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最牵肠挂肚的是亲情;最难以忘怀的是友情;最刻骨铭心的是爱情。
人类之所以是流泪最多的动物是因为人类是哺乳动物中感情最丰富的动物。而女人这种雌性动物只是因为泪腺太发达,所以注定是弱水三千,一生与泪相伴,问世间情为何物,情到深处泪自流。
我写过自己的青涩初恋,也把千年情劫化作了一首诗,可我最想写的是一部属于我娘的书。她的出嫁曾引起万人空巷看新娘;也许是因为长的太美,也许是自古红颜多薄命,她那泪水相伴的一生充满了传奇。而我唯一能做的是让她的泪水淌进文字。可我好怕她看了会生气,因为在我的笔下,没有太多的杜撰,除了自叙传就是生活写真。也许是我觉得太假的东西,感动不了自己,也不会打动别人。事实上,世间最难以言状的真挚情感不是在言语中而是隐含在文字里。
关于我娘以及家族中其他人的故事就从她出嫁那天开始吧。
小镇的日子是这么过的,小镇的一年就是一年,小镇的一天就是一天。小镇在北方,却有着江南的水韵,这一天是小镇的春天,弯腰的垂柳吐着翠,毛茸茸的白杨在路边伸直了身,鹅鸭绿水中扑棱着翅膀争着游,小羊跟着大羊高坡山上
撒着欢地“咩咩”跑,老黄牛悠闲地“哞”一声,小牧童骑在牛背上,短笛吹得好悠扬。,燕子呢喃啄新泥,鱼儿跃起出水面……小脚老太太步子紧,长髯老翁笑开了眉,都说新媳妇长得俊,去看看什么样的仙女下凡尘。那年春天的时候,大标语还未贴满街。古楼的台阶上还坐满了赶集的人,那古楼是纯木卯榫结构,不含一颗钉,雕刻着山水花鸟和龙凤,小镇的历史有多长,古楼的历史就有多久。逢年过节小镇还是张着灯结着彩,红白喜事还是红灯笼白灯笼挂满街。小镇的先人是大槐树下来的人。小镇一共五条街,东街西街南街北街还有一条古楼街,古楼街是最宽的,古楼街是最忙的,两边的铺子是灰砖砌的老房子,红砖垒的新墙壁。小镇的人在大街上铺子里各忙各的,吆喝声叫卖声一声接一声,东街的张家铺子又摆了了香喷喷的红枣糕,西街李家店的包子诱人肠,南街的莲藕一年四季都上市,对了,明天是“烧饼贾家娶媳妇”,该帮忙的能帮忙的都来了,院子粉刷一新,搭好了彩棚,排好了桌櫈,院角落起了新灶,四邻八舍家的盘子碟子筷子碗都来了,只是鸡鸭鹅鱼倒了生命的大限期。马家的烧饼香飘得更远了。新娘的嫁妆拉来了一马车,厨子柜子,被子褥子,桌子椅子,茶壶茶碗,围观的人唏嘘不已,这样嫁闺女可嫁不起,最扎眼的还是缝纫机,整个镇上也没几个这样的机器,最不同的还带着两大箱书籍,他们不知道新娘家里没人了,新娘是嫁过来也是搬家。新娘陈紫烟家在城里边,这会儿本家婶婶在给她开脸,这是打发女子出嫁前必做的。婶婶手拿一根长长的棉线,拧成一个活结,用牙咬着线的一端,右手执着另一端,左手虎口在线的中间叉开,把线张开的口子贴着脸部,三点协调着用力,来回拧着,一起一落,一张一缩,借着线交叉、闭合、拧动,汗毛渐渐从手上滑落。婶婶说,“俺妮这脸这回俊得都没法说了。”紫烟却疼得泪水哗哗的。
天上没了星星,没了月亮,春天天亮的很早。新娘的婚车天明前就得到,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了,清水洒街的道上早里三层外三层了,婚车是马拉者来的的,走的道是早定好的。新人的车进镇了,却被蜂拥的人群堵住了,按说,是该给新人让道的,可听说新娘是少有的俊,都想看看是怎样的不一般。新娘蒙着盖头端坐车上,后面跟着一群娘家人,大娘大婶穿着黑裙,年轻的媳妇穿着绿裙。他们叫送饭的,其实饭盒里装的不是饭是钱。这边看新娘的人头攒动,围着婚车人海人山;家里边等待举行婚礼的人搓着手,原地转着圈。天早亮了,天空飘起稀沥沥的小雨,据说结婚遇到这样的天气,会有一生的眼泪。一阵雨雾,一阵风,吹起了新娘的红盖头,这是一张怎样的梨花带雨的脸,不要说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也没人见过西施、貂蝉,粉黛不施的天然让所有女人为自己的容颜抱憾。新娘款款走下车,披肩下是紧身的大红丝缎薄袄,纤细的腰肢系着百褶裙,罗裙下精巧的绣花鞋。你会惊叹,什么是增之则太长,减之则太短:月兑俗的举止是与生俱来也是满月复诗书的呈现。人群闪出一条道,新郎抱起新娘。新娘的表情很淡然,新郎的脸上却溢满了幸福感,新郎叫贾炳年,论外表,和新娘天造地设的一般。
