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倾梦 第61章 阴阳谋八阵

作者 :

一个时辰后,郑元才来。一进厅门,便直言道:“两位还有何贵干?”

斛律恒伽抱拳道:“郑公离去,我与永业既是伤痛,又是愧疚,实不该在此时分打搅王妃……”

“你等愧疚是有,伤痛未必!”郑元冷冷开言,一句话堵地斛律恒伽无言以对。“只是今日,二位当知晓家父当日并非借病推月兑了吧?”

二人听了,不禁面红耳赤,呐呐无言。

郑元幽幽道:“你二人既然来了,也就无需这些虚言,家父生前也最是讨厌虚晃之词。何况,对家父最为愧疚的也不该是你们,而是我这个不孝之女。我明知老夫重病,仍劝说其奔波劳累,才是真正该死……”

斛律恒伽劝道:“王妃不必自责,王妃如此也全是为国……”

“为什么我自己清楚,你们有什么事也请直说。”郑元此时已无精力与他们客套虚言。

独孤永业见状,便言道:“两旬来,王妃为守城所献计谋,无不克敌制胜,可谓神人。”

这并非独孤永业的吹捧之词,而是实实在在的钦佩。连日来,周军架设云梯攻城,郑元见守军箭射、石击、刀砍等常规方式导致守城军一样损失惨重,战况甚是惨烈。于是便提出将绿矾与砂共热或将硫磺与硝石混合物焚燃58置于铅筒之内,加入冷水少许,立时变为沸浆。周军攻到城下时,将此浆液泼洒到城下,周军顿时皮灼肉焦,哭喊惨叫之声,百里能闻。于是周军士兵人人怯战,再难有效攻城。

周军转换攻城方法,在城外堆起石头或土山,将投石机置于土山之上,点燃巨大的草球,用投石机掷向城内。一时间金墉四处火起,守军疲于奔命。郑元来看后,让斛律恒伽收来百张牛皮,又招来绣工数十,日夜赶制,做成几十个硕大皮管水龙,后面均加有一个皮质气囊形成水泵。当燃烧的草球来犯,守城将士便用气泵推动水龙,瞄准草球,喷出高达数丈的水线,草球上的火立刻熄灭,再无用处。

如此这般,两方斗智斗勇,几经交手,周军始终无法撼动洛阳半分。也使得洛阳守军渐渐对这个貌不惊人又一副病容的兰陵王妃钦佩不已,视为神话。

但郑元听到独孤永业的赞美却并不受用,她眉头深锁,眼角微垂,深深叹息。“我虽未动手,却已杀人如麻。你等说我是神,可城外却视我为魔,不提也罢。”

独孤永业未料想她说出这番话来,一时愣住,转而求救似地看向斛律恒伽。

斛律恒伽虽与郑元接触不多,但从高季灵处对这个兰陵王妃有了几分了解。知她虽才智过人,但对战争杀伐却是深恶痛绝,对自己卷入其中有着深深地无奈,对与生俱来的高低贵贱之分更是嗤之以鼻。不然也不会鼓动季灵这个堂堂新季公主去跟随韩旭照顾伤兵。

他见独孤永业投来的眼光,微微叹息,抱拳直入主题:“王妃,我等此番前来,是因为周军自上次攻城,已有五日没有半分动静,着实有些太安静了。不知王妃对此有何考量?”

郑元目光微闪,蹙眉沉思,稍后言道:“斛律所言不虚,表面平静其内必有暗涌。只是我在明,敌在暗,难有作为。不妨以不动制万动,静观其变。依我之见,你们可外松内紧,表面风平浪静,暗里加强巡戒,注意城墙下是否有异响,城中是否有异动,若有动静,再定对应之策。”

斛律恒伽与独孤永业均点头称是,随即告辞离去。

***************************************************

邙山,周军大营。

帅帐之内,摆着一副棋案,傍边对坐两人,正是宇文宪与达奚武。达奚武凝眉战局,正在苦思,突闻帐门外校尉禀报,“车骑将军杨敷到”。

达奚武笑道:“好!来的正是时候。快请!”

