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陛下,骄阳公主悄悄受诏自密道来见您了?”春陀小心翼翼的对着似乎正在昏睡的刘彻说。
“现在是什么光景?”刘彻迷迷糊糊醒来看着外面斜进来的阳光
“现在,现在估计是昏时了,长安自甘泉宫是有一段距离”
“快点让她进来。你端点糕点果子,浆水什么的进来,然后撤走所有的人,今天的事不能让第四个人知道”刘彻揉着额头说,挥挥手示意春陀赶紧下去
“诺”
宫殿慢慢空寂下去了,刘彻站起来眯眼看着朦朦胧胧幔帐间出现了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虽然模样看不甚清可是两个人却都给了他一种莫名安定的感觉,原来一日之间的疲惫害怕都随着两个身影的上前而渐渐消失。
“父亲,您还好么?”骄阳不像别人那般对于他总是战战兢兢,山呼万岁。她会如寻常人家的女儿一样称呼自己的为父亲。某种意义来说,骄阳是自己第一个孩子。
“为什么骄阳总不来见父亲?”刘彻反问一句,如同孩子一般的委屈。“难道连你也不想见到父亲么?现在才来这里”
“不是女儿不想,实在是要见父亲一面总是那么难,不过现在骄阳不是来了么?”骄阳笑着说
“哼,如果是你真的要来见,谁又可以拦得住你?如果不是我不是再三再四的让你来,你才来的,可见你心里没有我!”刘彻口吻中竟然带着些许撒娇的意味,对于这样叱咤一生的帝王来说,这样的情况可是太过于诡异了。
“呵呵,父亲怎么越来越··”骄阳拉着小孩子走进“父亲应该知道,现在宫里总是有那么一些人想要您不知道一些什么的,对于这些人,我在外面也是鞭长莫及”
“哼,他们?”刘彻嗤鼻冷笑“早晚他们都得死!”最后他冷酷的说出这么一句话但是骄阳听到耳里却只换来清清淡淡无所谓的一笑。
“父亲,当着小孩子的面不要说什么死不死的,提防不要吓着孩子”骄阳看了一眼尚且还是懵懵懂懂的刘病已,叹口气“这个,就是你的太爷爷了”
“太爷爷”孩子抬起头看了一眼暗处有些昏昏沉沉的刘彻,心中莫名其妙觉得有点酸酸的,他醒醒鼻子。
“太爷爷?谁是太爷爷,骄阳你带着谁来了?”刘彻侧着耳朵说话
“去,去和你太爷爷说话”骄阳拉着孩子轻声嘱咐“孩子,快点去吧,他也是你的亲人”
“骄阳,你刚才说什么,什么亲人?哪个亲人来了?小子们不都是在封地么?”
刘病已先是小步,之后撒开退跑着上去。老人的面庞越来越近,他似乎眉毛就不曾舒展开来一般,总是纠结在一起,让人看起来有点害怕。他的头发很是齐整却有着遮掩不住的苍老花白,而他的气质中有着一种无法抵挡的霸气同时也有一种无法忽视的颓败的气息。
“你带了谁来了?”刘彻有点警觉的问着,可是骄阳依旧是自若的笑而不语,仿佛一切都已经了然于指掌之中。
“太爷爷?”刘病已女乃声女乃气的站在刘彻面前说话“我是病已,刚才公主说你是我的太爷爷?你真的是么?”
