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德陪着霍冰在选生产那日的医女和傅母。
帐外站着五个妇女,是衣着朴素,低眉顺眼“这都是先由家臣选过的,模样干净厚道,本领也是好的”说完递过去一个盛有名碟的盘子。
霍冰手搭在月复部的束腰之上“我一日怠惰似一日,请夫人帮我选吧。毕竟在自己家中一切都是应该由夫人做主的”
君德眉梢跃上一些喜色“那么我就越俎代庖一次了”说完起身朝着那些人走去“你们把手伸出来让我看看”
“恩,手掌宽大厚实是个能做事的,样子也干干净净。你是哪里的人,今年多少岁了,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我叫淳于衍,代国人。男人当年随小李将军突围,死在了外面,家里只剩下小女和一个三岁的孩子。我从小跟着父亲学过一些药理岐黄。”
“小李叔叔部下的遗属”霍冰细细打量淳于衍一通,觉得她低眉顺眼且身材健壮。“就留下她吧”
“看着模样倒是老实”君德拿出名碟递给一旁服侍的侍女“你拿着她的名碟给家老,空出一间干净且离大小姐近的房间与她,不可怠慢了。其余的人让家老送300钱送走吧”
“谢谢夫人,谢谢大小姐”一行人全部屈膝行礼独独淳于衍跪在地上。
“以后还要多多劳烦你费心了”霍冰笑着“我相信你”
“多谢娘子!”
君德看着淳于衍也是欢喜,毕竟代表着霍冰是逐渐在相信自己了。“产房都准备好了,医生,太医的也都请太常物色了,这几天会全部到位,现在你就只要安安心心的养身子就可以了”
霍冰神色有点倦怠,眼神有些飘忽
“孟春正是容易疲倦春困的时候,你去休息一下吧,剩下的事情让我来准备”君德扶起霍冰说
霍冰并不推辞“有劳了”就被侍女扶着到房间去小睡。
温室殿
赵惊鸿闭门不出,也没有去刘彻那里伺候,刘彻也一直没有传召于她到跟前,甚至连刘弗陵都没有传召。
“皇子殿下,皇子殿下”傅母站在刘弗陵身边,看着他摊开的竹简还停留在最开始的那一块摇摇头“婕妤娘娘带着糕点来看你,皇子殿下?”
“恩?啊”弗陵从梦中醒来一样“什么?”
傅母深深看着他。“婕妤娘娘带着糕点在外面等着”
弗陵鼻子皱起“这个··傅母,我,我怕”眼神惶惶好像是露珠。
傅母微微俯身“皇子殿下,娘娘是您的亲身母亲,当年怀胎14月才生下你,甭管外面的人说这样的经历是多么的神乎其神,多大的艰辛也只有自己才知道。”
弗陵低下头,脸红红的“这个知道”
“皇子明白就好,所以经历了这么多的辛苦才有了你的娘娘,是断乎不会害你的。无论娘娘做出什么事情,只是为了你而已,所以如果你觉得娘娘做错了什么事或者什么事伤了你的心,还请皇子殿下不要埋怨娘娘。”
“这个,可是,可是可是母亲怎么可以去去害人···而且,而且还是太子哥哥”
傅母神色一冷“皇子殿下你不能这么说,都知道太子殿下是自己服罪自杀,天下早已有定论,怎么会是夫人杀害的?”
