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戒爱 第七章第七最好不相负,如此便可不相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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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从爱生忧患,从爱生怖畏。

离爱无忧患,何处有怖畏?

是故莫爱着,爱别离为苦。

若无爱与憎,彼即无羁缚。

宝儿中了暑,歪在床上已两日,饭也懒去吃。

雪莺端来香薷饮解暑汤,宝儿勉强喝了两口,因肠胃承受不住,“哇”的一声都吐了出来。雪莺忙用手帕子接住,登时一口一口的把一块丝帕子吐湿。紫雁忙过来送上一盅温水,拿了大漱盂,宝儿漱了一口,吐在漱盂内。

紫雁:“格格……还是请太医过来瞧瞧吧……”

“我躺一躺就好,不要大惊小怪的!”宝儿侧身又睡去。

一室寂静,床幔低垂,烛火摇曳,已经是掌灯时分。

垂帘动,珠玉簌簌有声,有脚步声转入内室,身影清晰映上床帷。

“格格……该吃药了。”是紫雁。

宝儿隔了那道如烟雾氤氲的烟罗素帷,定定的看着垂幔外隐约的形影,并不出声。

紫雁抬手,迟疑的抚上素帷,却没有掀起,又悄然退了出去。

外面良久无声,宝儿起身揭起床幔,赤足踏了丝履,只着一件轻透飘逸的纱衣,缓缓行至镜前。

镜中人披了雪白丝衣,长发散覆,如墨色丝缎从两肩垂下,眉目如旧,只是那双眼睛,一样的深瞳长睫,却分明不同往日,漆黑的眸子如有水雾氤氲,不见清澈。

永璂,永璂,永璂……天旋地转,漫天都是他的名字、他的容颜,似潮水里裹挟的冰凌,生生刺进血肉,很疼!很痛!

“人生,没有永远的伤痛,再深的痛,伤口总会痊愈;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你不可以坐在坎边等它消失,你只能想办法穿过它;人生,没有永远的爱情,没有结局的感情,总要结束;不能拥有的人,总会忘记。慢慢地,你不会再流泪;慢慢地,一切都过去了。适当的放弃,是人生优雅的转身。”她一次次一遍遍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一直说到疼痛慢慢麻木。

宝儿沉思默默转过博古架步入后院,脚下轻飘飘的,行止间袖袂翩翩,衣带当风,恍若琼苑仙子下临凡尘。

亭榭曲廊,朱栏白石,四下寂静,只听草丛中促织夜鸣。

她抬头望去,一轮明月悬挂在中天,温柔的照拂着天地。

真是——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帏。忧愁不能寐,揽衣起徘徊。

溶溶月色下,她缓步而行,转过回廊,不经意瞥见廊檐下新摆上了许多盆菊花,一朵朵硕大艳丽,绚烂多姿。

她有些恍惚,神思飘忽,依稀回到了江南家中的“菊苑”——

“娘,今年花匠又侍弄出几样新菊种。……您看,那是‘枫林落照’,这是‘桃花人面’,这盆花开并蒂的粉色菊叫‘二乔争艳’……那边花瓣下垂如丝的叫‘金带风飘’,这边淡黄的叫‘金如意’,您看它的花瓣像不像一柄小小的如意!……”她把一盆白菊抱到母亲面前,“娘,这盆白菊多美呀!它的名字更美,叫‘白鹤卧雪’呢。”

母亲伸手抚过那白得像雪,白得像玉一样的花瓣,虚弱的笑了一下,“牡丹芍药都没有菊花的气节!赞菊花的古诗里,我最喜欢的就是那句——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垂眸凝望母亲袖口上金线盘绕的菊花纹路,华美绸缎越发衬出母亲指尖的苍白。她心中一片悲凉,“娘现病着,不该说这些清奇诡谲之语。”

母亲轻笑,掌心抚上她的脸。“已经熬过了一个夏天,我还要继续努力的活下去,一天,一月,一年……”

……

宝儿眼底有隐约湿意,却见母亲的面容渐渐模糊,变成了雪莺的眉目。

“格格……睡了这半日,连外袍也不穿就出来,当心着凉……”雪莺一脸忧切,一面说着,一面将长衣披在她肩头。

宝儿嘴角扯出一抹淡淡的笑,“这时节,只会中暑,哪能着凉。”