刘彻听到童稚的声音,不由自语的嘴唇哆嗦起来。浑浊的眼睛转向了面前的孩童,细细打量,眼睛对着眼睛的看着,前面的那双漆黑的眼睛似曾相识却又好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他的身上好像有什么模糊的影子正在于他重合。“是,是据儿么?据儿回来了?”好久,他才哆嗦着说出这样的话。刘病已皱眉回头看了一眼骄阳,骄阳摆摆手示意不要害怕。
“太爷爷,太爷爷,我是病已,不是据儿”
刘彻听到又看了病已一阵“可是,可是为什么你和据儿是那么相似?”他摩挲了一阵“真的,真的就像是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一样”
“病已是太子的嫡亲孙子,当然会肖似太子弟弟。”骄阳替刘彻做出回答“他之前躲藏在长安的牢狱之中,只因为您听信了赵婕妤的亲信的妖言鬼话,要杀了牢狱中所有犯人以破除天子气,不然也不会被我带回府中”骄阳笼着双手站在下面“父亲,这个才是你嫡亲的血脉,你心里不是一直很思念太子弟弟么,现在他的孙子就站在您的前面”
“呵呵,骄阳儿,你什么时候也这么急哄哄的了?他只是刘据的孙子,他并不能等同于是据儿啊,,这个孩子并不能代替刘据,就好像当年的李夫人也不能完全的代替陈阿娇一般,失去了就是失去了,任凭相貌一模一样也都只是替代而已”刘彻怜惜看着孩童却说出了这么残酷的话。
“太爷爷,病已的爷爷和父亲在哪里?病已从来没有见过他们,还有母亲也是,从小病已见到的就是只有舅舅和几位大人,太爷爷,您是我的太爷爷,能不能告诉我,爷爷,父亲和母亲他们在哪里?”刘病已轻轻抓住刘彻的衣角问他,说着说出自己的眼眶都已经泛红了。
刘彻哆嗦着嘴唇,连手指尖都觉得有些发冷“这个,这个就是那个孩子,那个,那个活下去的孩子?”
“这个就是你唯一幸存的重孙”她看了病已一眼“他已经四岁了,比弗陵小三岁,可是不同于弗陵自幼长在繁华富丽的未央宫,他从小失去了自己的地位而去适应东躲西藏的生活,而且他自己的亲人还差点要了他的命”骄阳顿一顿“那个内谒者真的太胆大妄为了,竟然敢,竟然敢··”
“你认为那个内谒者是受到谁的命令?”刘彻把手放在病已的头上,模着柔软的发丝“内谒者还不至于这么不清醒”
“难道?”
“有句话叫置之死地而后生,只有先死然后才可以生,你们不是需要一个好的理由让这个女圭女圭从此摆月兑罪籍么?这个不就是好的理由么。”刘彻好像对于一切都是了然在胸。“罢了,罢了趁着还有时间,朕再告诉你一件秘密,你可是知道为何要这么做么?因为朕的的确确是收到了太史令的上疏,所谓,咳咳,所谓望气者之言,是真的··长安狱中,出现了天子气”
“什么!”骄阳向后一个踉跄
刘彻笑而不语,一双如墨的眼睛看着刘病已
“我应该怎么做?这个孩子应该怎么做?”骄阳握拳说着,好像面临着人生至关重要的事情一般。
“你看过霍光的小女么?”许久,天子说除了风马牛不相及的一番话,骄阳虽然心生疑惑却不得不回答。
病已猛不丁听到熟悉人的事,马上兴奋开口“病已知道,她的名字叫妞妞,病已还和她一起玩耍过!”
“霍光到底还是个聪明人,现在你可是明白了?”刘彻最后一句问的是骄阳。
“看来,父皇最器重的依旧还是太子弟弟,虽然这个位子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是好是坏不能让别人去评判,各种滋味只有自己体会才会知道优胜劣汰。骄阳,不要怪朕狠心,有时候狠心是因为只有心狠下来才会最大限度的让人重生,才可以保护那些要活下去的人。”
“您,您是在哭么?”病已好奇且胆怯的询问,骄阳才发现那个一直就好像是无所畏惧的人竟然连眼眶都红了。
“病已···”骄阳轻唤出男孩的名字“你的太爷爷,他,他只是在怀念”
“怀念?”男孩并不清楚怀念的含义,迷茫的看着骄阳“为什么要怀念”
“怀念”骄阳拳紧了手“怀念,怀念就是想念你永远都不可能再见的人”骄阳看着依旧还是似懂非懂的男孩“这些对于你来说虽然很难一时明白,但是病已,我们都希望你可以永远的怀念过往的一段你未曾经历过却实实在在是属于你的往事和一些人,一些很重要的人”
刘彻咳嗽一声“他还小,以后可以明白”
“如果这些事要以后再告诉他,那么也许他很快就会被那些人杀死。我们不能陪他一直走到尽头,我们不能教会他所有的事,他必需要自己独立的走上很长一段时间,他必需要学会如何的成长”骄阳牵起病已的手说“我们对于他的疼惜更多的来自于对于他的先人的怀念,一旦我们全部都忘记了,他该何以为继?”