“这··”
“弗陵,母亲带着你最喜欢的枣糕,你见见母亲好不好?”大门之外赵惊鸿的声音传来,更多的好像是在恳求刘弗陵一样。
“皇子,我去请夫人进来了”傅母说了一句就转身离开,弗陵目光闪烁,但是看在傅母的眼中只以为是小孩子的坐卧不安。
“夫人,皇子在里面看书了”傅母打开门,看到入眼显得憔悴的赵惊鸿,低头安安静静的说,赵惊鸿看了傅母一会,没有作声就进去了。
弗陵背对赵惊鸿坐在那里“母亲,弗陵知道您要说什么,其实弗陵并不是因为那天的事而躲着不见您的,霍大人告诉弗陵的事,很多事情弗陵都自己猜测到了,那天也只是猜测被印证了而已。”
“你”听到这样的话,赵惊鸿切实大吃一惊“弗陵你··”
“弗陵不说,只是因为母亲喜欢看着弗陵听话的样子,弗陵一直很希望母亲看到的是自己心中希望的弗陵···母亲认为弗陵该调皮又懂事,那么弗陵就调皮又懂事;母亲希望弗陵懂得大义,那么弗陵就去学。但是弗陵只看到母亲越来越不是真的开心,所以那天弗陵才会如此的失态。”弗陵没有转过身,依旧是背对着赵惊鸿说话“为什么弗陵一天一天的长大,可是母亲的笑容却更加少了?弗陵印象中卫皇后是经常笑着的,但是在看到太子哥哥的时候,她的笑容却是最最美丽的,但是母亲看到弗陵的时候,笑容却并不是最美丽的,弗陵是不是一直以来就做得不够好,还是不够像太子哥哥?”
赵惊鸿走近几步,手中的糕点全部都掉到地上,她也无暇顾及“并不是这样的,弗陵··”
“母亲,您不必说了。弗陵,弗陵会做的比太子哥哥更好,弗陵会分担母亲的所有的,弗陵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弗陵转过头泪眼迷蒙的看着赵惊鸿“母亲希望的,弗陵会去争取,母亲不喜欢的,弗陵也不喜欢!”
“弗陵··”赵惊鸿身子在轻轻颤抖,她跌坐在地上,衣裳悉悉索索的堆叠在一起让赵惊鸿看起来显得相当的瘦小“弗陵,你真的··”
弗陵被拥在赵惊鸿怀中,黑溜溜的眼珠中一般是悲伤一般却是微笑,让此时的孩子看起来格外的令人胆寒。谁会知道,小小的少年也会有着属于自己的野心?
甘泉宫前殿
一队执戈士兵押着两个衣冠楚楚的人走下台阶。霍光站在台阶之上笑容莫测“你们把这两个人押解到廷尉大人那里去,就说是被两千石官员联名弹劾,鱼肉乡党,行为失去汉官威仪,天子震怒下诏罢其官职绶带,废其爵位,夷灭其三族。”说完展示了下天子的信物。
瞬间张富昌和李寿就激动挣扎了,一个个眉毛倒竖,脸庞通红。“好你个心狠手辣的霍光!我们没有罪过你却要假传明诏,你,你分明是大逆不道!”他们拼命的挣扎着
霍光走下台阶依居高临下的看着两人“你们当真以为自己就没有罪么?”
“呸,我们有什么罪还不是你随意安的,霍光你不就是忌恨我我们当初来闹你小女儿的生辰么?你未免也太过于睚眦必报了”
“我本来就不是一个宽厚之人?”霍光冷笑“与民争利,坐校尉擅出长安地界难道不是罪过么?”
“这些都是什么罪过?霍光你竟然也敢加以大刑!”张富昌说。
“陛下说了是因为这些罪过么?”霍光凑近问“你们仔细想想征和二年,泉鸠里,你们做过什么?张富昌,你踢门进入了一个小木屋。李寿,带人包围了那里。你们以为这些就可以给你们带来万世的富贵么?”霍光轻轻说着,却好像是一把刀子刮过两个人的皮肤,让他们战栗。
“不,不··”李寿脸色苍白“根本不是这样,你是卫家人,所以就要为当年的太子报仇!”
霍光无所谓的点点头“我的确是如此”
“我们要去见陛下!我们要去见陛下!”张富昌立刻大声冲着前面的前殿大喊,士兵扭的更紧了。
“见陛下?”霍光双手抱臂。“你们以为依附了那个女人就高枕无忧?殊不知她又是个什么东西?自己都朝不保夕的活着还会来顾及你们么?”
“现在陛下那么喜欢弗陵皇子!”李寿冲着霍光啐了一口,霍光堪堪躲过。但是也没有生气,倒是领头的郎官上前就冲着李寿甩了一个巴掌。
“你们怎么可以对侯爷下如此重的手了?你们是没有把汉官威仪放在眼里了么?”
