惆怅——这种复杂高级的情感表明了一个人开始摆月兑平庸、浅薄、单纯,这并不是一个好兆头!!
1944年底,中日战争局势明显地发生着变动。不仅在中国战场上日寇已经疲惫难支,面对国、共军队的反攻颇感吃力,而且太平洋海面上与美国海军的较量,也是不断受挫。在日本国内,经济更是濒于崩溃,反战情绪日益高涨。
在这种情况下,日本军队的困局直接影响到汪伪政府的存亡。作为叛国政府,它必定会在不久后遭到国民政府的惩罚。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身为汉奸的胡兰成自然也将面临着灭身之祸。
张爱玲对这些政治大致是不闻不问,她这个人向来不关心时局大事,即使是盟军飞机袭击上海、警报迭起时,她也没有在香港战时的恐惧,因为有胡兰成在,有一个让她感觉安稳的家在。从前赤果果地站在天底下的感觉,现在大致消失了。对于未来局势,她即便有所了解,也是不太放在心上。
她似乎忘记了自己在小说中说过的话:“‘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看这是最悲哀的一首诗。生与死与离别,都是大事,不由我们自己支配的。比起外界的力量,我们人是多么的渺小,多么的渺小!可是我们偏要说:‘我永远和你在一起;我们一生一世都别离开。’——好像我们做得了主似的!”这是张爱玲在她的小说《倾城之恋》里的一段对白。
1945年日本战败,张爱玲与胡兰成的短暂的婚恋也随之结束。这场短暂的乱世之恋即给张爱玲带来了飞扬姿肆的生命欢悦之感,又给她带来了沉重的打击。此后张爱玲的生活发生了重大转折:她不再向我以外的世界寻求完美。美仅在于个她自己的内心生活。
这是1945年的正月十五,元宵节,然而月亮却不够圆满,仿佛被冻住了,有云朵缓缓地飘过来,在圆月上遮出阴影,而且没有散去的意思。人们形容美女是花容月貌,那么这晚的月亮便好比是一个忧郁、惆怅的美女,恰应着“乱世佳人”的俗语。
张爱玲与苏青这两位乱世佳人并排站在窗前,都不说话。元宵节,是团圆的节日,然而她们两个,却都是孤独的:苏青是离了婚的,张爱玲虽在新婚中,但是隐隐约约感觉丈夫却在别的女人身边——这是胡兰成在去武汉后的第一封信里,就向张爱玲不断提及一个叫小周的人,在以后的信件来往中更是频繁的提及这个小周。她的潜意识里就知道了有个小周这样一个人是怎么回事,张爱玲悟感到胡兰成告诉她有个小周,是不是颇有纳小周为妾的意思?她一直也没有搞清是怎么回事并没有在意,只是觉得胡兰成是爱自己的,胡兰成他会晓得分寸的。
“夜深闻私语,月落如金盆。”对着月亮,人们不由得要剖心置月复,说些私己的话。然而她的心月复话,是能同别人说的吗?
在过去的一年里,她遇上了一个梦想中的男子并与之结了婚,出了两本书《传奇》和《流言》,还把自己的小说《倾城之恋》编改成话剧搬上了舞台——人生没有一个时期比1944年,这一年更加快乐精彩了。
在《倾城之恋》空前轰动,名成功就以后,张爱玲便送了柯灵一段宝蓝色的绸袍料,以示柯灵对自己提携的感恩之情。
由于自己的小说《倾城之恋》改成剧本与隆重公演的成功之后,民营电影资本家吴性栽,又新创办了“文华影业公司”后,公司编导黄佐临、桑弧等人在物色编剧的人选上想到了张爱玲。
黄佐临、桑弧在柯灵的介绍下,来请张爱玲。张爱玲担心自己是没有编过电影剧本的经验,张爱玲很是犹豫,最后还是在桑弧的鼓励下答应下来,这使得张爱玲的兴趣又转移到戏剧和电影上,又经过柯灵的引荐,结识了不少影界名人,桑弧就是这时期的张爱玲的重要合作者。这时张爱玲写了电影剧本:《情未了》、《太太万岁》、《情场如战场》等…
后期他们一道制作完成了电影剧本《情未了》、《太太万岁》、《情场如战场》等的拍摄…
这两年是她的事业与生活的鼎盛时期,她满心喜悦地沉浸在自己的创作与收获之中。她本来就很喜欢电影、戏剧这些文艺形式。在她看来人生就是一个大舞台,每个人不过是其中的一个角色。在人生命运这一舞台上,她常常在心中排演着各种任务角色。
后来,柯灵因为编辑进步刊物而上了日本宪兵队的黑名单。1944年6月和1945年6月,柯灵先后两次被日本沪南宪兵队逮捕。宪兵队在贝当路,地点是美国学堂旧址,原来雪白的建筑,碧绿的草地,这里的一草一木都纯洁得像天使;对门是庄严肃穆的国际礼拜堂,紫酱色的斜屋顶,墙上爬满常春藤;贝当路优雅安静,是情侣散步的好地方。
但是宪兵队把这个人间佳境作为他们宣泄兽性的场所,不知出于怎样一种变态心理。就在这美丽的像天使住过的地方,柯灵却在这里饱受“老虎凳”、“辣椒水”的折磨。
在柯灵受拘时期,张爱玲多方营救,曾与胡兰成一起去看望柯灵的家。胡兰成受了张爱玲的委托,曾去与日本宪兵队说情。最终柯灵得到了释放。柯灵后来知道张爱玲经过胡兰成的多方营救,也甚为感动。但是柯灵与胡兰成界限是分明的,他是一个爱国作家,岂能与文化汉奸为友。这就是一个爱国者和卖国者的区别。