帐帘一掀,郑元德步了进来。

“文衍,你善棋,快替老夫来收拾残局!”达奚武向郑元德招手示意。

郑元德微微一笑,那要看齐王的意思。

宇文宪做了个请的手势,于是达奚武让郑元德坐到自己的位置上,自己则站起在旁观战。

郑元德落座,细观棋局,二人正在争夺左上一角。宇文宪执黑,黑子入月复争正面,欲要分断白子与盘面大龙的联络,若是轮下到黑子下,白子本三处活眼,被黑子一补,便会成为假眼,这一块棋块成没气的子。而纵观全局,宇文宪主攻,达奚武主守。郑元德朝宇文宪看了一眼,看他平日一副斯文模样,棋路杀戮之气如此之重,欲要斩草除根,不给人留下一点生机。

达奚武歉然一笑,“老夫劣势很大,杨将军恐怕回天乏术。”

郑元德朝他微微一笑,当下落子,却主动朝两个真眼处补去,真眼顿变成假眼。达奚武不禁皱眉,宇文宪则好奇的看了他一眼,却见他依旧笑得风轻云淡。

本来宇文宪就抱着必取这一块的念头,将逼得达奚武步步后退,没有想到换了元德上场非但不抵抗却帮了他一把,心思已定,却毫不留情的断了他棋中联络。

郑元德落棋坚决,果断的将那块棋放弃,却时不时补上几子做顽强抵抗,这种情况有些怪异,明明都放弃了,为何还要补子呢,这不是明摆着白送吗?达奚武在旁看得暗暗着急。宇文宪也毫不手软,你落一子,我就杀一子。

郑元德笑道:“我往返长安一趟,回来就听闻齐王与洛阳守军交锋数次,是各出奇谋啊!”

宇文宪怒瞪他一眼,咬牙道:“下棋!”

郑元德从棋路与言语之中都已探得宇文宪现下正被洛阳战局所扰,杀心甚重。虽然原先在长安与宇文邕商定了趁此一役消耗宇文护亲信战力,同时让军中诸柱国将军对宇文护的军事能力都失去信心,为日后夺权做好准备。但临阵之时,看着自己兵败宇文宪又怎能无动于衷,况宇文护此番会倾全国之兵也出乎他们的意料,怎样能在此役中保全周国兵马国力,也让宇文宪费劲心思。

接下来十几着,郑元德固本自广,慢慢设下圈套,步步为营,不露丝毫破绽。以全局之势将自己地盘稳固,否则一孔有阙,自己的计划再周密,也要溃败而不可收拾。

郑元德左上角处在面对宇文宪压迫性的进攻,抵抗比较松散,渐渐的一颗一颗成为孤棋,达奚武先手占领的地盘在郑元德手中已经渐渐沦落,幸好,另外几处地盘,宇文宪无暇顾及,在郑元德的互关兼络之下,已经渐渐稳住局势。

宇文宪不是没有看到郑元德在稳住自己盘面,但左上角的孤子形不成威胁之势,而眼前局势已经到了占据地盘的阶段,杀子占地,一举两等,就算郑元德如何稳固地盘,终盘他也必将输了,除非他能屠杀自己一条大龙。而自己的几条大龙已经成型,断然没有被击杀的可能。

宇文宪心中淡定,朝左上角处望去,突然却是一惊,刚刚为了屠杀郑元德孤子,长驱直入,并未左右设防,大龙长而路宽,是极为忌讳的,一旦被对方从中间挖断,那深入月复地,占领地盘的子,便成了孤子。

宇文宪稳了稳了,左上角剩下的六颗孤子,他已经不打算清除,要先在长龙左右设防,于是在七斗线上大飞一子,在追杀到最后时刻毅然放弃,转而在长龙处设防。

郑元德拊掌笑道:“好,单凭这一字,你便胜那杨捌许多!他若有你这般心思,也不会孤军深入到退无可退之境,从而被娄睿杀的大败,自己也做了降将。”

宇文宪冷冷道:“莫把我与那蠢材相提并论!非但输了自身,还影响全局。”

达奚武因杨捌曾是自己部署,在旁显得有些尴尬。

郑元德微笑着看了一下棋局,不能大断,那就小断,一子挂在宇文宪刚刚落子之处。

宇文宪望去,刚刚那看似稳固地盘的几子,已经与刚刚落下那子隐隐有联络之势,若是要往两处中间冲子,切断对方联系,那孤子深入,定是有去无回。反之,一条大龙就任对方切成两段,他如何能舍,岂不是前功尽弃,为他人作嫁衣裳。一时间,犹豫不决起来。

郑元德看他一眼,悠悠道:“若此路不通,就要当机立断,另辟蹊径,不然反受其乱。”

宇文宪凝思良久,举棋的手指已经汗滋滋,突然落子,却是狠心舍弃刚刚占领的地盘,稳固自己的局势。

郑元德也不含糊,占地、把根,切断长龙。

终盘,宇文宪因一子落败。

宇文宪抬眼看着郑元德,“如今洛阳之战当如何另辟蹊径?”