“你们看到了吧?你们倒霉了,连小小的郎官都可以打你们巴掌,可是要怪得了谁了,陛下可恨不得把你们碎尸万段了!”
“大爷我不怕!”张富昌和李寿齐齐吼。
“是么?”霍光摇摇头“杀了陛下的爱子,辱了大汉朝的太子,陛下虽然最初没有想明白,但是并不代表他永远想不明白,死的是他的太子,是他的唯一的儿子,他怎么能放得过你们?”霍光说完了话转身“你们把两位大人送到廷尉那里吧,记住恭谨点”说完就回到前殿了。
“竖子,你,你不得好死,你以为自己就当真那么干净么?我们也在泰山府君那里等着你!”两个人骂骂咧咧的走远,霍光停步在台阶之上,清风过处他们的所有话都没有漏过。霍光的心一点点的冷下去“竖子吗?竖子才可以狠得下心来杀了挡路的所有人!”他一步一步的朝着那个威严福利的大殿走去,每一个脚印似乎都带着一种奋不顾身的力量,每一个脚印似乎都弥漫着鲜红的血迹。
“子孟等等”后面隐隐传来上官桀的声音
霍光皱眉但还是停住脚步“太仆?不知道太仆匆匆赶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上官桀目露精光,三步并一步的跳上台阶“出事了”他回头看了一下
“那两个人是当初的山阳男子张富昌还有当初带兵进去的李寿”霍光冷淡解释了一下
“我并没有问他们,我要告诉光禄勋的是另外一件大事”上官桀狡猾一笑“毕竟现在我也算是和光禄勋同舟共济不是?”
“同舟共济?”霍光背过手去“同舟共济”
“刚才我看到宗正大人,宗正大人受到了昌邑王的急书”上官桀
“昌邑王?刘髆?非年非节的,他上什么书,难不成他也想步燕王的后尘?”
“不是不是”上官桀看了一眼四周“是他王国的国相来了,说,说是昌邑王薨了!”
“哦,是么?”霍光没有一丝的惊讶“昌邑王年纪轻轻的怎么就会突然的薨了?”
“一半人为,一半天生”
“怎么说?”
“昌邑王随母”上官桀握住霍光的手轻声说,边上走过去几个官员。看到上官桀和霍光的样子没有什么好吃惊的,他们本来就是儿女亲家,自然是比寻常的同僚更加的亲近。
昌邑王的母亲是当年一笑倾人城的李夫人,但是李夫人身体孱弱,在最为美好的年纪香消玉殒。刘髆随母。
“我记得,昌邑王似乎比当年的李夫人年纪还要小上几岁,怎么说也不至于这般年寿不永?”霍光拿捏分寸说着这些话“怎么就会一下子没了?而且现在都没有听到消息?”霍光皱眉
“昌邑王一直因为当年贰师将军和刘屈氂的事情惴惴不安,平时连元日的拜见都要找个借口说不来,就是怕陛下看到自己就想起那些个外家从而降罪。长安方面有什么风吹草动,他就会一连几个月食不知味,寝不安眠,这样下去难免气血亏损,加上先天底子就不好,怎么会有长久的寿命让他去享?”上官桀一一把这里的缘故道来“就是现在这个模样,也是如今被吓的。加上母族基本没有人了,刘家的宗族并不怎么看重自己,就是薨了,发丧什么的也不敢来告诉长安方面”
“不至于这样吧?虽然说陛下对于其他皇子都是淡淡的,可是也不至于如此的不顾及天伦人情。昌邑王很大部分还是因为自己的心病”
“听说,一个月之前,有人去了昌邑王宫,告诉昌邑王陛下对于太子很是感到后悔歉疚,之后昌邑王就一病不起了”上官桀咬牙说着这些秘事
霍光听了再没有说什么话就提着裙据走上台阶,撇下上官桀一个人在那里。远处天边渐渐聚拢起灰色的云,空气中弥漫开泥土的气息,又是要天了。
三天之后,刘彻下诏。“昌邑王髆。朕之四子也,恭谨事至尊,和睦待手足,得天下赞誉。今弱冠之年而薨逝,实乃苍天不公。呜呼哀哉,失少子,朕心之痛当有谁知?何以至白发人哀哭黑发人乎?今赐予其金缕玉衣,黄肠题凑,歌吹鼓乐之丧仪,彰显其德行昭昭。仪礼具备,归葬昌邑万年之地!”
