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姝今日一早起身,洗漱用膳,由着司礼和嬷嬷教导,一切都很平静。但元公公请了旨意过来后,这一切,都被打破了。
这道圣谕只一句话:“南家幺女南姝,温良贤淑,召幸。”
元公公宣了旨,笑道:“南主子好福气,这入宫才两日就得了皇上宠幸。”
南姝听完旨意后虚软了身子,呆愣了一会儿,她强自忍泪,叩首谢恩:“皇上厚爱,确实是南姝之幸”最后一句声音低浅,几不可闻。
元公公是随侍在熈冉宫的大太监,平日里就在熈冉宫里伺候,这两天,被皇帝遣派去安排南姝,虽不知皇上有何深意,却也是本本分分。那日涵盈的一席话让这位公公心生同情,外面人人都向往着这深宫,只看到权势财富在这里积聚,却难得有人看得明白,得到多少,自然是要付出多少,这里是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可也有累累的白骨,生生葬送的命!
在宫内当差,元公公一路爬上来,眼力是少不了的,往上瞧着主子的脸色,不得行差踏错,往下却是牢牢盯着奴才,容不得半点不尊不敬。在宫里挣扎了二十多年,元公公自然有自己的势力,皇上派他去南相府里时,元公公就明白了他所行为何,那时他就已经知道,皇上对这位南主子的态度不一般。
单单只拿入住德怡苑来说,这不合礼制,但是皇上仍是让南姝住了进去,更是让自己选了仔细本分的奴才过去照料。想南姝是皇上亲自选的人,必是不同,可是一连两天过去了,皇帝却再没有多问一句,连召寝都是元公公多嘴提了一句才下了旨。帝王心思他不敢妄测,只是先前皇上一举一动都昭示着对南姝另眼相看,可不知为何人进了宫,却不再理会?元公公在宫内多年,心思老练,明白事出反常必然有其缘由,不论皇帝怎样看待南姝,在他,是一定要将人好生关照的。往后,若南姝得宠,他凭着这初时照料,想来是会有所得,若是南姝不受宠,那么于他亦无所失,他只是一个遵照皇帝旨意办事的差使奴才,既做不得主,又如何与人筹划,谋得圣眷。
皇帝的一道圣谕,让所有人忙碌起来。百合花瓣洒满的浴桶里,清雅的幽香萦绕,四名宫女站在周围,各持一个雕绘着莲花的梧桐木舀盛水浇淋在南姝身上,水顺着南姝白皙莹润的肩背流下,雾气一点点升腾上来,朦朦胧胧。南姝的发浸在水中,丝缕垂顺,她只微微颔首,看着不时微漾的水上浮起的花瓣,不知喜忧。指教南姝的嬷嬷站在一旁,低声念着《女徳》。
第一次侍寝,按礼不得用膳,先沐浴然后熏香,再由一位年长的嬷嬷用艾叶扫床,并在床上铺上枣、莲子、花生、桂圆,这些都是不逾矩的,平常人家也会如此,宫里也没有不同,它寄予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南姝带来的人里,能够做这些的只有她的女乃娘,故而,女乃娘带着妍霜去安排。在宫里不同的是,出身门第高的女子会在枕下压着玉如意、同心锁和自己绣的丝帕,那张丝帕,最后承载一个女人一生最重要的贞洁。而南姝在沐浴后,坐在妆台前,涂脂擦粉,绾发描眉。最后,侍寝的女子须在这那张铺好的床上躺着直到侍寝的时辰,再裹着一袭锦被,拿着玉如意、同心锁和丝帕,由安排的公公背到皇帝寝宫去行周公之礼。待到第二天,由皇帝封了头衔、指了院子,然后才算是在宫里有了地位。
锦岚宫。
“娘娘,奴婢听说德怡苑的那位今儿夜里侍寝。”一名宫女给柔妃的杯盏里添了热茶后,走到她身后轻轻捶打按揉。
“是吗?”。柔妃毫不在意,浅浅抿了口茶。
“娘娘!”那宫女显得有些气愤的样子,“皇上已经好久不曾来过了,您不争,没准什么时候皇上就再也想不起您了。”
“嗯。”柔妃应了一声,看着那宫女焦急的样子,浅笑道:“绮芸,只是一次侍寝而已。”
“可是,自古只听新人笑,一个个进到宫里来,皇上看都看花眼了,什么时候才能想起娘娘等在这里呢!皇上就不应该”
“放肆!”柔妃打断绮芸的话,绮芸默不作声跪去:“奴婢知错了。”
“入宫三年,你还不明白什么不该说吗?”。柔妃纤细的手指按上额角,她闭了闭眼睛,“罚你今日里不得用膳,可有不服?”
