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元登上金墉城楼向北看去,可以看到悠长又宽广的洛河在金墉城前穿流而过,形成天然屏障。洛河后面是数十里的平川田野,甚是开阔。抬眼望去,可以清晰的看见远处的邙山峰峦叠嶂,起起伏伏延绵不绝。虽然郑元少女时在洛阳呆过数年,但金墉城作为兵战之城其城楼也是第一次上来,想着马上在此将要展开的冷血搏杀,一时无限感慨。
斛律恒伽站在郑元身侧,感叹道:“明日此时,这里便是喋血战场,如此秀丽宁和的风光是再也看不见了!对了,王妃!这些是何物?”
郑元顺着斛律恒伽的指向看去,只见王涣正指挥着士兵,将一箱箱黑色弹丸小心地抬上城楼。
“那是‘火云雷’,威力极大,足可震慑周军。但使用却要极为小心,尤其忌火,不然可能伤及自身。”郑元说着,走先前拿起一枚,步到城墙边,招来一名校尉,用火石将引线点燃,用力向城外空旷处扔去。随着一声如雷巨响,空地上被炸出一个大坑来。城上军兵和几名随行的将领无不被此景象震得说不出话来。
“晚些时候,王涣会亲教一批校尉熟悉此物用法与保存运送之道。待战时,由经过训练的专人负责投放。‘火云雷’制造复杂危险,数目有限,到时你们可要省着些用。”郑元不缓不急地说道。
斛律恒伽率先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忙吩咐下去,拨出一百人跟随王涣学习“火云雷”的用法。转而面对郑元,态度愈发恭敬。“王妃,可还有其他吩咐?”
郑元淡淡一笑,“斛律将军言重。我虽是妇人,不懂兵法,却想与使君说说如果我来用这‘火云雷’,当如何去用,不知使君可愿意听?”
斛律恒伽恭敬道:“王妃请讲,恒伽当洗耳恭听。”
郑元淡淡言道:“明日周军前来,必含雷霆之势。若我指挥,我想将大军分成三队,第一队负责‘火云雷’,待敌兵奔袭而来,将制好的‘火云雷’投掷出去,震慑敌军,好乱其阵脚;第二队为强弩兵,趁敌军震慑于‘火云雷’的威力还未恢复,全力射杀敌军;第三队则由重步兵与轻骑兵组成。待敌军陷入混乱之时,轻骑兵首先从中间冲出,进而重步兵从两翼合围,一举歼灭首次来犯的敌军。”
郑元说的平淡,斛律恒伽却暗暗吃惊,心道:这岂是一个不懂兵法的深闺妇人所能说出的话,就是本朝三将齐聚,也未必能定下出其右的战策。
“王妃之智,冠绝天下!恒伽汗颜。”斛律恒伽诚心赞美。
郑元却懒得理他,心道:不是我聪明,只是有个比你晚生了一千多年的灵魂,那时飞机大炮都有了,还有什么阵仗没见过?
“明日斛律将军领兵御敌,我就不来观战了。”郑元说着,向城墙下走去。
斛律恒伽跟上道:“王妃不来督战?”
郑元顿了一下,幽幽道:“若将军真用了郑元战策,那我的双手也就鲜血浸染了,至于这场面——不看也罢!”
其实郑元此时也在恐惧着。自己将现代武器带到这冷兵器时代究竟会对历史产生怎样影响,她心里是半分底也没有。但愿一切能沿着自己的计划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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邙山之上。
两匹骏马迎风而立,站在山崖之上。马上端坐两人,一人金盔金甲,外披玄色战袍,上面金线苗绣踏火麒麟图案,栩栩如生;另一人未着盔甲,只一身水墨长衫,上面描绘着江南墨竹,依水而生。正是宇文宪与郑元德。
邙山下,攻打洛阳的战斗已经打响。以上柱国将军尉迟迥为帅的先锋大队向洛阳发起猛攻,可就在临近洛阳时,响起一阵阵如雷般的轰鸣,地上炸开一蓬蓬火花,和着血肉、泥土向四外飞溅。伴随着“砰砰”的爆炸声,周军顿成火海一片。先锋部队中的轻骑兵已陷入混乱之中,马儿由于受到惊吓或仓皇逃跑,或鸣叫翻腾,只落得个人仰马翻。
可这还不是结束,伴随着撕裂空气的鸣响,箭矢如骤雨般直射而来,前方士兵纷纷中箭而倒。盾牌兵立刻向前,举起盾牌抵挡。急如骤雨的箭羽打在盾牌之上,盾虽硬却难抵箭之密,金属相交之间发出阵阵锐利地鸣叫,士兵们躲在盾牌之下,箭穿过空隙而入,便有人伴随着一声哀鸣倒下。箭矢一阵接过一阵,城下只剩下血花四溅。嘶喊声、惨叫声在金墉城下回响着,回旋着。
宇文宪看着此番场景,脸色青白交替,“元德兄,你不说你父亲一向心向我朝吗?这是怎么回事?”