雪莺一时无语,低下目光。

宝儿倚着栏杆,回眸看向菊花,她一盆又一盆看过去,似自言自语,“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那时一个小小的不经意,至今还有如此强大的力量让自己疼痛。不止一次地想,是什么让自己忽视一种如此深情的挽留。许多人生经验的获得就意味着它的已经作废。但,能不能让它对你还有一点用处呢?宝儿,把握住人生每一个阶段的馈赠,不会在仰望天空时忽略了身边的风景,不会在行走时忽略温柔的等待。”耳边又响起母亲的话。

宝儿怔怔立在廊下,满心都是怅惘,百般滋味莫辨——

转身,风轻云淡!

忘情,谈何容易?

即使用一句“忘记”可以将一切都抹得干干净净,然而,那些镌刻在生命里的悸动,只怕这一生都抹不去的。

月色如练,星稀云淡,她仰起头,深嗅空气中微甜的花香。

良久,宝儿若有似无的叹了口气,轻轻说道:“雪莺,预备浴汤,我要沐浴净身。”

静夜沉沉,更漏声声。

兰汤池里水雾氤氲,白芷睡莲的花瓣漂浮其间,幽香袭人。

水汽弥漫中,恍惚是母亲的手抚过她挂着水珠的眉梢,柔声说:“人的一生都有一些说不出的秘密,挽不回的遗憾,触不到的梦想,忘不了的人!总有些东西不得不争,也总有些东西不得不舍,人生每一步行来都需要付出代价,得到想要的一些,失去不想失去的一些,可这世上的芸芸众生,谁不是这样活过来的?只要是自己选择的,那就无怨无悔吧。”

宝儿倚着温润的石壁,微微仰头而笑,让眼泪被水汽漫过。

谁都不会看到她的眼泪,只会看到她笑颜如花。

曾经是怎样笑着活过来的,往后,她仍要一样笑着活下去!

连着几场大雨,洗尽了暑气,金风玉露,便到了七夕节。

“七月七,天上牛郎会织女……”孩子们拍着小手跳着脚儿的喊。清脆的童音、爽利的京腔像唱歌一样好听。

这一天清早,紫雁捧了衣物进来,“格格夜里睡得可安稳?”

“还好。”梦里谁也没有见到,没有母亲,没有永璂,只有她孑然一人走在潮湿阴冷的雾霭中,看不到光亮与边际。

“格格,您看这身衣裳合意吗?”。紫雁呈上一袭清雅约素的衣裙。

宝儿略点了一下头,便任由婢女侍候她梳洗、换衣,她则怔怔失神,心里空空落落的,仿若丢失了什么。

一个婢女半跪着为她着鞋,隐约有幽幽香气萦回在四周,宝儿这才回过神来,淡淡问道:“是什么香?”

紫雁道:“格格且看脚上的尘香履……”上面绣有莲花,镶有珍珠,似有花粉从鞋面的花瓣镂空中细细透出。

宝儿淡淡一笑,“好巧的心思!又是雪莺的功夫吧。”

紫雁道:“她倒是肯在这上面用些心。”

妆成,紫雁为宝儿把最后一支绿雪含芳簪斜斜插上发间,她含笑退至一侧,好让宝儿回身看向立地鸾镜。

宝儿望着镜中自己,姣若春花,媚如秋月,冰清玉润,紫府无双。她笑了笑,镜中的自己亦微笑,而那双眼里却无半丝笑意。

“格格,传早膳么?”紫雁问。

“传吧。”

“奴婢这就去。”紫雁转身而出。

宝儿心下窒闷,徐步踱至窗前,默然驻足立了一阵。庭中一片明媚,阳光透过树荫,丝丝缕缕洒进屋内,暖暖的。她却只觉满心荒凉,冷意透骨。

不多时,紫雁又来说,“格格……请用饭吧。”

“知道了。”