“你是不是也一个人孤单的走了很久?”刘彻的目光有一种永恒的意味,就好像停留在那里,似乎什么都包含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就那么看着骄阳
“你们说话,病已越来越听不明白了?”病已皱眉“如果太爷爷和公主想要病已记得一些什么,那么病已就一定会记着一些什么,怎么也不会忘记的”
“病已,有些事情不是为了别人而记得,是为了自己以后而记得!我们并不需要你多么听我们的话去记得一些什么,我们希望的是你自己去发现你血脉之中的骄傲和悲痛。”骄阳说着。
病已好像在慢慢琢磨又好像是在努力的记着。他是一个早慧的孩子,自小长在诏狱的生活让他变得敏感甚至是有点尖锐,他可以感觉到善意的存在也可以感觉到危险的来临。“诺”
“好孩子,真的是一个好孩子”
骄阳仿佛想到什么似地“父皇,听说你要给弗陵修建一个读书的苑子,名字也取好了”。
“呵呵,你们不是都打听出来了么?”刘彻嘿嘿一笑“这些东西你们还来问什么?博闻,博望有什么好比的么?”他拿起案上的一卮葡萄酒“米粒是不能与日月争辉的,想得太多也只是妄想”
“但终究还是让一些人觉得有什么似的,让他们生出点奇货可居的心思那么就坏了”
“难道没有这件事,就不会有这些心思?平日里那些传言朕也曾听说过一二,尧母门又如何了?十四个月又如何了?像朕又如何?还当真以为自己就那么了不得,其心可诛!”刘彻拍着凭几愤愤说着“立与不立在朕不在他们!母凭子贵就真的那么容易么?也要看看朕待见不待见!”
骄阳探问“骄阳不相信,毕竟弗陵的确有些神似父皇”
“刘旦也肖朕!”
燕王刘旦,好意气,有勇力,喜欢歌舞打猎,喜欢儒术。早年封国远离长安,过着神仙日子,某种程度来说,他比刘据更加像刘彻。可是在征和三年,他的一封请求宿卫未央的上奏却让举国震惊。天子看后勃然大怒,只说了一句话“生子当置于齐鲁礼仪之乡!”,之后是久久不能平息的怒火,燕国被削去两个县,几个郎官也身死。
肖似这个亘古未有的帝王,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当这个帝王业渐渐开始讨厌自己的时候。
骄阳无言以对。
“好了,你带着他回去吧。朕只要看看他,知道现在他还是安全的就足够了”刘彻有些不舍的摩挲阵孩子的头“有时候,你带着他去他的爷爷,女乃女乃墓地去拜祭一下,他们一直就很担心的,现在看到孩子这个模样也可以稍稍宽宽心,以后的事情,朕自会给他谋划”
“父皇,你不给他一件可以纪念的东西么,好歹他也算是有个可以念想的亲人”
刘彻摆手摇摇头“不,不需要,他的血统就是他最好的念想?什么东西都抵不过血脉在他身体中流淌,所带给他的生生不息的自豪,只有什么都没有的人,才会有野心去拥有,去保护。”
骄阳拉过一直盘坐在刘彻腿上的病已,替他整理好衣襟“我们要回去了,也许以后都见不到病已的太爷爷了,去,你去给他跪下行个礼,也算是尽到病已的孝心”
病已虽然不大明白为什么以后也许见不到亲人,但是却不敢违背骄阳的话。他顺从的振振衣袖跪在地上,双手平举到头顶行了一个大礼,刘彻正坐在上庄重的受了他的礼。
“病已,你以后会回到这里的,这里会属于你的。可也许等你回到这里的时候,很多人却会已经不再了,朕希望你可以坚持勇敢的活下去,你可不可以和朕立下这个约定?”刘彻倾身询问
“病已不负陛下所托,病已一定会好好的过下去!”他咬牙说着这些话,这些对于大人来说尚且是一个很难答应下去的约定,死对于生来说总是太过于容易。当以后病已知道了其中的艰难时候,却再也无法回头,他自始自终都是遵守这个诺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