柯灵对张爱玲的感激之情一直延续到张爱玲1995年在美国逝世。逝世之后柯灵写了一篇悼文《遥寄张爱玲》,深情的表达了他们之间的友谊,赞叹着张爱玲的才华,也诉述了解放后张爱玲所遭遇的不公,与社会舆论对她的偏激。
“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这是贾雨村写在月圆之夜的句子。张爱玲也曾有过这样的壮志凌云,她的生命之花,绚烂盛开如焰火。然而她知道,悲哀要来了,虽然眼前还没有发生,但总是会来的。
每个人都可以在《红楼梦》里找到自己,把自己套在大观园人物的行头里如鱼得水;可是很少的人可以在张爱玲的笔下人物里看到张爱玲自己的影子:是白流苏?是许小寒?是曹七巧?是葛薇龙?……每个形象都那么鲜明,那么独立,那么真实具体,有血有肉,却又那么隔膜,不可亲近,那是不是放在蜡像馆里供人参观的。
连苏青也问张爱玲:“怎么你的小说里从来没有一个人像我的?我一直留心着,总找不到。”
张爱玲苦笑,没有相似的人,也有相似的命运,左不过月满则亏,树倒猢狲散。
她没有正面回答苏青的问题,却忽然说起一件不相干的闲事来:“我们家的一个女佣,男人是个不成器的裁缝。前几天闹空袭,过后我在马路上碰见他,他急急忙忙奔我们的公寓来,见了我,直打听他老婆孩子怎样了,倒是很感动人的。”
苏青听了,说:“是的……”逃难起来,她是有她的保护人,而言下之意是没有人保护她的——稍稍沉默一下,忽然又说:“如果炸弹把我的眼睛炸坏了,以后写稿子还得嘴里念出来叫别人记,那多要命。”
张爱玲一愣。从前在香港战乱时,她躲在防空洞里看书,也是担心有炮弹下来炸坏了眼睛——无话可说,只得安慰似地轻轻叹了一句:“这是乱世。”
“这是乱世。”苏青附和着,也是轻轻的一声叹息。
张爱玲又说:“人家说对月亮许愿,是有效验的……你的愿望是什么?”
“有个丈夫,有个家。”苏青微笑,缓缓地说,“丈夫要有男子汉气概,不是小白脸,人是有架子的,即使官派一点也不妨,又有点落拓不羁,职业性质是常常要有短期的旅行,那么家庭生活也不至于太刻板无变化……”
苏青接着说:“夫妻俩住在自己的房子里,常常请客,来往的朋友都是谈得来的,女朋友当然也很多,不过年纪比你大两岁,容貌么,也不必太漂亮……”
张爱玲笑了:“总之是年龄比你大两岁,容貌比你差一点,才可以放心。”
苏青也笑着,解释似地说:“免得麻烦么……丈夫不在的时候,我可以匀出时间来应酬女朋友;偶然生一场病,朋友都来慰问,带了吃的来,还有花,电话铃声不断。”
张爱玲笑不出来了。她也被苏青形容的境界所诱惑着,却又觉得悲哀,这乱世里,去哪里寻那种平安宁静的生活空气呢?那是同桃花源一样理想而虚无的所在。苏青对着月亮轻声慢语的样子,同她以往干脆利落的作风很不相同,果然像是对着神袛在许愿,那情形也令她觉得悲哀。
苏青反问:“你呢?还没说你的愿望是什么?”
“也同你差不多的吧,总要有一个家。”张爱玲迟疑地说,一边说,一边声音低下去,越来越觉得悲哀,因为知道不可能——其实都是些简单渺小的期望,然而却也是一样的不可能。这乱世里,没有什么是真正地切实地属于她们的,因此迫不及待地想握住一些什么,即使明知握不住,也还是要努力。
我们隔了半个多世纪再来看这些言论,让人觉得凄凉,更觉得惆怅……
张爱玲与苏青,都是自立的女人,为了能够活下去,活得稍微好一点,拼尽了力气与才智。她们的愿望其实也不算奢侈,然而最终这些愿望一项也没有实现——苏青后来饱尝了世人冷眼讥嘲,还坐了牢房,晚年郁郁而终,直到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她的作品才在海峡两岸重见天日;而张爱玲漂泊了一生,从来也没有一所属于自己的房子,一个真正的家。
这时候的张爱玲痛苦到极点。胡兰成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她苦苦地思忖着。看来聪慧绝世的张爱玲并不多了解胡兰成。至于胡兰成对她到底是爱、是喜欢、还是欣赏,恐怕连她自己也未必敢于肯定了,虽然她自己一直视之为“爱”,视之为千万人中千万年里唯一的“爱”。然而,胡兰成即非是纯挚单一的沈世钧(《十八春》的男主角),又非本分老实的金槐(《小艾》的男主角),倒是很像风流、轻佻的范柳原(《倾城之恋》的男主角)、佟振保(《红玫瑰与白玫瑰》)的男主角、姜季泽(《金锁记》的男主角),一类人的现实翻版。这类洋社会的活物张爱玲本是看透了的,他们坐吃山空,油嘴滑舌,逢场作戏,毫无作为。但是对于披着一身知识文人外衣的胡兰成,她恰恰又没有看出来。她毕竟是个经验太少的女子!
注:9月22日,后天就是中秋佳节,这里祝我的张迷们,祝我的朋友们,祝我的读者们,祝我的网友们,中秋佳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