宝儿移身来到小楠木桌子前,早点已经摆好。有麻豆腐,银丝卷,糖蒸酥酪之类的北京小吃,也有江南有名的蟹黄小汤包,八宝甜饭,卤香菇,油焖鲜笋。

宝儿胃口好像比往日还要好,她把每品食物都尝了。

寂然饭毕,雪莺用小茶盘奉来茶和漱盂,宝儿漱了口。

紫雁捧上杏仁茶,说道:“总算是好了!……这些日子格格恹恹缩缩,不思茶饭,可吓坏了奴婢。如今,看格格又爱吃东西了,奴婢这心里才亮敞了。”

宝儿端了水晶玻璃碗,拿把银匙在杏仁茶里缓缓一搅,只低头喝茶,也不开口,任她继续说着,“格格,听奴婢一句劝,热天毒日的,不要再出去骑马了……万一您身上病了,奴婢可如何向主子们交代啊……”

宝儿淡淡一笑,“知道了。”她搁了水晶玻璃碗,款款起身往书房去了。

紫雁眼看着宝儿进了书房,脸上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回头一招手,静立在院子里的几个婆子悄无声息的进来收拾起剩饭残桌。

紫雁对一个婆子说:“挑一碗卤香菇、麻豆腐,再把那两个银丝卷留给我罢了。”

婆子问:“雪莺姑娘要吃什么?”

“她早吃了饭了,不用给她。”说完,紫雁到房外嘱咐小丫头们浇花、喂雀儿,又说:“把屋子收拾了,撂下纱屉……格格不喜欢熏香,挑一盘新鲜水果摆在屋里去。”

往后房吃过饭,紫雁匆匆回院子里,蹬着门槛子拿耳挖子剔牙,看着小丫头们挪花盆。

书案前已堆满了揉皱的废纸,竟没有一张写成。

书以静心怡神,可眼下她的心绪,实难为悠闲自得。宝儿直起身,淡淡叹口气,将一管紫毫搁了,对着满眼的墨痕狼藉——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群燕辞归鹄南翔,念君客游思断肠。慊慊思归恋故乡,君何淹留寄他方?贱妾茕茕守空房,忧来思君不敢忘,不觉泪下沾衣裳。援琴鸣弦发清商,短歌微吟不能长。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牵牛织女遥相望,尔独何辜限河梁?

……

恐是仙家好离别,故教迢递作佳期。由来碧落银河畔,可要金风玉露时。清漏渐移相望久,微云未接过来迟。岂能无意酬乌鹊,惟与蜘蛛乞巧丝。

……

草际鸣蛩,惊落梧桐,正人间、天上愁浓。云阶月地,关锁千重。纵浮槎来,浮槎去,不相逢。星桥鹊驾,经年才见,想离情、别恨难穷。牵牛织女,莫是离中。甚霎儿晴,霎儿雨,霎儿风。

……

狼河北秋偏早,星桥又迎河鼓。清漏频移,微云欲湿,正是金风玉露。两眉愁聚。待归踏榆花,那时才诉。只恐重逢,明明相视却无语。人间别离无数,向瓜果筵前,碧天凝竚。连理千花,相思一叶,毕竟随风何处。羁栖良苦。算未抵空房,冷香啼曙。今夜天孙,笑人愁似许。

……

她枯坐窗下,对着白纸废墨发了半日呆。

“格格,请用药。”一个小丫鬟将头埋得极低,双手捧了药碗跪在书案一旁,小心翼翼的呈上药。

宝儿抬头看一眼药碗,无奈的说:“先放到桌上吧。”

小丫鬟战战兢兢的站起,手上托盘却是一斜,那药碗整个翻倒,药汁泼了她半身。小丫鬟顿时慌了,“奴才该死!”只会伏在地上不住的叩头。

侍婢们手忙脚乱的上来收拾摔落在地上的药碗和污迹,紫雁听见声音赶忙过来,叹道:“一丁点儿小事都做不好,我一时看不到就有事故儿。”对小丫鬟厉声道:“手爪子是作什么的?拈不得针,拿不动线,如今连个碗也端不稳!”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宝儿看着眼前瑟瑟发抖小丫鬟,瘦小的身量似不足将笄之年,宝儿一时不忍,说道:“起身吧。以后做事稳重一些就是长记性了。”

小丫鬟连连叩头。

宝儿瞧着瑟缩在地上的女孩儿,又想一想自己,同样的韶龄女子,他人卑微如此尚且努力生存,她又何来伤春悲秋的理由!

