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血缘至亲中,有两个与我的生命不可分割的人,他们是我的小叔和我的小姐姐,他们是我家族永远的痛彻心扉,他们是我无缘得见的天堂亲人。终于知道,我哭着来到这个世界是因为我的生命与我的一些亲人错过了今生,在我出生的前一年,我的小叔已永远长眠在南疆的他乡异域,我的小姐姐也早已化身美丽的小天使日夜守候着家人的安宁。每一个过早离世的人都给亲人们留下了永远的心痛的故事。
我的小叔是我父辈中最小的一个,他的小名叫小鱼。我娘紫烟嫁过来的时候,他只有七岁。俗话说十岁八岁万人嫌,小叔小鱼整天像只顽皮的小猴子在紫烟面前跳来蹦去,因为爬墙、上树、下河模鱼,常常弄得身上脏兮兮,还最爱在新嫂子的新被子上翻跟头,新嫂子紫烟没有嫌弃,给他洗洗脸,剪剪头发,端过一大盆刚挑来的水,说了声,“月兑了你的脏裤衩,进去洗洗。”小鱼在水中站起又坐下,乖乖让新嫂子给擦胳膊擦腿,洗干净了,紫烟把他抱出来,,“走,去穿嫂子给刚刚做的新衣裳。”小鱼换上新衣裳,高兴得一蹦多高。小鱼喜欢看新嫂子蹬着缝纫机紥衣裳的样子,新嫂子微微歪着头,微笑着,用右手转动一下轮子,用脚匀速踩动,手顺势将布往前送,那样子好美,小鱼看得出神,嫂子说,“怎么这会儿倒像个小闺女。”小鱼不好意思得跑开了。在小鱼心里,嫂子是他和伙伴们炫耀的资本,如果有人拉着他说,“走,去看娶媳妇的。”他把嘴厥得老高,“有什么好看的,反正没我大嫂子俊。”还说,“我长大了,娶媳妇也娶嫂子这么俊的。”八岁那一年,小鱼背上了嫂子用碎布头做的新书包,穿上嫂子自己不舍得用的陪嫁布料做的新衣服,拉着嫂子的手上学了。小鱼放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嫂子屋里背一背一天学的东西,那是嫂子要求他做的,婆婆总是说,“念书真有用么,你和炳年念了那么多书,到头来还不是和没念过书的一样干活么。”紫烟总是对婆婆说:“读书的好,不读书的人是不会知道的,读书总会用的到的。”
小鱼上小学的时候,嫂子先后生了两个可爱的小侄女,两个小侄女只差一岁,小鱼不上学的时候就哄着她们玩,逗得她们咯咯笑。大侄女叫月月,对生人却生生的,总是依偎在她娘旁边,还有点爱哭;小侄女甜甜是个见面熟,谁抱就对谁甜甜地笑,好像要把最甜美的笑容留给所有的人。每逢过年的时候,小镇的大街上有走街串巷卖头花的,那头花五颜六色的,是用彩色的纸制作成的,小鱼总是仔细挑选最好看的买回家,朵朵小花插在侄女的头上,他把小侄女抱起举多高,小侄女好可爱,他这个小长辈更像个疼爱她们的大哥哥。尤其是甜甜,只要小叔在,她总是像影子一样跟在小叔左右。有风的春日里,小鱼带着甜甜放风筝,夏天的黄昏,小鱼带着甜甜扑蜻蜓,甜甜拿不动大的竹扫帚,小鱼给她绑了个小的,上面还有发黄的竹叶。甜甜把扑到的蜻蜓放进蚊帐吃蚊子。
时光在无声的岁月中流逝,十六岁的小鱼已长成大人的模样,青涩的样子恍若当年的大哥。小鱼拿着大哥学生时代的照片对嫂子紫烟说:“我像不像那时的大哥。”嫂子宛然一笑,“是很像。”“那我们俩谁长得好呢?”“当然是你哦,好多方面你比你大哥可强多了。他”紫烟想说他太招蜂引蝶了,又咽了回去,小鱼发现嫂子脸上好像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翳,他哪里知道那个时候他的大哥正和小姨子打得火热。直到后来大哥和那小姨子私奔后,小鱼才理解嫂子的苦衷。那个时候嫂子的怀里已抱着胖嘟嘟的小侄子,嫂子给小侄子喂女乃的时候,他都害羞地躲开。小鱼该上高中的时候因为是推荐不是考试,所以基本都是大队书记主任什么人的各种关系的孩子,就算小鱼这样的在初中学习拔尖的学生也是空留遗憾。嫂子说,“这就叫生不逢时,人强不如命强。”小鱼苦笑了一下,“正好帮嫂子干活看孩子。”“净说傻话,高中上不成,等冬天征兵的时候咱可去参军。”
