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渐歇,四下里静谧无声。阳光渐渐转为昏黄,婆娑的树影也渐渐暗淡不明。
两个人的腿依旧悬浮在树上,郝枫讲得兴起,腿脚始终摇晃着,等语音停下,腿脚也跟随着停住。
“你是说……”梦玲停住,不敢再说下去。
“姐姐,那个人竟然是江含穆!不过,最初见到时我还有些将信将疑,但因为是你找了好久好久的人,所以我才迫不及待地要你来。可是现在……哼,”他气鼓鼓地说,“看他的样子,哪里是情深义重的人?哪里是值得你这样子对待的人?哼,我越来越不相信,他就是你要找的人!”
梦玲沉默不语。激动和喜悦的心情在故事的讲述中,便开始涣散,不再凝聚。待听到那个隐隐约约请求不要听到的名字,猛然间头脑轰然而鸣。曾经一度倒转的乾坤,再次翻转,却是越发的混沌昏然了。
身旁的郝枫见梦玲面容平静,平静中却透露出他从未见到过的惨淡。那个总是散溢着如沐春风的气息的女孩子,从来作为他的守护神不知惧怕为何物的姐姐,此刻却因为听知这件事,这个人而霎时间面容惨淡,似有难以排解之意。
“姐姐,你没事吧?”
见郝枫焦切地打量自己,梦玲觉到此时的失态。她勉强露出笑容,代替声音加以回答。仰首透过微颤的密密匝匝的枝叶,看天色渐渐昏暗,西边撑持着最后那片燃点似火的云霞。
她忽地忆起一句绘景的话来:夕阳惨淡,暮霭苍茫,野风袭裾,杂花自落。
野风拂裾,确有丝丝寒意贯穿身意。
何以得来的如此凄切的心情呢?适才转瞬间百转千回的思想,却似剪不断理还乱的愁绪,将她越来越紧紧裹缚。
她直起身来,倏然想到身旁的郝枫,微笑着说:“小枫,快回去吧!我猜你们教官见你迟迟不回去,又要发脾气啦!”
话语间带有歉意。
郝枫却不肯离开,虽然见她回复了常日里明媚的光彩,却依旧有着疑虑和担心,他期期艾艾地问:“姐姐,我,我是不是做错了?”
“什么?”梦玲诧异。
“我不该把这件事告诉你的,对不对?如果不告诉你,你就不会不开心。”
梦玲是发自内心地噗哧笑了,“傻孩子!”他抚着他的发,“你怎能不告诉我?你对我有大恩呢,我还要对你千恩万谢才是!”
郝枫赧然。
千言万语涌上来,那缓缓燃却的红霞便肆意点缀着这胸臆。
不假思索地说着,仿佛并非自己的声音,“你如果不告诉我,如果没有人来告诉我,我会一直寻找下去。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终是为了有个明确的答案。不管这答案是什么……”答案是“江含穆”,这突兀的声音使她止住话语,眩惑更加强烈地袭上心间,但还是追随着另外的声音——那个陪伴她五百年的神谕似的声音,悠悠说了下去,“不管寻到的答案是多么的令人眩惑不解,总归是达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目的,便是得到了神的厚意怜悯。接下来……”她的心竟随这三个字,开始慢慢重新得以凝聚,“接下来,就要寻丝觅缕,获取更加明确的解释。”
说完这句话,她的整颗心,便蓦地重获宁静,彻底安定下来。
话语有时如梳,能够理清繁乱的思绪,它和如海的沉默同样重要。
“不用解释的啦!他绝对不是你要寻找的人!”郝枫对那人的成见,竟是莫名的越发深了。
“好啦好啦,”梦玲拍他的头,“是不是,我自有办法将它理出来。况且,他也并非像是十恶不赦之人,何必这么仇恨他呢?看他多才多艺,特立独行,或许你们哪天成为朋友,对你有莫大的裨益也说不定呢……”
“切,我才不要咧!”郝枫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看来即使全世界要他同那人当场成为朋友,也肯定比登天还难。
沿树干爬下来,落到平地。待要离去,郝枫忽然回身朝依旧于上面端坐的梦玲问:“姐姐,你为什么要寻找那个人?寻找到他,是比世界上其他事情都重要的事吗?”。
梦玲已张开身后的羽翼,撇去脸庞前遮挡的发丝,笑容惬意而沉醉,“是呵,对我来说是。”
这回答,对于郝枫来说是比奥数还要艰深的题目。他不再囿于她的事,甩甩头说:“唉,看来大人们说得不错,只有等我们长大了才能够理解你们呢!唉唉,如果要像你们这样复杂,又何苦长大来!”
他挥手向梦玲告别,快乐的身影淡淡地拖长在林间地面,渐渐地隐没不见。
是呵,又何苦长大来?
梦玲穿越出裹缚着她的枝桠密叶,于林上望见玉蟾似的明月。月华如练,原本是这样的自然而然。
又是什么,使她陷入无休止的,场场相似的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