“这屋里太闷,无须这么些人在跟前侍候,都下去吧。”宝儿遣退众侍婢,只紫雁留下了。

紫雁笑说:“格格宅心仁厚,对下人太宽厚了。”

宝儿闲闲一笑,只觉仁厚一说无比讽刺。

这里是她名义上的家,她有格格的身份,仆从众多,一呼百应,却有谁人真心在意她的喜怒哀乐?

她懒懒起身扯过一张朝鲜贡纸,走笔写道——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

“格格……”紫雁一边砚磨,一边说道,“刚才为您收拾衣装,突然掉出来一条银丝鞭子,还以为是长虫,吓了一大跳呢。”

宝儿心口一紧,手腕不由自主颤了,一团浓墨从笔尖坠下,在纸上洇开。

身边突然多出一样物件,她要如何自圆其说?

宝儿举笔望着笔尖,眉头微微一蹙,轻叹道:“又废了。”

紫雁却只望着宝儿的脸,说:“格格,这条鞭子真是美观精致,以前怎么没见过?”

“那银丝鞭子一直是由我收着的。”雪莺手内捧着一个小连环洋漆茶盘,里面放着一盏新茶,她迈步进来,说:“格格那日带出去顽儿,后来是我忘了收起来。”

紫雁笑道:“一直由你收着的?我怎么没听说过。”

雪莺稳稳当当的将茶盏放好,这才抬眼看她,不急不缓的说:“自古以来,就是姐姐一个人伏侍格格的,我没伏侍过?再者,格格自家的东西多了,样样都要姐姐见过才算?……姐姐是什么人?不过和我一样,都是格格的奴才!我为何凡事都要告诉姐姐去?难道还要格格凡事向奴才报备么?”

紫雁听了这话,又是恼,又是羞,一张脸都紫胀起来,待要说几句话,见宝儿放下笔,端了茶盏,以瓷盖缓缓拨着水面漂浮的茶叶,不发一言,紫雁少不得自己忍了性子,说道:“雪莺妹妹这是和我拌嘴呢?我不过随口问一句,妹妹要是心里恼我,你只和我说,犯不着当着格格的面。”说着她又伤起心来,含泪说道:“妹妹要寻我的晦气,我就不多说,让你说去。”她不觉滴下泪来。

雪莺方欲说话,宝儿搁了茶盏,淡淡的说道:“两位姑娘还要再吵一会儿么?”

“格格您来评评理儿……”

触及宝儿冷冷淡淡的目光,紫雁身子一缩,忙拭了泪,不再说话。

“这般伶俐口齿,伏侍我的确是委屈了……改日我去回夫人,应该抬举两位才是!……”

紫雁顿时慌了,忙跪下,“奴婢该死!在格格面前浮躁了。”

雪莺也跟着低头伏跪在地,“雪莺知错!”

宝儿扫紫雁一眼,看定了雪莺,说道:“紫雁只问了两句,你就说上那些话。想你平时少言寡语,如今嘴里如此利害,是明仗着我素习好性儿,不能辖治奴才?还是什么人主使了你逞强闹起来,要把我制伏,日后任你们欺枉?”

雪莺垂头不语,紫雁见她沉默,忙陪笑道:“格格怎么说这话出来?婢子们如何当得起!”

宝儿冷冷垂目端详自己修削的指尖,微微一哂。

生活不是用来妥协的,她退缩得越多,能喘息的空间就越有限;对有些人,不必一而再的容忍,不能让别人肆意践踏她的底线。

她淡淡笑道:“原都是天外的人,不知道理的?难道你们在夫人面前也如此大声小气的?若有这道理,一等忠勇公府的规矩也太宽厚了!”她略抬了眼角,又说:“旁人若知道是我管教奴才不力,纵得奴才不凡了,连个上下高低都没了。若不知道的岂不是要笑话忠勇公府这样的人家连个王法规矩都没有,大丫鬟竟然把当今圣上亲封的格格都不放在眼里!”

