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家庭回忆着从前的辉煌,吃着前代留下的产业,只出不进。张爱玲也时时回忆着母亲,但是,那时候年幼,所以在那时候的记忆里,天津才是他的童年,天津才是她的家。天津的这个家是李鸿章送给祖母李菊耦的嫁奁。这个宅子空旷而温暖,有一种“春日迟迟”之感。连宅子里的气氛也像这个张氏家族。最早时,祖母也住在这里,还有伯父、二伯父、姑姑(张茂渊)。虽已开始败落,但架子仍是搭得十足。正房厢房十几间,雕梁画栋,红漆家具,仍然透着官宦世家的威严气派。(1916年张爱玲的祖母李菊耦就在这里去世的)在天津这个家的记忆里,小瑛子只有两岁,她对母亲的回忆是美丽的,是“绿色”的
张爱玲出生在上海,但是在她两岁时,全家又迁居北方,回到这个天津的家。在天津的记忆里,天津的家里一切都成了挥之不去的过去——挥之不散的鸦片味。在天津的记忆里,小瑛子是在玩耍中长大的。在天津的记忆里,妈妈非常非常的美丽。在天津的记忆里,妈妈是“绿色”的。在天津的记忆里,父亲、母亲的裂痕却越来越大
小时候,小瑛子最喜欢坐在一边看着漂亮的妈妈梳妆打扮。母亲是个高挑个,面部轮廓既是有江南女子的秀美,又有西欧女性的明晰线条,略作修饰,便风采如*般明媚,气度如秋菊样高雅。这样的母亲却令父亲心中不满。而母亲又酷爱做服装,每每与小姑子上街选回绸料,总要在镜子面前比试一番。父亲见了总是没好气地说:“又做,又做,一个人又不是衣裳架子!”
有一次,小瑛子像往常一样当母亲在镜子前试衣服时仰起脸来看。母亲的白皙肤色罩着葱绿色绸袄,正往胸襟上别翡翠胸针。母亲经一番打扮,如出水芙蓉、绿波仙子,令小瑛子瞪着乌黑的大眼睛看得目不转睛。母亲发现了小瑛子的羡慕神情,便微微一笑,蹲来,问小瑛子:“漂亮吗?等你长大了,也给你做漂亮的衣服。”小瑛子并不理会,张嘴就对母亲说:“我要快快地长,八岁就梳爱司头,十岁要穿高跟鞋,十六岁可以吃粽子汤圆,吃一切可以消化的东西。”母亲看着一本正经向她宣誓的小瑛子,满脸又惊诧又好笑,这个平时单见其聪颖远超与同龄幼儿的小女孩,却也一样有着大人的心思,也要轰轰烈烈享用着自己还没有开始长成的生命呢!!!母亲仔细端详着小女,觉得这个相貌平平却主意蛮大的女儿,还真的可以认真教一番呢。只可惜
母亲是时髦的,也是美丽的,总是不大容易高兴
小瑛子不知道母亲如何想,只是手托着腮,盯着美丽的母亲,热切地巴望着自己快快长大。越急日子就越长,童年的一天一天,温暖而迟慢,正像老棉鞋里面粉红绒子上晒着阳光,是那样温吞吞、一点点渗进了棉绒里。
可是,就是这样貌美又会打扮的母亲要走了。听说要到地球的那一边。这时候的小瑛子无法理解外国有多远,有多好,只是有些发怔,不明白母亲去做什么???????
心高性冷的母亲临走那天也沉不住气了。她的心里是矛盾的。她既憧憬新的天地,热望那些高雅、崇尚西洋文化,又常常嫌自己年纪轻轻便被锁在这旧式大院里生儿育女,心有不甘。而丈夫又偏偏不能体贴温情,只一味沉浸在风花雪月场上,这种名士做派,在这个家庭中就像天经地义一样被接受、纵容。她一个有理想、有梦幻,也有才学的名门淑女,怎能与之相容????
1924年,张爱玲的姑姑张茂渊就要出国留学了,张爱玲的母亲心里时时地盼望着能有机会寻找自己的梦想和憧憬着的自由天地,便借口小姑出国留学需要监护,于是与小姑子张茂渊偕同出洋了。母亲终于有机会离开了这个浮华奢靡却死气沉沉的家。此去英国,一半出自宿愿,一半是有些赌气,双方在多次争吵中皆不能相让,加之丈夫又有外室,母亲更是无法再滞留在这旧宅大院里。可一旦要去,又有万般的不舍与不忍。当看见佣人抱着似懂非懂、乖巧万分的小瑛子来与她告别时,她再也忍不住了,返身趴在床上,绿衣绿裙上面钉着的小光片在抽泣中闪闪发光,波光浪影
母亲终于出洋留学去了
那一年,小瑛子四岁。弟弟子静三岁。
——张爱玲关于对母亲的记忆,统统和“绿色”有关
母亲喜欢拿“绿豆糕”给他们姐弟吃
母亲喜欢穿“蓝绿色”的薄绸衣裳
她还清楚地记得母亲临走的那天,在床上痛哭时耸动的“绿色”的肩
她还清楚地记得母亲临走的那天,穿的“绿衣绿裙”上钉有抽搐发光的小亮片子一闪一闪
从那以后,所有姐弟俩有记忆的开始便是——母亲和姑姑留洋去了,他们除了与保姆们说话,便是在空空的院子里荡秋千,看台戏。
那时候,最快乐的事情就是接到母亲从英国寄回来的衣服,保姆每次把衣服给他们穿上,他们便如同过新年一样喜气洋洋。有时,母亲也寄外国玩具回来,姐弟俩一人一个。可见洋派的母亲,对儿女还是惦记在心,在外面的心情也是不好过的。
张爱玲回忆道:“当时弟弟不懂事,弟弟忽闪着他的长睫毛大眼睛,不知道几百遍地问,妈妈长得好看吗?”。
张爱玲还回忆道:“最初的家里没有我母亲这个人,也不感到任何缺陷,因为她很早就不在那里了。有她的时候,我记得每天早上女佣把我抱到她的床上去,是铜床,我爬在方格子青锦被上,眼着她不知所云地背着唐诗。她才醒过来总是不甚快乐的,和我玩了许久方才高兴起来,我开始认字块,就是伏在床边上的,每天下午认两个字之后,可以吃两块绿豆糕。”
弟弟张子静对天津回忆道:“花园、洋房、狗、一堆佣人,一个吸鸦片的父亲,没有母亲。”
两个伤感、早慧的儿童多半是不快乐的。敏感,仿佛总是与伤感孪生
父亲、母亲的不合是时代的悲剧,性格的冲突,他们都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但是,这给孩子们的童年蒙上了一层阴影,当多年后,孩子们也在婚姻爱情的漩涡中挣扎时,历史似乎有一点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