新娘蹬过糕,进了门。吹吹打打唱起婚礼进行曲,一鞠躬向着伟大领袖毛主席,二鞠躬感谢高堂双亲,三鞠躬从此是亲人。三鞠躬之后新人被推推搡搡送入洞房里。新房里布置得格外喜庆,床上摆满了嫁妆:枕头、被褥、绣花鞋,门帘、窗帘是新娘本人巧手绣,新娘的绣技也堪称一流,平绣、锁绣、补绣、纳绣、挑花、、打结、锁边,新娘样样是高手。还不仅如此,她来自剪纸之乡,从小受女乃女乃的真传。花鸟、虫鱼、禽兽、风景、人物无不精通,
新娘盘腿坐炕上,婶子大娘撒了红枣撒花生,端过半生的饺子嬉笑着问:“生不生啊?”“很生。”“那咱就多生。”如果说看新娘是婚礼的序曲,那么闹洞房则是高潮。俗话说头三天没大小,老的小的一起闹,花样多的能把新郎整惨,把新娘整的想钻地缝。最常用的是吊个苹果,两人对啃肯定不让啃着,那只能互相啃。最损人的是按这新郎头顶裤,新娘最羞的是被扒衣服,所以新娘往往穿了一层又一层。不过这些在紫烟身上都没发生,因为马家在这个镇上辈分最小,八岁孩童都要喊叔,所以,只要哪位小青年发痒的爪子伸过来,紫烟都会说,“爷爷,您老人家手下逗留情。”他们常被骚红了脸,不敢再往前。
入夜了,新人该歇了。如果说对新人们来说“闹洞房”是名枪,那“听喜房”无异于暗箭。没人听房是不吉利的,据说北街三矬子娶疤瘌脸老婆时,没人听房,婆婆只能自己溜墙根,成为别人的笑柄。听喜房是不丢人的,没有恶意大家一块儿乐,所以大家乐此不疲,不仅爷们们、闲得发慌的毛头小子们爬墙头,扒窗户,老少娘们,甚至未出阁的大姑娘也蹑手蹑脚躲在窗下,有的大胆把耳朵贴在窗棂上,窗户没有玻璃再把手指放嘴里咂湿,在窗纸上戳上几个大窟窿,反正不会放过房内的任何动静。南街覃老五虽然已经秃了顶,他老婆也成了黄脸婆,但闹洞房的趣闻被编了歌谣,连没齿孩童跳着蹦着还在唱,“南街有个覃老五,打得媳妇嗷嗷叫,早晨没了花棉袄,光着向外跑,新媳妇气得去上吊。”据说,覃老五和他老婆结婚那晚,有人拨开门闩,进屋抱走了俩人身上的被子,俩人因睡的死,竟然毫无察觉,大敞开着屋门,光着身子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新媳妇羞得差点去上吊。后来,
新人们学精了,新郎吹灭红烛前,要把屋内旮旮旯旯尤其是床下,全瞧一遍,新娘还要把尿盆儿到进水试一遍,看有没有哪个捣蛋的在底上钻了几个眼。
今夜,洞房内静悄悄的。陈紫烟习惯地模了模贴身的衣兜,往常的时候在那里揣着萧月天的照片,她总会拿出来凝望着,凝望着,此时,她在心底默默地说,“月天,无论把你带在身上还是放进影集,你永远都在我心里。今天我虽然嫁给了别人,可你却带走了我的心。”烛光下,贾炳年看着妻子那泪光盈盈的皎洁的脸,忘情地吻着她双眸的泪滴,抚模着她那柔然的秀发,紫烟的身子下意识地抖动了一下,泛着泪光的双眼像是含着难以言说的幽怨。在这个时候她真的无法说出心里的话,“知道吗?和月天在一起的时候,他常常会这样,你这个样子会让我想起他。”贾炳年像是察觉到紫烟的心事,把妻子拥在怀中,“紫烟,我们今生是有缘的,你知道我十岁就想娶你了。今生能娶到你,我于愿足矣,我不会强迫你,我会等你,我愿用一生的时间等你爱上我的那一天,今夜我们就这样入眠。”紫烟的头静静地靠在贾炳年的肩,欲说无语,唯有行行泪。放不下的生死相恋,躲不过的今生姻缘。洞房内寂静无声;窗外,只有风吹树叶沙沙响。听房的人困了,打着哈欠散了,他们说这是最无趣的听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