紫雁瞬时满面通红,将头深深垂下。

宝儿微微一笑,淡淡说道:“去教引嬷嬷那里领责罚吧。”

从前,人人敬她行为豁达、随分从时;而今,她还要人们知道她的铁石心肠、强横手段。

紫雁一震,骇然抬头望向宝儿,“格格……”她以为自己毕竟是瓜尔佳氏身边的人,如今拨给宝儿做婢女使唤,宝儿就是生气也会顾忌瓜尔佳氏的颜面,至多耍耍口上的威风,不会当真不藏着留脸面。

宝儿不再多说一个字,拿起本《全唐诗》,倚在椅上只垂目翻书。

“是。”雪莺在旁已叩下头去,默默起身出去。

紫雁见状,一声不敢言语,只得含羞忍辱的退下去。

一干仆从侍女听到声音,见宝儿第一次对下人厉害,都噤若寒蝉、鸦雀无声的在外头听消息,瑟瑟不敢近前。

不觉已日上中天,小丫鬟战战兢兢进门,怯怯道:“格格,午饭送来了,要在哪里摆?”

宝儿放下书,“就在这里罢了。”

两个小丫头子进来放小饭桌,四个小丫头子手里捧着一色捏丝戗金五彩大盒子过来,那小丫鬟接着揭开,里面是一碗虾丸鸡皮汤,又是一碗荷叶粉蒸内,两碟子精致小菜,一大碗热腾腾碧荧荧蒸的绿畦香稻粳米饭,小丫鬟一样一样捧了放到桌上,又将碗箸小心翼翼的摆放。

“今日午膳是谁安排?”宝儿淡淡的问。

“是雪莺姐姐一早吩咐的。”小丫鬟声音细如蚊蚋。

宝儿一面打量这小丫鬟,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虽不及雪莺玉雪可人,也不及紫雁容貌秀致,却也眉目婉丽,只是尚显稚气。一面问她,“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不认得?”

她怯怯低头,不敢看宝儿,“奴才名唤樨晴,香樨的樨,晴天的晴。以前不做那眼见的事,格格自然是不认得呢。”

宝儿莞尔,又问道:“今日为何做这眼见的事了?”

樨晴如实回道:“奴才愚笨,不配在屋里递茶递水、拿东拿西,只做那些粗重的活儿。昨日雪莺姐姐说,奴才虽不伶俐,倒也是肯任劳任怨的,便让奴才过来学着伏侍格格。”

“原来如此。”

宝儿看她手上的肌肤已磨得粗涩,只怕也是吃过太多苦头,这越发令宝儿怜惜,因说道:“凡事熟能生巧,多学多做便不难。只要知道眉眼高低、出入上下,就是伶俐的。”

樨晴似懂非懂,只是点头,说:“奴才谨记格格教导。”

樨晴侍候宝儿吃了饭,伏侍盥漱,这不在话下。

午饭已过,宝儿回到卧房中,忽觉胸闷气乏,说要小睡片刻,将众侍婢遣出,她辗转枕上却难以入眠。

人生如此漫长,这世上连父母亲人都会转身离去,还能相信谁会不离不弃呢?

竭力不去想起那个名字,却怎么也挥不去眼前风仪俊雅的身影。

茫茫人海,唯他一人,她愿倾心相系!

如果可以,她愿意相信,相信他口中的一生一世……可此生此间并不只有她和他两人,还隔着那么些的人和事。

宝儿思及此处,满心悲酸,也想不起嫌疑避讳等事,起身换掉裙装,然后直奔马厩,跳上“小白龙”,她一拉马缰就向“试马埭”狂奔而去。

她心中所有的矛盾纠结快要让她整个人爆炸了。

宝儿策马疾驰,一阵狂奔,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终于她累了,勒住了马,这才发现自己正置身在一片荒林里。

宝儿翻身下马,茫然望向四周,这是哪里?哪里才是家?

孤身漂泊,伶仃红颜,荣辱祸福,无处归依,何处都不是故乡。

她仰头向天,骤然间,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天空大喊,“啊!……”

直到声音哑了,浑身没了力气,她垂下头,颊上泪水沿着脸庞滑下。

她都没有察觉到有人站在她身后已许久,直至那人将丝帕递到她面前,宝儿大惊,蓦然抬头,泪水落到那人手上,湿了丝帕。

心中挥之不去的绰然身影竟在此刻真切出现,近在咫尺与她相望,触手可及。

一时间,宝儿有些恍惚,想对他笑,眼泪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

“永璂啊,我要怎样才能逃开你?”

