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我喜欢的张爱玲 第一六一章 张爱玲的“重逢炎樱”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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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9年12月中旬,炎樱曾经给张爱玲来过一封信,对《北地胭脂》未能被出版商接受出版而深表同情(原名《粉泪》由《金锁记》改编)。而这一点,炎樱正是触及到张爱玲心灵的痛楚。张爱玲一向对自己的作品充满信心,然而,来到美国之后,大多作品遭到不断的退稿,不免有些灰心。正如唐人韩愈所言:“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1961年3月,炎樱又突然来信了,说近期来访。这是一件很令张爱玲兴奋高兴的事情。这个鬼精灵一般的小个子女人,还在1959年的时候就宣布要来旧金山,因为炎樱结婚后去日本旅游时会路过旧金山这里,还听炎樱说自己嫁得不错。炎樱说来的那天,让张爱玲夫妇等了一个下午,也没有见到人影,让张爱玲很是盼望了一阵子。原来,炎樱却爽约改变了计划,直接去了日本让张爱玲空欢喜一场。

这一次,到了1961年3月这次,炎樱再次来信通知说,她已经在从日本返回的路上了,希望这一次能在返回的路上经过美国旧金山来拜访张爱玲夫妇。

张爱玲自然是欣喜万分,更是又兴奋了一天。到了这一天,可是,左等右等都不见身影,是不是又像上次一样让人失望?正要为他们的无影无踪感到焦急扫兴的时候,忽然想打个电话询问航空公司时刻表了解一下航班是不是误点。

这时候,就在张爱玲简直要失去耐心时,门铃响起,她冲过去开门,只见炎樱像天使般一样从天而降,降临在张爱玲公寓门口的石阶上,又像旋风一样卷进来。张爱玲惊喜万分,拉住炎樱戏称炎樱说:“你真是从天而降!”。

炎樱还是那样的乐天派,说话的幽默快乐一如昔日没有变,她精力充沛;永远是那样乐观和精神饱满;讲起话来比喻连天,还是那样手舞足蹈;还是旋风一样的来,又旋风一样的走了。她给张爱玲夫妇带来了许多的欢乐。张爱玲觉得,炎樱无论在何时何地,都像是一眼轻快活泼的流泉,让人痛饮后而身心舒畅。

不过,这一次是两个人的最后一次见面。这是所有“张学”研究者和我们张迷所知道的两个人的最后一次见面。

——怎么回事??

本是可以持续终身的友谊,为何戛然而止??

这次见面的情形,从张爱玲早就完成的、却拖延不肯发表的遗作《同学少年都不贱》中,我们可以看出一点端倪。当然小说不是报告文学,不可以太生搬硬套,然而《同学少年都不贱》小说里的主人公恩娟就是炎樱的化身,而赵珏就是张爱玲的投影,这是所有“张学”研究者们一致公认的两个人的化身。

《同学少年都不贱》讲的是两位女孩,恩娟、赵珏之间的情谊沧桑。故事开端于两人在上海重逢叙当年。恩娟嫁了位犹太人汴·李外,后来移民美国华盛顿,汴·李外成为第一位入阁移民,赵珏则境遇不如恩娟。因是多年后重逢,两人相对当年平等的身世,便见出高低。或者这正是取名《同学少年都不贱》的深意。言语间充满张爱玲式一贯的讥诮,人物刻画鲜明、情节铺叙细腻,在轻快的故事节奏里,透着对人生变化无常的沧桑凄凉感。

《同学少年都不贱》里面有恩娟探访赵珏的一段描写,这段描写当然就是以这次在旧金山炎樱探访张爱玲为素材的。

炎樱这时候已经是阔太太了!

而张爱玲还在为生存挣扎着!

我们也不知炎樱在这次会面中曾经在什么地方挫伤了张爱玲。

《同学少年都不贱》这个书名,其中的“贱”从书中的含义来讲是指在经济条件、社会地位等等各个方面比别人差、比别人低了一个档次的意思——“都不贱”就是:谁也不比谁差。

生活走过万水千山,其实最终沉淀到心底的,是一种粗糙的痛感,深藏不露,在特殊的场景才跳出来刺人的眼,在同学得意两相忘的时候才疼痛。这是晚来的心境,每一个从同学少年的年纪里走过来,渐老去的人,都绕不过逃不过的心境,如此这般,才有偶尔的、一丝看不见的惆怅。

《同学少年都不贱》所淡淡刻画的那种粗糙,爱了又不点破,欲说还休时最是动人。

我们来回味一下关于恩娟探访赵珏的一幕,描写的如此生动细致:

“那天中午,公寓门上极轻的‘剥啄’两声。她开门一看,眼前一亮,恩娟穿着件艳绿的连衫裙,翩然走进来,笑着搂了她一下。名牌服装就是这样,通体熨帖,毫不使人觉得这个颜色四五十岁的人穿着是否太娇了。看看也至多三十几岁,不过像美国多数的阔人,晒成深浓的日光色,面颊像姜黄的皮制品。恩娟的头发极简单的朝里卷。