“听说最近赵夫人都没有来见陛下,你说这到底是怎么了?以前赵夫人一天都会来好几次的!”某一处角落里,两个小宫女在嚼舌根。
“我也不甚清楚,以前那么不可一世的人现在却怏怏的了。真活该”一个小宫女幸灾乐祸的呸了一口。“赵女狡黠多端,肯定以前造孽太多,现在要一件一件的还回来,失宠还只是第一步”
“哎呀,这种话你也敢说!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哼”
“好了好了,我们赶紧的走吧,等下耽误了又免不了受罚了”一阵匆匆的脚步声过去,再也听不见人说话的声音了。宫殿一边的朱红柱子后面闪出来一个纤细素净的人影。
“夫人,她们胆子未免也太大了!要不要我去教训她们下?”赵惊鸿身边的人愤愤不平。
赵惊鸿木然看着两个人远去的方向,摇摇头“不用了,你以为还是苏文在的时候么?这个宫里的事我们插不上手,而且他们何曾说错半句话?”女子的容颜已经入春花一般姣好,可是却过早的有了一种颓败枯寂的气息。
“你不能这么说,就是不为自己,也要多为皇子想一想。怎么能自己就说这样的丧气话了?”宫女担忧的说着。
赵惊鸿转头看了看台阁外面如水一样澄澈的碧空万里,轻轻一笑“如果我真的相信这些的话,那么也不能活到现在!弗陵是我的孩子,他也应该承受着某种苛责,这个不是我对于他的要求,而是他的责任!”说完赵惊鸿就走到刘彻的大殿前,静静等来人去通报。
“夫人,陛下说让您在外面等一等,他要去更衣。”
赵惊鸿揉揉手“怎么了,陛下更衣做什么?”
黄门把头埋得更加低“陛下说今日春光正好,不想负了这如画风光所以就起了要去游园的兴头,特特的命夫人伴驾”
赵惊鸿侧身微微弯腰“诺”
“夫人,请就在这里等等吧,天子就快要出来了”黄门客气说着。
赵惊鸿身材窈窕动人又风度翩翩,这样的季节里,这样的年纪她穿着鹅黄色的信期绣的曲裾,下位月白色的裙裳,腰间盈盈一握的风流态度如同蜿蜒柔软的蔓藤,又好像是无所依靠的柳絮。任谁看到都会觉得可怜可爱而忘记在这位女人身上发生过如何可怖的故事。
“夫人久等了”一双冰凉却有力的手搭上了自己的手,赵惊鸿才从莫名的迷茫中回过神思。一阵苏合香的味道渐渐包围住自己,有点胆颤,有点厌恶。“既然春光尚好,就陪着朕一同去花园走走吧!甘泉宫的花园已经盛放了很久了”刘彻今天的精神头看上去很不错,少了平日孤坐在大殿尽头的深沉。
“诺”赵惊鸿反手握住刘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托起他的右手。清风一吹,腰间环佩叮当作响“今天倒是一个好天气,爽爽朗朗的。花园里面的花早就开的很好了,惊鸿很久没有陪十郎去赏花了,往年上祀节还要多热闹,今年却错过了。”再一说话又如以前那个烂漫的少女
“夫人不能这么说,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好在,最珍贵的永远是当前,就好像当前最为珍贵的就是有夫人这样的妙人可以陪着朕一起去赏景,看花”刘彻说起这样的话的时候,脸上是意气风华的就好像是真的沉迷在此中的人一般。
赵惊鸿低下头一笑“十郎可以这么说,妾很高兴。”
“夫人少艾芳华,原本就当得起这样的夸赞,以后若没有夫人时刻相陪在身边,朕还会觉得不适应了!”老人笑呵呵的讲出,听着却觉得有点莫名的悸动,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走近么?