他的手指微颤,抚上她的脸。“我也没有办法。”

宝儿静静的仰头看他,他的面容更见清瘦,眼神依然温柔缠绵,如镌如刻,似有些许凄楚,更有许多爱怜深深藏在其中。

宝儿不知为何,他的目光总会让她的心变得软软的,似塌下去一个地方。

她咬唇侧过脸去,“我不想看到你!”一句话出口,已是哽咽。

“可我想你!”

蓦的将她拥入怀中,他的下巴触到她的脸颊,微微胡碴轻扎着她,宝儿忍住刺痛,一声不吭,唯恐一出声,就失去了这温暖的怀抱。

清幽的山林气息,万籁俱寂的境界,岁月在一呼一吸间流逝。

不知何时有浓云遮蔽了天空,空气里渐渐裹挟了湿意,低沉的雷声滚过天际,骤起雨意。

“跟我走。”

永璂牵住宝儿的手大步朝荒林尽头一处年久失修,废弃的佛殿跑去。

推开那扇尘封多年的殿门,“嘎吱”一声刺耳的门轴响。

地面排列着整整齐齐百十个蒲团,满殿高挂着无数条幡、佛幢……时光仿佛骤然倒流,永璂有刹那迟疑。

那时这里还是香火不绝、金碧辉煌的,年轻的主持和尚蕴雅、孤清,总是垂手跟在乌喇那拉皇后的身后,一步之遥之外,永远的淡然、平静,不会疏远,也不会靠近。

如今,人去殿空,仿佛只有殿内弥散的优昙香气,袅袅萦回,似在身边,又不可追寻。

一阵风从殿外直吹进大殿,有冰凉的雨点从破碎的瓦片缝隙间洒落,湿了脸庞,雨究竟还是下来了。

“这里……怪里怪气……”看一眼幽暗光线下的佛像,宝儿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肩头,莫名畏惧,透衣生凉,不禁一颤。

突然,身上骤然一暖,永璂将外衫月兑下披在她肩上,“跟我来。”紧扣着她的五指,带她出了佛殿侧门,沿长廊甬路来至一处禅房。

打开房门,急风挟雨直扑房中,永璂返身将房门掩上,将风雨挡在了外面。

宝儿靠着一张木桌,身子微微发颤,不知道是冷还是怕,她环顾房内,虽然简陋却并不破败。

永璂点亮火折子,检视门窗都已紧闭,他说:“宝儿别怕!”

宝儿怔怔的望着他,不知是感动是心疼,嘴上却偏偏说了句,“你为什么要来?你现在应该是在京城,欢天喜地的去筹备你的婚礼啊!”

“又是言不由衷。”永璂叹息,满眼暖意,“我倘若真的欢天喜地的去迎接那个劳什子婚礼,你就不会伤心?”

“我才不会呢!”她仰头,执拗的望定他,“我的字典里就没有伤心这个词!”

永璂啼笑皆非,伸臂将她拥进怀抱,箍得她几乎不能呼吸。“好好好,是我自作多情!”他在她耳边含笑低语,“想你想的坐卧不宁、茶饭无心、心绪难安、失魂落魄、情怀缭乱……明知不可以还是冒险过来,你就不能给我句真心话么?”

宝儿笑出声,“你想我想出了这么多成语啊。”

永璂摇头苦笑,无奈一叹,“你呀,要气死我了!”

她攀着他衣襟,只是笑,眼泪却已涌上,“你要听真心话么?……如果能回到从前,我会选择不认识你。不是我后悔,是我不能面对终有一日失去你的结局。”她一面说一面偷偷在他襟上蹭去眼泪。

永璂低头看她,眼中分不清是惊诧是欢喜,仿佛神魂俱摄。

“好美的一句真心话。”

他捧起她的脸,不觉眼圈发热,“得你一心,此生何幸!如此一生,我已知足!”

