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倾梦 第40章 花朝节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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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回到邺都时已是来年初春。

此时邺都的主人已又换了一位。如同前番一样,新主登基的几桩大事中必定有召高长恭回邺一项。不管列出什么名目,其真正理由只有一个——兵权。

兰陵王府。

园中冰雪正在消融,万物复苏,枝头上冒出鲜绿的女敕芽,告别世界许久的青翠顶着未融的积雪再次如约降临人间。郑元怀抱暖炉站在亭中,身上裹着厚厚的狐裘,笑容柔和娴静。亭外,高长恭正举着女儿在园中飞驰,脚踏在似融非融的积雪上发出“吱吱”的声响,水渗透了长靴却毫无所觉。小园内外处处飘荡着小女儿“咯咯”的笑声。

突有侍从来禀:“……有位名叫韩旭的大夫在府外求见……”

高长恭吩咐快请,随即抱着女儿进入亭中交给乳母照料。

郑元吩咐丫鬟拿来早已备下的长靴给长恭换上,柔声说道:“你莫要太宠女儿才好。”

长恭微微一笑,并不在意。

这时,有侍从将韩旭引来,“王、王妃。”韩旭略一抱拳,不卑不亢。

郑元却是一窒,“旭……”

她想不到两年未见,韩旭已清瘦到如此模样。看他神态虽是安静淡然,然而眉宇间却有着化不开的忧伤。

韩旭从怀中小心地掏出一方绢帕,递给郑元。

“这是宛郁托我交给主子的。”韩旭微笑着说。

可郑元却感觉不到笑意,只觉得自己阵阵发凉。接过绢帕,展开一看,郑元瞬间苍白。帕子自指缝飘落在地,长恭捡起,只见上面写着:蝴蝶纵美,飞不过江河沧海;歌尽繁华,抵不住曲终人空。不知这是宿命的悲,还是轮回的痛?

字里行间露着绝望。

郑元开口,声音却已沙哑。“宛郁出了什么事?”

“她……没能过……这个冬天。”韩旭依旧微笑着,声音如在地府发出。

郑元看着他脸上的微笑,心里冰凉一片。那微笑的面容似乎是一张僵硬的面具,而他的主人早已忘记如何拿下。忽觉腿脚一软,幸而长恭及时扶住。

“怎么会这样?以你的医术……也救不了她?”郑元凄然问道。

“我医得了千万人,唯独救不了她。她得的是心病,中的是心蛊,她的心已被蚕食……谁也救不了。”韩旭睫毛晶莹,如点点珍珠闪着光亮。

“那你兄长呢?他……他……他也救不了吗?还是根本不想救!”郑元悲愤。

韩旭的脸因痛楚微微扭曲,“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对天下所有人都好,唯独负了宛郁!”

郑元咬牙切齿,“你没问他,如此结果,可能心安?”

“自宛郁走后,我便与他再未说过一句话。”片刻功夫,韩旭已恢复自制。

“那你今后有何打算?”

“今后?江南我暂时不打算回去。楼中事务,有白师傅在,不用操心。至于去哪,我还未做打算。”

“那你不妨现在王府住下,再做盘算。”郑元看了长恭一眼,见他点头同意。

韩旭躬身,“谢主子收留。”

随即又道:“见主子面相,似乎现在并不在用属下开的药方……”

郑元眉弯嘴扬,“那是因为‘她’呀。烟岚,把若惜抱过来给韩楼主瞧瞧。”

韩旭看着若惜,神情怪异,“不足月?”

“生时,八个多月。”郑元淡然。

“依韩楼主看,小女身体可有不妥之处?”长恭在旁询问。

“王请放心,虽不足月,稍显弱小,到没有其他,而且,可爱的很。”韩旭真心展开笑颜,“恭喜!”但转瞬又蹙眉,“主子,此次虽无大碍,但以主子身体,风险极大,还望小心而行。”

郑元尚未开口,高长恭已接过话来,“韩楼主放心,长恭此生,只此一女!”

郑元惊看着长恭,眼含薄怒。

长恭轻叹,伸手握住了郑元的手。郑元欲将手抽回,却发现被握的很紧很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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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一度花朝节39,各府女眷无不盛装出行,赴会看戏游逛,展露丰姿。

早在十日前,河间王府便派人送来请柬,邀长恭夫妇前往相聚。

来到河间王府,只见满府芳菲盛开、绿枝红葩,春意盎然。满树花枝之下,文襄王诸子携家眷皆已到齐,正把酒言欢。

“四叔!四婶!”高孝琬世子高正礼原本坐在父亲膝边,见到长恭他们兴奋地站起,向他们奔来。随之原本在一旁玩耍的几个孩子也都高兴地跑了过来。

“四婶,可还有好看的书了?求婶母别吝惜,都赏给侄儿吧。”已被长恭抱了起来的正礼,一脸哀求的看着郑元。

高长恭奇道:“什么好看的书,能让正礼如此喜爱?”