郑元德一边收着棋子,一边道:“若外攻不成,便要加以内乱了。兵战之事,一在兵阵,二在奇谋,三在粮草。你兵阵虽强,可惜却不是两军冲杀,无用武之地。至于奇谋,怕你还不是她的对手。至于粮草,我朝在洛阳不会没有人吧?”

宇文宪抽抽嘴角,“那攻城之法,你可有什么良策?”

郑元德笑着看了达奚武一眼,道:“达奚将军不已在进行了吗?”。

达奚武摇头笑道:“我等实是无奈。地面攻城之术想了无数办法,却都难以奏效,这才想到地道之法。”

“无援之城任他如何顽抗,终成瓮中之鳖。怕只怕后援一到,战局转变。不知两位可有什么打算?”郑元德将最后一枚棋子放入盒中,淡淡说道。

宇文宪步到帅案前,细看地图,“我围困洛阳之初,便已占河桥,断其粮道;断河阳,绝其后援之路。齐若想从陆路救援,已不可能。除非他们能强渡黄河天险,从北向南突破我方层层防守。”

“据我所知,斛律光的大军已到黄河北岸,怕是这河水虽然滔滔,却难以阻碍齐军投鞭以渡。”郑元德似笑非笑。

“杨将军,请说明白些。”达奚武出言道。

郑元德挑眉,“我的意思就是,黄河虽有天险,但毕竟蜿蜒数千里,难以防范。邙山才是生死决战之地!”

“此言有理。”达奚武沉声道:“那依将军,邙山之战当如何去打?”

郑元德从衣袖中掏出一卷卷轴,展开。宇文宪与达奚武上前一看,惊倒:“诸葛八阵图!”

郑元德嘴角含笑,“不错。这是昔日与小妹行走江湖时,江南一朋友赠予小妹之物。小妹言,兵法战阵非她所好,于是便送给了我。”

宇文宪喃喃道:“此乃兵家至宝,她不知吗?”。

“怎会不知。”回首往事,郑元德目光有些迷离。

但他很快恢复,继而道:“若齐军渡过黄河,我们可弃守黄河沿岸大营,摆出弱势姿态。进而在邙山至洛阳城外依诸葛八阵排兵布营。你们看,诸葛八阵是以乾坤巽艮四间地,为天地风云正阵,作为正兵。西北者为乾地,乾为天阵。西南者为坤地,坤为地阵。东南之地为巽居,巽者为风阵。东北之地为艮居,艮者为山,山川出云,为云阵,以水火金木为龙虎鸟蛇四奇阵,作为奇兵。又按天干将阵型分为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层,大阵包小阵,大营包小营,隅落钩连,曲折相对,层层相扣,又相互独立。既可互为支援,也可独自作战,舍其一而不损其他,而加其一,则威力倍增。量他齐军再是骁勇,入了此阵,也是有来无回。”

郑元德抬头,只见他二人正看着自己,三人不觉相视而笑。

***************************************************

斛律光驻马于黄河岸边,看着两岸绵延起伏的山的中间,自西向东奔泻而下的黄河水,不由蹙起眉头。

“长恭,我等当真要从此渡河?”斛律光望向身侧。

高长恭一拍爱驹,“踏火”缓步上前,“不错,此处水流虽然湍急一些,但往下游均有周军把守,若强行渡河我们损失会很大。我们若能从此夜渡,不知不觉绕到周军身后,定能攻他措手不及。我已让军士在下游假意打造船只,做出要在那里渡河的假象,迷惑周军耳目。而后我们让骑兵从此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渡过黄河,抢占下游河边要塞,随后大军便可顺利渡过了。”

斛律光略加思索,“好,就依你所言,今晚渡河!对了,平原王飞马来信,说已秉承陛下下了诏令,宣你引军回援,重甲骑军先入晋阳待命,让你直接来我处相助。所以从现在起,你不必再在营中躲躲藏藏,难以见人了!”

高长恭微笑道:“谢两位将军成全!”

当晚,斛律光大军绕过周军布防,夜渡黄河,偷袭周军黄河大营,一举攻占。周军退守邙山,重新布防。

注:5815世纪后半叶出现的早期硫酸制法。

(快捷键 ←)上一章   本书目录   下一章(快捷键 →)
兰陵倾梦最新章节 | 兰陵倾梦全文阅读 | 兰陵倾梦全集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