郑元德扯了扯嘴角,“家父只是文臣,洛阳守军皆归刺史府辖制,兵战之事他老人家可是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我看未必吧!”宇文宪剑眉倒立,怒道:“刚才这洛阳守军所用的火器我可是见过的,名唤‘火云雷’,是你幻楼之物,当年这东西可炸了我半个长安!”
郑元德仍是一派悠闲,“那就更怪不得家父了。你既然认得此物,就该知用它的当是何人!”
“难道……是她!”宇文宪的瞳孔收缩着。
郑元德笑的有些无奈,“天下知晓‘火云雷’制法的只有两人,一人便是小妹,此物便是她所创。另一人名叫王涣,本是尔朱旧臣,是小妹最为信任之人。王涣对我妹甚为忠心,未得其令,断不会使用此物。”
宇文宪斜睨着他,语调讥诮,“难道连元德兄也不知此物制法?”
“不错!”
宇文宪嗤笑道:“看来令妹对你是早有防备啊!”
郑元德没有理他,目光如水平静无波,嘴角依旧淡淡微笑。
“她又怎么会在洛阳?”宇文宪懊恼道。
郑元德无奈道:“我也不知。我与家中许久没有联系了。只是……”说着,深深看了宇文宪一眼,“她在洛阳,你们想要拿下此城,怕是不容易!不过,此番进攻的应是王雄所部吧?他可是宇文护亲信,即使失利,你们也没什么损失不是?”
就在说话间,天空中飘起雪花,纷纷扬扬。
金墉城门洞开,吊桥放下,从里面冲出一队轻骑兵,直插周军战阵中央,随后左右重步兵亦包抄而出。不一会儿,周军已被齐兵围了个水泄不通,场面混乱,双方奋力拼斗厮杀。惨叫声,嘶喊声,打斗声,哀鸣声混杂一起,凄厉无比。
一名校尉纵马上到山崖上,翻身下马,跪禀道:“尉迟将军言齐兵抵抗甚是顽强,以致我方损失惨重。现又天降大雪,对我方攻城更是不利,问齐王殿下能否先行撤军,改日再来攻城。”
宇文宪阴着脸,道:“后面大军何时能到?其他两路现到哪里了?”
校尉禀道:“后面大军尚有七日路程。权将军正率兵围困悬瓠,杨将军率军已近荥阳。”
宇文宪略一沉吟,命令道:“那就依尉迟将军,今日暂且罢兵,改日再战!”
校尉领命而去,不一会儿,金锣鸣响,周兵仓皇退回邙山大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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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并州大营。
“什么?你携亲卫无旨而还?”段韶不可置信地看着高长恭,“你……你领军多年,怎还会如此糊涂!”
高长恭看着段韶,双目平静无波,“非但如此,我还下了军令,命重甲骑军随后返回。只因他们行军速度有限,故而长恭轻装先行。”
段韶听后,几欲晕倒,“你非但无有旨意便丢下正与突厥对峙的大军独自而还,还私传军令调动重甲骑兵?高长恭,你不仅糊涂,而且胆大妄为!你可知,现在你已犯下死罪。若突厥趁你主帅不在,攻我幽州大军进而危及家国,那你就是死上百次千次也不能赎其罪!你此番作为,哪像军中将帅?枉我昔日教你兵法战略!”