那样缠绵迷离的目光怦然触动宝儿的心,击溃她心底最后的一处坚守。

她望着他,瞳中映出他的身影,他眼中也只有她的身影,这一刻,他们眼里只有彼此,再无其他,天地俱归澄澈。

宝儿不能分辨自己是醒是睡,不能分辨自处清凉世界还是烈火地狱,不能分辨是过去是现在是未来……心底暖意渐浓渐炽,化作明媚的火焰,焚尽了她的矛盾和纠结。

人生难得一知己!他已知足,她亦无悔!

她抬手攀上他颈项,以指尖轻轻拂过他的眉目,鼻梁,抚上他的双唇……永璂任凭她的手指一路滑过,气息却是渐渐急促,忽觉口干舌燥,似乎周身都烫了起来,他骤然捉住她的手,“宝儿,别考验我了,好吗?你要知道,让一个男人在他心爱的女人面前当君子是多么要命的一件事!”

宝儿眼眸轻眯,“要命?有这么严重?”

永璂倒抽一口气,“你要折磨死我了!”他手臂猛然一带,将她揽倒在臂弯,未容宝儿回过神,他的唇已覆了下来。

良久纠缠,情难自禁之际,他环在宝儿腰间的手缓缓上移,修长手指挑开宝儿衣襟,隔着里面一层薄薄亵衣,掌心暖暖的覆了上来,缓缓的经过她白皙的脖颈和突起的锁骨,直到触到她柔软饱满的胸部,感觉到她身体的阵阵颤栗,永璂颤抖的呼出一口粗气,脑中仅存的理智让他停止了动作。

永璂身子滚烫,“宝儿……”看着她,一会儿,澎湃,恨不得把她揉碎;一会儿,双眸清醒,心内矛盾又苦恼。“你不会后悔吗?”。

宝儿五指缠上了他的五指上,薄唇轻触到他耳畔,“……爱我所爱,无怨无悔。”

她轻轻柔柔的呢喃传入他酥麻的耳孔中,永璂顿时情火如沸,浑身燃烧起来。他将宝儿拦腰横抱起来轻轻放至床榻,俯深深看着她,目光迷乱,“宝儿。”他沉沉唤她,“我的宝儿!”

宝儿主动抱住他,双眼迷离的凝望着他,“是!你的宝儿!你的女人!”她的柔情细语将他的燃烧得越来越旺。

永璂一边狂风暴雨般的吻着她,一边轻巧的解开她白绫红里的亵衣,上面扎着鸳鸯戏莲的花样,红莲绿叶,五色鸳鸯的亵衣滑落到床榻下。

强烈的男子气息仿佛炽热的风暴将她席卷,不容抗拒的力量灼烫了她,从面颊到胸口迅速染上一层蔷薇色。酥麻感在她的每一寸肌肤上蔓延着,宝儿觉得天旋地转,浑身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仿佛沉沦在无边无际的温暖潮水之中,缓缓漂浮,忽起忽落。

她紧紧闭上眼睛,不敢动弹,甚至不敢喘息,心头剧跳,一颗心似要蹦出胸膛。

男女之欢,她虽不是全然无知,却仍羞怯懵懂。

感觉到永璂双唇沿着她光果的脖颈一路细细吻了下来,嘴唇慢慢移到她的胸前,宝儿忍不住喘息出声,颤声低唤他的名字。“永璂……”

她睁开眼,醉意朦胧的眼瞳上映着永璂炽热如火的眼眸,“这是我的第一次……”

他略微一怔,随即一笑,语声低哑温柔,“我知道。”吻了一下她的嘴角,“放心,我会温柔的。”

宝儿乖巧的点点头,手缓缓松开了。

永璂小心翼翼的握着她洁白高耸的玉峰,似捧着易碎的轻瓷在掌心,极轻极柔的亲吻着,最终将那含苞欲放的粉女敕蓓蕾引入微启的齿缝,吸吮!