“谢娘娘恩典,奴婢认罚。”
“下去吧。”
……
潋洍(si)阁。
涟嫔倚坐在池塘旁回廊的廊椅上,漫不经心的将手里的鱼食抛入水中,看着一圈圈围上来的鲤鱼,白的、金的、红的,好不热闹。她却是静静的,只看着鱼食漾起的波纹,和争相抢食的鲤鱼。
皇帝今夜召幸南姝,宫里谁人不知。未进宫前,她虽说也是官家的女儿,可单凭皇帝御指,这已是天地的差别。她并没有什么怨忿,入宫三年这些早就看开了,这里,就由不得你有傲气,上面的安妃、柔妃高人一等,娘家势大;宫里一些使婢公公,有时也比一个妃嫔有势力,只说传递消息,递话儿的人不经意晚上一个半个个时辰也就够受的。
涟嫔还在想祥嫔过来的用意,好端端过来说些不着边儿的话,夸了两句池鲤后,单单临走前说了句“好姐姐,听说今儿夜里,德怡苑的那位幸召?不知道怎生的福气,皇上亲指,往后呐,可比我们高了不止一般二般”
呵涟嫔冷笑。
宫里正式册封的妃嫔十三人,想她祥嫔也不过是随了还是太子的帝王,做了个只比侍人高一等的女官,后来倒是凭着肚子争气,在帝王子嗣不厚时育得两子,自此飞上了枝头。现在和她来讲这些做什么呢?因为她的父亲掌着理黜阁,故此以为她和南姝有一较之力?
那可真是太瞧得起她琀洍(hansi)了。
她在这深宫里,没有想要争的,也不会任由人踩。没有灏儿之前,她只想静静老死深宫,有了灏儿,她只想让他静静长大——平平安安。
帝王的宠爱虚无缥缈,她早已过了做梦的年纪,她不像安妃柔妃,背后靠着大山,自然一荣俱荣。也不像底下挣扎着爬上来的女人,热切的渴望实现一个美梦,以为有了帝嗣便再无所顾忌,争相把手伸向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琀洍看着别人刀光剑影,她独身自好,不参与也不干预,任你们赢了高高在上,输了一无所有,她,守着自己的小院子,一凭年复一年,春去匆匆。
她抛撒下白玉碗里最后一点鱼食,看着池鲤争相游动,翻着鱼鳍溅起水花争抢。我们都一样,诺大的皇宫也不过是一个池塘,我们都是其中的鱼儿,困死在这一方死寂的池水里。
可怜看不开的人太多。
“难得这么好的天,繁娣(fandi),去把灏儿抱来。”
繁娣应是,退了下去,不一会儿抱着个包在襁褓中,还未满周岁的孩子来,小心地递给琀洍。
琀洍把孩子抱在怀里哄着:“娘的心肝儿,你要快快长大快快长大”她亲昵的吻着七个月大的婴儿的发顶,轻轻地带着韵律拍着他的背,愉快的低声哼着歌谣。有灏儿就够了,何必去争那些抓不住的宠爱,她的后半生,这样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