高长恭淡淡道:“这些长恭自然知晓。长恭率军与突厥对峙多日,曾仔细观察其动向。他们虽陆续增兵,却始终未有进攻,且营地分散而列,其防御设置也甚是奇怪,似乎彼此竟成提防之像。由此长恭敢断定,突厥此番必有内乱,南下之意难以成行。而此番洛阳被围,如若失守,大齐必危。所以长恭在为幽州守军定下数套作战方略后才敢引重甲骑军返回。”
段韶脸色略有缓和,眉头却仍未舒展,“虽是如此,你未奉旨就引军而还仍是国家大忌,犯得仍是死罪!”
“现下知我返回的只有段公一人!据探报,斛律将军已奉旨领军救援洛阳,长恭准备今晚就动身去追赶斛律将军大军,助他一臂之力。”高长恭嘴角微挑。
段韶盯着高长恭半响,“你是想让我为你向陛下请旨,让你此番作为变得名正言顺!是吧?”
高长恭拜道:“烦劳段公!”
段韶冷哼一声,“你怎知老夫就能为你请下旨意?”
“长恭在陛下面前一向不善言辞,难得陛下首肯。但段公不同,陛下关键时候大多都会听从段公之言。况事出紧急,长恭可托之人唯有段公。”高长恭顺眉垂首甚是恭敬。
“你就不怕我到陛下面前告你?”
“段公不会。此番两国倾力一战,不是斛律将军一人能敌,少时段公也当亲往。段公绝不会在此用人之际,自斩其臂。”高长恭答得气定神闲。
段韶面上抽搐几下,“长恭啊,你能将老夫看的透彻,如何模不清帝王的脾性,而至常常拂逆陛下,给自己招来祸害。这世上有许多事,不是你不屑为之便可不为的!”
“长恭受教。”
“你只需告诉老夫,你此番作为,是公心,还是私心?”
高长恭抬眼,目中一片清澈,“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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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
太守府内处处挂着白幡,正厅里面的那一堵墙上挂着一个巨大的奠字。大厅的中央洛阳太守郑述祖就躺在那具棺材之内,在棺材的前方有一个香炉上面插着几柱香,了了的烟雾不断的上升着。
郑元一身缟素麻衣立在厅门,来凭吊的客人必先经过她,不由执着她的手哭诉一番,这才到灵前去拜。崔氏夫人则坐在灵前,默然垂泪。郑述祖其余庶子、姬妾则跪坐于灵堂两厢。
太守名下诸嫡子嫡女中唯有郑元一人在洛阳,其二哥尚在琅邪,洛阳被围自无法通知其入城,大哥更是不知所踪,故而身后之事只有她来操办。前来吊唁之人见主持丧葬之人竟是女子,都不由一阵唏嘘。这些人中,有许多是郑述祖生前的部属,世宦大家的文官、名士;也有受过其恩义的武将缟服佩剑而来,大步直走到灵前,跪着嚎哭不已。
斛律恒伽与独孤永业俱是白袍白冠来到太守府,前些日郑述祖病情突然加重,不治薨逝。二人多多少少都感觉与自己劝说其前去军前激励士气,来回奔波有关,故而做好了自己前来吊唁,却可能被郑府轰出的准备。
行至大厅前,斛律恒伽与独孤永业相视一眼,方步入大厅。见到郑元站立门侧,看上去憔悴之至,满面倦色,本想先安慰几句,却见她将脸撇至一边,未作理睬的打算,无奈下两人只得直接来到灵前。
“咚”终于,在棺木前斛律恒伽重重的跪了下来。男儿膝下有黄金,作为军人的斛律恒伽的膝下有比黄金更珍贵的东西,但是他还是跪下了,焚香叩拜。
独孤永业亦走至灵前,躬身拜祭。
虽郑家上下无人做出格之举,他二人祭拜完毕,仍觉在此尴尬万分,竟有想夺门而出的冲动。但思及此次除吊唁外尚有其他事情,即使再尴尬,也都得忍下来。
他二人行至郑元身前,躬身施礼。斛律恒伽言道:“郑府新丧,本不该此时打扰,只是现下洛阳正处存亡之秋,还望……”
“家父灵前,不便讨论公事。二位若有事,请移步花厅,待我招呼好前来吊唁的客人,再与两位商谈。”话未说完,被郑元冷冷打断。
二人无奈,只得前往花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