游园
花园不仅仅只有花草,武帝向来雄心大志,这样的情怀不仅仅是表现在开疆拓土,杀伐决断的政治中,同样也表现在生活里。拥有四海的人,即使不能走到天下的每一个地方,也要在眼前拥有天下所有的物产!天子居所就必须要有一种六和归一的包容情怀。在未央,建章中有太液池,昆明池和沧河,尤其是太液池中不仅仅种满了异香扑鼻的低光荷,更是堆土造出蓬莱,方丈,瀛洲三座海外仙山。为了可以有岭南的荔枝,他在明光宫以北起了一座扶荔宫。当世间的尊贵已到了极致,那么需要挑战的就是天道了!这才是承天命者有的气魄!
甘泉宫亦是如此,相比于未央,长乐,建章的辉煌气派,这里却是以精致富贵见长。由是如此,在花园之中依旧包揽了四方春色。牡丹,芍药,玫瑰,海棠,百合,杜鹃,杜若,兰草,惠茝,萱草一朵朵,一簇簇的开着。南方的楠木,檀树,铁树,松柏,银杏也是傲然挺立在这里。樱桃,橘,柰,,李,苹果等果子的树叶栽植着。这里,只要是有汉人居住之地的物种,都可以在此处找到。这里,也是代表着帝王的雄心。
“原本惊鸿还担心十郎的身体了。却不想看到十郎依旧神清气朗”赵惊鸿小心的打开会扫到头发的树枝“不过,还是觉得您又清减了些”
“你要说什么就说吧!”刘彻拨弄一朵凄凄的芍药
赵惊鸿脸上浮现着若明若暗的悲戚,似乎很近又好像很远的悲哀,隐隐有一种兔死狐悲的味道。“妾知道,知道陛下为昌邑王骤然薨逝伤怀,昌邑王随李夫人,体弱多病,常年汤药不断。如果生着已经是莫大的折磨,那么也许这也是一种解月兑。只是不希望看到陛下因为太过于悲切而伤了身体。”她一字一句斟酌着说出要说的话,其实现在她就是为了看到刘彻的反应。昌邑王是昔日李夫人的儿子,刘彻眷恋李夫人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昌邑王的死可以撼动他几分,赵惊鸿是真的希望知道。你不是说只有太子才是你的儿子么?那么你的心中,其他的人又有多少的分量了?刘髆可不是平常之人,他可是你和昔日李妍唯一的联系了。
“哦”刘彻捏住芍药的一片花瓣慢慢搓揉。“朕是很伤心,毕竟血脉相连。但是如果生的时候总是要为不可知的阴谋担心,死去也算是一种莫大的慰藉了。记得髆儿刚出生的时候,李夫人就告诉过朕,髆儿虽然贵重,却并没有多好的命来消受这段福气,福气越大也许伤害的也会越大。所以李夫人宁愿他是买菜佣也从不妄想有朝一日他能君临天下,可惜髆儿的福气也只是到了诸侯王便戛然而止了”
赵惊鸿听到这样的话着实心惊肉跳,刘彻如此说不可谓是无所指“生男又如何,也要看有没有命去享受这样的尊荣。”
这一点也许李夫人真的做到自知之明,但是到底有多大的不甘心?你可曾想要去真的了解?她只是知道,你的眼里从来就只有刘据而已,也许她也并不是没有如我一般的心思!赵惊鸿的手暗暗掐着近旁的绿叶,手指之间冰凉湿润。“是,是的···”
“呵呵,死生也不过只是造化的一个瞬间而已”刘彻太息
“陛下不是不喜欢道家么?”赵惊鸿吃惊的问
“朕一直很喜欢黄老之说,不过以前是因为窦太后的原因所以一直打压着,现在老了,所以也渐渐体会当时祖母的那种心情了。一切都已经拥有平定之后,追求就只有安心了,可是夫人安心了么?”话锋一转不期然的把这个问题抛给自己。
“啊?”