赵珏还没有开口,恩娟见她脸上惊艳的神气,先自笑了。

赵珏笑道:‘你跟从前重庆回来的时候完全一样。’显然没有再胖过。

……

‘此地不用开车,就可以走了去饭馆只有一家好的。’赵珏说:‘也都是冷盆。挤得不得了,要排队等着。’

让现在的恩娟排长龙!?赵珏心里想想都发毛。

‘所以我昨天晚上到那里买了些回来,也许你愿意马马虎虎就在家里吃饭。’赵珏说

恩娟当然表示同意。

公寓有现成的家具,一张八角橡木桌倒像是个古董,沉重的石瓶形独脚柱,擦得黄澄澄的,只是桌面有裂痕。赵珏不喜欢用桌布,放倒一只大圆镜子做桌面,大小正合式。正中铺一窄条印花细麻布,芥末黄底子上印了一只橙红的鱼……

她从冰箱里搬出装拼盘的长瓷盘,搁在那条红鱼图案上。洋山芋沙拉也是那家买的,还是原来的纸盒,没有装碗。免得恩娟对她的手艺没有信心。又倒了两杯葡萄牙雪瑞酒,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主人住的公寓里,家具因陋就简,陈旧的餐桌没有桌布,只放了一面大圆镜做桌面。吃饭时,恩娟看了一眼,见镜面纤尘不染,方拿起刀叉。”

身份的不同,在这样的细微处,张爱玲也能描述显现的如此精细!

曾在台湾“张学”专家水晶教授的文章里看到,张爱玲的起居室犹如雪洞一般,墙上没有任何装饰品和照片,也是纤尘不染,桌面如镜,且没有桌布,刀叉便只是直接摆在桌子上——由此也可以看到文章里多多少少有张爱玲自传的影子。

事实上,张爱玲的小说大多是依据真实生活而升华的,她自己的、她朋友的、家人的、亲戚的、甚至祖宗的故事,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一般散掷在她的各种作品中,仿佛星子落到井里,恍惚听得见响声。

再比如,《同学少年都不贱》里,恩娟和赵珏是从小到大的密友,然而如今贫富悬殊,恩娟对赵珏的说话总有一种敷衍的态度,似乎不信任。张爱玲在这小说里愤愤地发出了“人穷了就随便说句话都要找铺保”的感叹,这是她一贯的犀利,而更见苍凉。文章最后写道“那云泥之感还是当头一棒,够她受的”,这种感受应该是凭心而论的。

小说里,张爱玲的这种不无抒愤之语,是不是就是在这时候恩娟(炎樱)挫伤过赵珏(张爱玲)那敏感的心。

这部小说手稿写完以后,张爱玲很早就寄给了在美国的、她的恩师夏志清教授,却又嘱咐他不要急着发表,谁知这一搁便是数年,结果变成了“遗作”。

我想:炎樱倒不一定是“一阔脸就变”的人,而是她无心的流露,伤害了过于脆弱敏感的张爱玲。

我猜有两个原因张爱玲嘱咐夏志清不急着发表:一个原因是作品牵涉到的人名很多,却都是一笔带过,似乎在起笔之初本来就有个宏大的计划的。可是写下来,却终究静不下来,于是仓促完稿。张爱玲说过自己写小说是擅长写详细大纲的,《同学少年都不贱》很可能就是由一部详细大纲连缀而成;第二个原因则是因为顾虑炎樱的感受,写的时候信马由缰,只图创作快感,写完后却又觉得抱歉,毕竟担心相关的人看到了会有所感触,特别担心的还是怕炎樱看后的感受。因此踟蹰着不急发表。

张爱玲曾经说过:“写小说,是为自己制造愁烦……刚刚吃力地越过了阻碍,正可以顺流而下,放手写去,故事已经完了。这又是不由得我自己做主的。”

《同学少年都不贱》便很有这种感觉,故事刚出来,就已经完了。

然而影响却如此深远的。

这次与炎樱见面显然给了张爱玲很大的刺激,便不是“云泥之感”,也多少有点“当头一棒”的意味,这是不是促使她终于下定了再次返回香港的决心??是不是刺激着她回去寻找自己失去的威风,重振山河??

张爱玲这时候已经入了美国籍,多少有了一些稳定之感,也积聚了一些元气,也不再那么害怕动荡了。是不是该走出去拼搏一把了。

炎樱的到来很快就到了又要分手的时间了。这次是她们的最后一次见面。珠联璧合的一对朋友,就这样被世俗的潮水冲散了,想想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可是自从炎樱走后,张爱玲与赖雅平静的生活下蕴藏着一种不平静的暗涌。

注:明天俺又要远行,下一章节如果不能如期更新,请朋友们给予谅解。俺远行回来后,俺会在最快的时间给予更新。这里祝朋友们阅读愉快,再次谢谢朋友们的长期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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