他深邃目光中浮动着宝儿娇柔的身躯,处子皎洁之躯让他感觉到血脉贲张。礼教、法度、世俗……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自己心爱的女人此刻就在眼前。诸般羁绊都被抛开,只愿就此坠入她的眼中,永世沉沦。

似是下定了决心,永璂的手指变得莽撞起来,他毛躁的解开她裤子上的系带,当层层叠叠的衣物被他一一褪去,最后的遮蔽也顺着她白皙匀净的皮肤滑落下来。

他辗转反侧的吻她,摩娑于双腿间,动作很温柔,就像春风慢慢吹拂着她。宝儿抓着他的脊背,娇喘细细,让永璂获得前所未有的力量。当她的身体像花儿一般为他绽放,其乳膨起,金沟颤慑而唇开,丹穴津流,好像从深谷中吐出一股涓涓细流,永璂再也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他强悍而直接,没有半分迟疑的进入她的身体,仿佛一场攻城略地的袭击,宝儿身体不由的僵直了,疼痛代替酥麻从向全身迅疾的爆炸开来,一股热浪几乎要摧毁她。

撕裂般的痛让宝儿忍不住尖叫,她扭动的身子激发了他狂野的本性,将他的燃烧的更旺,永璂握住她纤细的腰肢不容她退缩,把她推上更高的浪尖上。

男欢女爱,有情和无情完全不同,情深与情浅大不一样,他们却超出所有这一切,是神、形、韵的完全融合,恨不能团成片片飞花一时散尽,恨不能死在登仙的一刹那!

几番缠绵之后,宝儿套着永璂宽大的外衫,静静的伏在他怀中,长发缭绕在他胸前,几绺发丝被汗水濡湿贴着他赤果的胸膛。永璂拥着宝儿,怀着歉意,有些懊丧的在她耳边轻轻的说:“对不起!我没经验,没做好……”

想到他平日里风仪蕴雅、气度高贵,刚才竟是那样疯狂,宝儿脸颊滚烫。突然,她狠狠的在永璂赤果的胸膛上咬了一口,疼得永璂差点儿叫了出来,眼见胸膛上已被她咬出一圈圆圆的、细细的牙印,四周慢慢的渗出鲜血。

宝儿似笑非笑,娇嗔的瞅着他,说道:“谦虚了,这还叫没经验?别人都说十二阿哥是正经人,不近,不养娈宠,只会埋头读书……谁知你成日里都读了些什么书!”

“好呀,你取笑我!”永璂忽然勾住她的腰肢,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唇角勾出一抹笑意,“说到读书,此时我倒想起一首诗……有意双腰合,多情两脚举。动摇任我驱,深浅任君裁。”

宝儿耳热如饮醇酒,笑眸弯弯,微翘的鼻尖俏皮可爱。“不是好人……”迎上他熠熠目光,她声音不觉轻细下去,“果然平日里是假正经的……”

看她面若春花娇艳欲滴,转眸嗔笑,妩媚娇羞,永璂难遏,“既已担了这个名声,我不如一不做二不休……”说话间伸手探入她的衣衫里。

“永璂,别闹了……”宝儿惊呼一声,闪躲着他不规矩的手,忽觉耳畔一热,被他衔咬住耳垂,顿时半身酥软,一声嗔呼还未出口,便被他火热的唇封住小嘴。

两人交颈而卧,四肢相拥,婉转缠绵。

永璂惊诧,天上人间竟然能有这样的欢愉!他紧紧抱着身下宝儿,情热如沸,腔子里甜蜜得似在丝丝作响,沉醉得阵阵眩晕,心头时不时隐隐疼痛,疼得透不过气,又疼得那样舒服!

“我好吗?”。温热气息暖暖拂在她耳根。

宝儿脸色绯红,笑意沉沉,全是激情释放后的慵懒无力。

永璂宠溺的轻吻她额角,轻声说:“明日要行纳征礼,再待一会儿我就得起程回京了……”

宝儿低眸不语,手指轻划着他领口,负气道:“归心似箭了吧!”

永璂低笑道:“吃醋了?”

宝儿嗔怒,在他臂上用力一拧,说:“你信不信,你敢喜新厌旧,我就移情别恋!”

永璂啼笑皆非,眼底流露几许无辜,更有深浓眷恋,“哪有新?哪有旧?我只有你!”他握住她的手,手指交缠,紧紧相扣。“不管你信或不信,我只要你是我妻!”

宝儿深深动容,伏在他胸前,终于说出心底盘桓许久的话,“永璂……我爱你!”

永璂身子一震,喉间滚动,眼底湿润,只一语不发的将她紧紧拥在他胸前。

正是——

情深似海,奈何缘不逢时!

万里江山,不敌红颜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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