

傅恒看了瓜尔佳氏一眼,“难得出门,怎么不让孩子好好顽一顽!”

宝儿忙笑道:“庙会大同小异,左不过是那些金玉铜磁的古董,再就是绸缎吃食衣服了,也没什么好顽儿的。……我倒是极喜欢那个集云园,听说它又被称为小蓬莱,果真名不虚传。同是亭台楼阁、水榭画廊,那儿的格局布置怎么就看着比别的寺庙道观秀丽深邃,别致有趣。我在那里顽了半日还觉赏之不足呢。”

傅恒点头,“只要是你喜欢就好。”

说话间,院里一声禀告:“三爷回来了!”

靴声“橐橐”,响得又快又有劲,门边的丫头一挑帘子,福康安大步进来了,他一眼先看到宝儿,冲她一笑,然后又向傅恒和瓜尔佳氏跪安,“请阿玛、额聂安!”

瓜尔佳氏笑吟吟的说道:“起来吧!”

福康安便起身坐到宝儿身旁,笑问她:“都说白云观的签灵的很,妹妹没去求一支?”

微笑从眼中褪去,却从唇角浮出,宝儿玩笑着说道:“就怕是太灵的下下签,所以不敢去求。”二人正说笑,徐嬷嬷进来传晚饭。

傅恒满月复心事,晚饭也没吃好,比平时倒多饮了好几杯葡萄酒。晚上独坐书房,在灯下苦苦筹思,郁郁不乐,没有察觉夜已渐深。

瓜尔佳氏小心的进了书房,给他披上薄薄的江绸披风,看丈夫神色异常,轻声说道,“回去歇着吧。”

傅恒摇了一下头,并不作声。

瓜尔佳氏温柔的看着他,问:“是不是有什么事?”

傅恒长吁短叹道:“对缅战事不利,皇上令我前往督战。”

瓜尔佳氏吃了一惊,想丈夫身经百战,从不畏惧,看他此刻表情很沉重,瓜尔佳氏越发慌了,她忧心忡忡的望着丈夫,听他“嗨”了一声,又说道:“明日一早我就要出京秘密往西南面去……此事先不能声张,对人就说我奉皇命去江西视察水患。”

瓜尔佳氏默默的点了点头。

“我去为您准备行装。”她说。

“此行保密,所以拿两套换洗的内衣和便装就可以了。”傅恒慢慢站起身,暗声说:“我去花园走走。……夫人先回去歇息吧。”

瓜尔佳氏勉强的挤出一丝笑,柔顺的一低头,“是。”

庭院空寂,微风无声,屋檐下挂的风铃在轻轻的响着,宛如一首古老的歌谣。

室内飘着安神的沉速香,躺在温香软暖的锦衾丝褥间,卧听窗外簌簌竹叶在风中微语、风铃在风中“丁当”,宝儿又翻了个身,眼睛瞪瞪的望着那水墨字画的白绫帐子,了无睡意,只觉得头晕心烦,胸臆间气血上涌,浑身燥热。

终于躺不住,她起身赤足下榻,踩着冰凉的地板才稍稍感觉到清凉。紫雁已醒,起身披衣过来,轻声问:“格格要什么?”

“我不要什么,就到屋外透透气。”

宝儿穿上交领窄袖衫和长裙佩带的家常衣裳,紫雁为她着鞋,“更深露重,格格仔细冷着。”

宝儿催她去睡,“你睡吧,不用管我,我在院子里转一转就回。”说着,从熟睡的雪莺身边悄悄走过去,出了门。

天空漆黑一团,月光淡淡。清新的空气似含有花草的芳香,深深吸一口方觉得心里清爽许多。

房间外面,便是一条回廊,回廊环绕住“枕翠苑”所有的景致,廊柱下全悬着红色的挂灯,不致使夜太幽暗。宝儿沿着回廊行至“暗香亭”,随意坐在栏杆榻板上撑首看天空,闷闷的想着:“为何会辗转反侧也难以入眠呢?”浑然不知,这便是——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格格……”紫雁抱了一个毡垫过来铺在栏杆榻板上,“坐在这儿吧。”宝儿只得移坐到毡垫上。

“格格还是回去睡吧。”紫雁说。

宝儿好像没听到一样,眼睛盯着苑门,“外面似乎有人。”说着,她便起身顺着游廊到门前,往门缝外一瞧,只见傅恒在门外踱步,宝儿见了着忙开了门,“阿玛!”

傅恒一愣,回头见她一身素白长裙,袅袅婷婷的站在门内,“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宝儿甜甜一笑,“我还想问阿玛这话呢。”她瞧着傅恒,又问:“阿玛晚饭也不曾好生吃,是不是有心事?”

傅恒解下披风裹在宝儿的身上,说:“没事。”遇上她那双清丽无双的盈盈大眼,又不禁想起白天时乾隆皇帝提及赐婚一事,傅恒越发的愁眉不展。

宝儿看傅恒神色沉郁,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只是他不想说,宝儿也不方便再继续追问,便说:“阿玛要不要进来坐坐,喝杯清茶。”

傅恒轻叹息道:“不了。”他又说:“不早了,去睡吧。你娘以前总说,女孩子要睡足觉皮肤才会好。”

宝儿轻轻笑着,“是。”

傅恒又深深看她一眼才转身离去,一直消失在黑暗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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