正礼煞有其事的端详了长恭一会儿,摇头说道:“我与婶母有约,此乃秘密,不可外传!”

此语一出,四周众人都笑了起来。

高孝琬朗声笑道:“鬼大点年纪,有什么秘密?难不成你婶母给了你什么惊世骇俗的读物?”

高延宗也戏谑道:“四嫂一向惊世骇俗,三哥儿时便已领教过了。如今纵是给正礼什么惊世之书,也不足为奇。”

高孝琬听延宗提起当年之事,有些尴尬,猛灌了一杯酒,不再言语。

郑元忙欠身道:“当年是元儿少不更事,语出轻狂,冲撞了兄长,是兄长大量,不与我一小女子计较。还望小郎给留上几分薄面,休要再提了。”

高孝珩在旁笑道:“弟妹莫理会延宗,他生平最大乐事,便是满口胡言。”

“二哥!”

孝珩并不理他,继续道:“不过,我还真有些好奇,什么书能如此吸引正礼。此子不凡,平日西席所教,均一遍成诵,只是每每都说所学无趣。如今对什么书能有如此兴致?”

郑元笑道:“前番三嫂携正礼来家中探望小女,我与三嫂就攀谈起家中俗事,瞧着正礼在一旁无趣,便顺手拿了本《左氏春秋》给他,不想他竟有了兴趣,于是临行时便送与他了。”

“稚子年幼,如何看得此书!更不要说喜欢了。”高孝琬满脸不信,“正礼,莫要在哪里胡言了,还不过来!”

高正礼满脸不服,却慑于父王之威,不敢反驳。

郑元见状,拍了拍正礼小手,“礼儿可是真喜欢此书?”

正礼连忙点头。

高孝琬怒道:“正礼,平日为父如何教你?小小年纪,还敢撒谎!”

正礼吓得忙往长恭怀中瑟缩。长恭见着不忍,劝道:“正礼年幼,三哥何必如此认真。”

高孝琬正色:“年幼撒谎而不教,待年纪渐长,再难纠正。”

长恭一愣,顿感惭愧,放下正礼,施礼道:“愚弟受教。”

郑元看向孝琬,心道:此人有时虽轻狂无状,却还是识大礼的。只可惜,过于耿直了些。

于是笑道:“兄长教子,果然严谨,长恭在此方面是要好好学学,才不致对惜若过分宠溺,有失管教。只不过今日三哥着实冤枉了正礼。”

说着,执起正礼的小手,微笑道:“正礼莫怕,只要你好好回答婶母的问话,你父王自然不再恼你。你且告诉婶母,为何喜欢此书,它与先生所教《诗经》、《论语》等著有何不同?”

正礼在她柔和的目光下朗声答道:“读《论语》等,能晓大义。不是不爱,只是道理既已明白,多读又有何意?而《左传》不同,它用大量的历史事实和传说,叙述了轰轰烈烈的春秋历史,描写了形形色色的鲜活人物。让礼儿觉着,仿佛亲临那波澜壮阔的历史画卷,感受战争,品味权谋。”

郑元转过身来,看着一干张口结舌的众人,问道:“现在,谁还认为正礼读不懂此书?”

高孝琬此时怒火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眼中满是骄傲之情,柔声道:“那你与为父说说,其中最喜爱那个段落。”

高正礼仍有些怯怯,向郑元投以询问的目光,郑元则给他一个鼓励的微笑,于是正礼鼓足勇气,言道:“其中很多章节我都喜欢,我给父王背诵其中一段,可行?”

见孝琬点头,正礼便将“烛之武退秦师”一段背了出来。话音一落,众人皆拍掌道“好”!

高孝琬起身走了过来,一把将正礼抱了起来,“好孩子,是为父过错,不该怀疑正礼。”又转向郑元,语气诚恳,“多谢。”

“三哥不必言谢,只是……该为正礼换个西席了。只知按步就班,不能因材施教,便不应居西席之位。”郑元坦然看着孝琬。

孝琬先是一愣,略加思索,郑重点头,而后抱着正礼回到座位。

此时高孝瑜出声道:“四弟啊,还杵在那作甚,你媳妇身子弱,还不带她快些落座。”

长恭与郑元对视一眼,便笑着坐了下来。

刚刚入座,郑元便感到有一只小手在拉自己,回头一看,原来是孝瑜世子弘节。便对他笑道:“有何事啊?”

弘节锁着眉头有些犹豫,郑元只静静等着他开口。终于,弘节鼓起勇气,问:“妹妹今日为何没来?”

郑元笑着将他揽到自己身边坐下,柔声道:“弘节喜欢妹妹?”

弘节点了点头。

郑元道:“妹妹太小,身体又弱,需要多睡,所以婶母才没将她带来。你若喜欢妹妹,随时可来我府中看她,可好?”