“夫人应该很安心的”刘彻掐一朵花凑过去嗅嗅“夫人总是知道如何让自己更加好一点”
赵惊鸿不知其意“陛下在说什么”
“当年朕下诏,命令北军活活焚烧苏文于横桥之上,听说临死之前那个阉人的惨叫方圆一里都可以听闻,夫人当时可惜没有去观礼啊,好歹是以前有旧的,应该去送一程才是”
赵惊鸿听到这里,背部冷飕飕的似乎好像有什么人在窥伺着一样。“陛下,陛下在说什么了,拳儿听的凉飕飕的,拳儿不喜欢听”
“不喜欢?”刘彻轻轻一笑,丢了手中的花“是了,朕的拳夫人这般雪为肌肤,花做柔肠的女子,怎么听的这般恶心的东西?哈哈”说完去搂住赵惊鸿,右手食指和拇指上有着如血一样的痕迹,那是刚才掐揉花瓣而出来的汁水。“去那边看看吧”
“诺”赵惊鸿微微皱眉看了一眼那双肆意的手,想要拍下终究还是没有那么大的勇气。“陛下,弗陵小小年纪就有一座那么大的苑子,终究还是不好,怕他消受不起反让您失望了,那么就是臣妾的罪过了。”
“一座苑子有多大的事?寻常人家的父亲也会送孩子礼物,这个就当是朕送孩子的礼物吧!朕是希望弗陵可以多读点书,将来想事情可以深邃点,那么也会好过点”刘彻笑一笑“听说将作臣早就将博闻苑的绢图呈给你看了,你没有同意,你啊还是让他们去营造那座苑子吧,让弗陵高兴高兴”
“那么臣妾就只可以称诺了”听到“博闻”两个字,赵惊鸿的长眉不自觉的皱了皱。
“赶明儿回长安了,朕带你去霍光的府上,记得长安人说,霍光府上藏了长安一半的春色了”刘彻兴致不错“还有他家的小女儿听说玲珑可爱,就像是雪堆起的女圭女圭似的,比弗陵以前都可爱”
“陛下可是爱屋及乌了,连自己的儿子都抛到了脑后只记得霍光的小女儿。我找个时间可要去瞧瞧,看看陛下说的对不对!咱们弗陵到底是被别人比下去没”赵惊鸿扶着刘彻说“说起霍光,臣妾倒是想起了一件事情,似乎宫里好些人对他有意见”
刘彻顿住脚步“怎么了?”
“臣妾知道陛下不疑霍光,信任光禄勋。臣妾也知道光禄勋并不是寻常的两千石官员,其职责是掌管郎官,中车和防卫。他行走宫廷也是职责所在,无可指摘,可是霍光有时候有点僭越了”赵惊鸿说完却发现刘彻正愣愣看向东北方的广阔土原,隐隐绰绰的烟云之下是几座高高的蜿蜒土堆和绿浪翻滚的田野,即使不曾听到鸡犬之声也会有一种百年归隐之感。那里隐隐有些熟悉,但是更多的却是一种压迫,面对那几个高大的土堆,赵惊鸿只觉得身上长满刺般难受,那里是哪里?
“是么?霍光会怎么僭越?朕倒是很好奇了”刘彻回头
赵惊鸿也随着转移目光“五天之前,在前殿路过的几个宫人看到霍光大人正在盛气凌人的侮辱两位千石汉官,而且似乎还假传了陛下的诏书,私自处罚两位大人”
“霍光假传朕的旨意?胆子越来越大了!看来的确是朕太过于看重他,让霍光也越发的乖戾起来,但也赖朕,这段时间总是怠惰了,很多的事情都托赖他们去做”
“是他辜负了陛下”赵惊鸿替刘彻打去蝴蝶“光禄勋兢兢业业算是一个好的官吏,但是如果过于依赖难免会让他生出骄矜傲慢之心”
刘彻很是有些不以为然慢慢低笑“夫人竟然是这么认为的么?呵呵,夫人你···”
赵惊鸿没有再说下去,疑惑地看着刘彻
“我笑夫人竟然也开始帮着别人说话了,哈哈,当年苏文那个样子也不见夫人出头求情,而如今却为了几个堪堪两千石的外臣说话”刘彻好像是遇到天地间最为可笑的事情,摆摆手笑的很是灿烂。“忘记告诉夫人了,张富昌和李寿被朕下到的是诏狱!夫人这么审时度势的人肯定很清楚的了解诏狱吧?所以说,霍光怎么待他们都不过分,因为一切来自的都是朕的心意!”