人的感情往往会在朝夕相处的时间中蔓延,显然,小鱼对嫂子的感情是复杂的,像姐弟还杂糅着母爱的成分,原本是胜似血脉相通的亲人,但小鱼十七岁那年的夏天,塌天大祸降临到这个家,小鱼觉得是自己亲手把嫂子推入痛苦的深渊。我们不相信命运,但有些事,比如天灾人祸,没有人愿意它发生,但好像命中注定始终都躲不过。那天天下着蒙蒙小雨,小鱼牵着小侄女甜甜的小手去街上买东西,看到路面有些泥泞,小鱼说,“甜甜乖,在这里等小叔,我到对面去去就回。”等小鱼拿着拎着油盐酱醋折回时,甜甜举着小伞像只小蝴蝶一样向他飞奔而来,就在霎那间,一辆吉普车撞过来,甜甜倒在车轮下。小鱼疯了似地冲上去,甜甜已是满身血迹,当他抱着奄奄一息甜甜的跑进医院,大夫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那一刻,小鱼只觉得天昏地暗,他无法面对嫂子,甚至都无法面对自己,是自己带着侄女出来,还让她等在路边,他觉得甜甜的死是自己造成的,那种失去亲人的撕心竭肺的痛,那种捶手顿足的忏悔已远远超出了一个少年所能承受的。看着不吃不喝的嫂子,他跪在搓衣板上,在院子里的烈日下暴晒,为什么很多人痛到极处会惩罚,也许那种方式会使心灵深处的痛苦减轻一点。嫂子拖着孱弱的身子走到院中默默把他拉起,虽然是一张毫无血色的脸,一颗伤直欲绝的心,但那眼神好像在说,“不是你的错,我不怪你,这都是命。”接下来的日子里,小鱼拼命拼命地帮嫂子干活来分担她的一切力所能及的事情,他觉得这是他减轻嫂子丧女之痛的唯一方式。
十八岁那年的冬天,小叔小鱼穿着绿军装,戴上红领章去实现一个男儿驰骋疆场的梦想。在部队小鱼常常给家里写信,嫂子从家书中的字里行间看到了小鱼在部队得到了锻炼得到成长,她感到欣慰。几个月后的一封家书却是来自中越前线,从小叔的信中可以想象的出当年那场战争的酷烈,那忘却的纪念里曾经有着许许多多将生命和鲜血洒在异国他乡的英灵。那年的初春特别冷,;那年的山茶花特别艳,瑟瑟细雨中,小叔和他的战友们在前辈的墓碑前举杯豪饮,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在那里他们留下了不悔的血色青春。;那一年有枪林弹雨;那一年有烈火硝烟。
第二封家书到家已是两个月后,那是小叔用日记写成的遗书,“早晨,雾气还未散去,敌我双方的枪炮声越来越激烈,我们走在下山的小路上,常常被树枝和带刺的藤条挂着,忍着疼痛抬着担架往下去”;“我看见公路上有许多牺牲的战友和越军的尸体,有的头部被打开花,脑浆喷在地上;有的肢体残缺,公路上撒满了鲜血,那场面真是惨不忍睹”
“如果有一天我血染征衣,我的亲人们,请不要为我哭泣,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沉睡在南疆的亲人,你冰凉的墓碑前,萋萋青木黄了又枯,绿了又黄,你是否惦念远隔万水千山的亲人,你的娘亲已不在人世,你的嫂嫂也已早生华发,你的侄子侄女也已长大
天堂里的小叔,你是否依然带着小甜甜捉蜻蜓、放风筝,没有春夏秋冬,没有时间的往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