弘节笑着点头。

这时,只听高延宗道:“大哥,如今陛下沉迷酒色,甚至三五日都不来早朝。朝中又有和士开等佞臣作祟,弄得乌烟瘴气。我等言语,他一向听不进去,你与陛下同年相亲,待你不比别人,你也该多劝劝,免得让他输了大齐的江山!”

郑元心中一凛,难道史上高孝瑜之死便是此时埋下的伏笔?

只见高孝瑜端着酒杯,微微苦笑,“五弟,此乃家宴,我等难得落个清闲。今日我们只谈家事,莫谈国事,不好么?”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高延宗见他如此,也不好再说,只在嘴中小声嘟囔:“国都快没有了,还谈什么家。”

酒过三旬,河间王妃范氏邀众女眷去新建的莲塘赏鱼。在北国之地,莲塘、花鱼本都是奢侈之物,一般难以见着,所以终女眷无不欢欣雀跃。郑元曾去过江南,对此并不稀奇,但不想显得太过另类,又落人口实,也便一同前往。

待席间众女子散尽,高孝琬吩咐亲信守住园中各门,未传不得入内。这才举杯开口,“长恭,为兄敬你一杯,权当赔罪。”

长恭一愣,“三哥何出此言?”

孝琬一声长叹,“前番我等兄弟为陛下之事对你多有间隙,现在看来,是我等见识不及你。当时只想着可以让自己施展抱负,却未料到上主不明,纵是亲厚又能施展几何?如今佞臣当朝,我虽任尚书令,却政令难行,处处受阻。还不如当年文宣帝在世,杨愔尚能政清于下。可惜我等因私心未听四弟所言,今日悔之晚矣。”

延宗是个直性子,也抢道:“三哥说的对,四哥,兄弟我前番得罪,今儿在这给你赔礼了。”说着便起身一躬到地。

长恭急忙起身让开,“延宗!你这是作甚!大家本是骨肉弟兄,血脉相通,纵有意见相左、擦擦碰碰,又怎会记在心上?”说着端起酒杯,“今日我干了此杯,过往之事就休再提了。”说着,一饮而尽。

高孝瑜笑道:“是我等心窄了。既是如此,我等一同举杯,陪四弟干了。”

于是几个兄弟皆举杯而饮。

孝瑜放下酒杯,沉吟片刻,对长恭言道:“据密探回报,北周前番因幻楼撤出,经济不通,民怨沸腾。却不知用了什么办法,非但让幻楼重回,而且变为官商。此后,幻楼兴建水利,借助青苗,以修农耕;创立典当,流通财路;又在各地增设医局、武馆,以增国民体魄。如此下去,当成强国之势!更奇怪的是,原幻楼主事三公子据传死于前番北周朝争之中,幻楼非但无所怨恨,还对北周鼎力相助。今日主事亦非原本创立幻楼之人,而是那杨愔叛逃族子杨范。此间诸事蹊跷,却无一利于我大齐,可惜那些密探在北周只隐藏于市井之间,难以知晓朝中内幕。”

说到此处,孝瑜看了长恭一眼,见他蹙眉沉思,继续道:“素闻郑氏与幻楼交情匪浅,可否让弟妹打听一二?”

长恭低眸,看着自己手中酒杯,轻轻转着,辨不清脸上表情。“连朝中密探都无法探知的敌国内幕,元儿她一妇道人家如何能够知晓。大哥也太高估她了吧……”

“高估?”高孝瑜扯了扯嘴角,“我只怕低估了你夫人!四弟可知你们去并州前,弟妹对我说了什么?”

长恭抬眼看着孝瑜,凝眉不语。

孝瑜继续道:“她对我说,只要我等不再逼你参与朝争,她便有办法让九叔名正言顺继承帝位!”

“什么!”此语一出,几个弟兄均是变色。

高孝衍道:“大哥,此语需慎言!弟妹何人?怎会有如此能耐?”

“就是!能不动声色影响帝位更替,这岂是一女子能做到的。”延宗也满脸不信。

高孝瑜叹道:“我当时也以为她是信口狂言,可惜不是。她当时给我提及一事,说不日陛下便会将库狄伏连派任幽州,并让斛律羡去执行领军的职务。若发生此事,则说明她有能力撼动帝王之心。并叫我让九叔留下此二人,可保京畿兵权不失。如此,后面九叔只需安坐邺城,她便可让九叔名正言顺登上帝位。至于结果——就不用我说了吧。”

孝瑜言罢,众人一片沉寂。

注:39花朝节,简称花朝,俗称“花神节”、“百花生日”、“花神生日”、“挑菜节”。汉族传统节日。流行于东北、华北、华东、中南等地。农历二月初二举行,也有二月十二、二月十五花朝节的。节日期间,人们结伴到郊外游览赏花,称为“踏青”,姑娘们剪五色彩纸粘在花枝上,称为“赏红”。各地还有“装狮花”、“放花神灯”等风俗,这是纪念百花的生日。花朝节由来已久,最早在春秋的《陶朱公书》中已有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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