阳春三月,赵惊鸿只觉得比朔冬还要冷!周围明媚花海也只是衬托的风霜刀剑严相逼。“陛下”
所谓诏狱是凌驾于廷尉甚至是汉律的存在,代表的是至高无上的天子威严。书上都说“天子一怒,血流漂橹,伏尸千里”,那么天子一意要惩处的人,律法都无从依据,触犯了天子,那么就是你最大的罪过,生死也只是捏在天子手中。诏狱就是这样的存在,这里没有律法,有的只是天子的所有喜怒,一切奖赏处罚,生死伤病皆简在帝心!一入诏狱,也许你有生的可能,但也只能是比死更难受,只因为你是天子心中的一根刺!
赵惊鸿伏倒在落英缤纷的泥土之上,枯瘦的老人脚下有一个曼妙的身影在瑟瑟发抖,周围春光迷人,可是这里却显得那么的冰凉。“陛下,陛下···”
“他们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竟然也敢侮辱朕的儿子!”刘彻咬牙切齿“什么东西?不过是命如蝼蚁的人而已!夫人,你的生活是在**而并不在朝堂之上!”
赵惊鸿跪伏在春日尚且还带着温润气息的泥土之上,豆蔻嵌入黑泥之中犹如花瓣被掩埋——有着某种不祥的意味
“陛下,您在这里”金日磾匆匆上前,玄色衣袍之上还带着晨间的雾气。高大的男子上前伏身,飞快的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天子宠姬,嘴角掩去笑意。
“日磾?什么事?”刘彻看了一眼素来看重的臣子口气放缓了许多。
“光禄勋大人来报,张富昌,李寿皆已经在廷尉府伏法受诛”金日磾抱拳说着,地上的女子几不可见的抖动。
“这样的事情,还需要来禀报么?”刘彻不屑的说了一句。一定要死的人,还有来禀报的价值么?
金日磾笑一笑“诺”
“夫人面前还是不要说这么血腥的事情吧,你看。夫人都吓得发抖了”刘彻向跪在地上的赵惊鸿伸出手,赵惊鸿愣愣看了那枯瘦却干净白皙的手,隐隐好像闻到了腥甜的血的味道。“夫人,此地又冷又潮,不能总是如此”
“诺,诺”赵惊鸿颤抖地搭上刘彻的手,他的眼眸依旧还是很年轻,但是却看不见底。
“刚才朕一直看着的地方,是茂陵。百年之后,朕的身边依旧有卫青和去病,但是朕却不知道该要和他们说什么话,他们的心血,朕并没有留住;卫青那个性子应该不会说什么,去病么?呵呵,麻烦啊”刘彻自嘲笑笑“好了,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说起这么莫须有的事?朕,累了,日磾陪朕回去吧?此地春光尚好,希望婕妤莫负春光”
“诺”
“诺”
他们就轻轻荡荡的走了,自始自终刘彻都没有再看赵惊鸿一眼,就好像她只是一只偶尔飞过的蝴蝶,看过了也就忘记了。赵惊鸿才隐隐约约觉得有人搀扶起自己。
“夫人,陛下走远了···”心月复宫女寻到此处,不见游园天子的踪影,倒是看见自己主子匍匐在地的身影。
“滚!”赵惊鸿突然挥手挡开宫女的搀扶,鬓乱钗摇,玉颜零落。“刘彻,刘彻,你好···”
如果你还在这里,你断不会忍心我被别人逼到这样的地步,不管我曾经做过怎么样的事;哪怕你已经不爱我了,你也断不忍心看我如今这番局面···
可是,我却··
你可会原谅我?
鲜花繁盛之中,一个窈窕纤细的美丽女子颜面跌倒在落英之中。
永远不能忘记那一年秋天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但即使是在朔气初现的秋天,有你在的地方也温暖如春
有女同车,颜如舜英···
可是,我们总是沉迷在最开始的美好之中,而渐渐忘记了,每个人的未来都是不可预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