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义无反顾地按原计划飞香港后,如期为香港电懋影业公司写剧本,以使自己按期完成她曾答应过的《红楼梦》上下集剧本的创作,等完成这些之后再返回美国。在张爱玲返回美国时那已是在5个多月之后了。这是后话。
1962年1月,正是张爱玲淹留香港为电懋影业公司赶写剧本之际,远在美国的丈夫赖雅再度中风,张爱玲为赚生活费用不得不在香港苦撑写剧本,而且酬劳一直还没有下文,赖雅又一直写信催她回去,她在四面楚歌中,给赖雅写下了这封信。
这封信应该是第六封信。在这之前张爱玲给赖雅写了五封信赖雅都没有收到。原来张爱玲将这些信件错投地址而丢失。在1962年1月5日张爱玲才给赖雅写了这第一封信件:
“亲爱的甫德:
收到你新年的来信,还是从bsaverfall退回来寄给霏丝的第一封信,上面的邮戳是12月4日。如果重寄要花两块港币的邮票和一趟巴士,所以我决定自己带回去给她。我很确定你的假期过了;你平常穿的衬衫是什么颜色?替你和杰瑞米高兴。试试看找一个小巧便宜的公寓吧,暖气不是问题,但不要爬太多的楼梯;厨房呢,最好可以用餐桌延伸到另一个房间。我现在起得早,所以没有时间冲突的问题。况且我现在可以很快地出门了(因为眼睛的毛病,我不能带隐形眼镜,也不能用化妆品了),只要天气好随时可以出去走走。据我所知,我们的运气会在六三年中好转,可是我却为了如何度过六二年而失眠。美国航空不直飞华盛顿,所以得在纽约换机,我原想顺便到彼得堡去拿我的箱子,带回华盛顿去拍卖,不过所花的旅费可能超过那口箱子的价值,所以作罢。如果你有按照我的要求作记号的话,比较容易找,我大概会请坎德帮忙寄过来。我现在还陷在第二集的初稿里,连去宋家看有没有你的来信都没有时间。先寄这封信以免你担心,甜心,爱你,期望三月初能够回到你的身边。如果能赶上二月三十日的班机的话。你还疼吗?告诉霏丝我爱她。
爱玲1月5日”
这是张爱玲在1962年1月5日写给赖雅的信,(也是我展示的第一封情书)此前她也一直写信给他,可是由于张爱玲在日常生活中的惊人的糊涂和经常犯些不大不小的日常错误,竟然写给赖雅的几封信赖雅都没有收到。先是地址搞错了;再就是丢失了前五封信;而这一封信又说赶得上2月30日的班机就回美国——可是,2月是没有30号的呀!这些都是张爱玲让人哭笑不得的地方。
张爱玲的这封信是赖雅在1962年1月收到的,这是收到的她的第一封信,难怪赖雅会以为张爱玲有意在与他开玩笑,说张爱玲用一个永远不可能赶得上的班机——日期来拖宕他。
我们从这封信里也可以看出,赖雅此时已经康复,且打算定居华盛顿。张爱玲怕他闲着,要他先找好房子等她回来。
1962年似乎是不值得期待的一年,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1963年中。这不得不让我怀疑她是不是为此去看过牙签牌书的,因为当年她从香港去美国也是看牙签牌书算算自己的前程的,她认为这本书神准(张爱玲果然用过牙签牌书算前程)。很讽刺的是:1963年,赖雅跌跤再次中风,这次中风赖雅再也没有起来。所以牙签牌书并不神准。这是后话。
从这封信里我们也可以看出张爱玲在香港的收入不如预期,她还想着去运回母亲黄逸梵从英国给她寄来的一箱子遗物,看看还有什么东西可以变卖的。剧本才进行第二部,连到宋淇那里拿赖雅的信的时间都没有,可能连看日历的时间都没有,忘了2月只有28天,可张爱玲却预订2月30日回美国去。
杰瑞米是赖雅的长外孙,赖雅的女儿霏丝有三个儿子,都喜欢亲近外祖父,赖雅善于逗他们开心,赖雅年轻时他不是好丈夫、不是好父亲;晚年却喜欢和这些外孙玩乐;张爱玲把她不在美国期间称之为赖雅的“假期”;赖雅有霏丝、杰瑞米做伴,张爱玲很是放心。这次是夫妻结婚六年后第一次分隔两地,赖雅心里很不是滋味是可以想见的。
一般张爱玲出门前要费许多时间打扮,带隐形眼镜、化浓妆、穿华服,在大洋彼岸她已经恢复了打扮的乐趣,一有钱就去买布。有时宋淇的太太邝文美也会从香港寄给她一些称心的布料,要不就把母亲留给她的大围巾改一改,她还是喜欢旗袍。在她逝世以后台湾“皇冠出版社”张爱玲纪念展中,有一张60年代初期与赖雅的合照,她穿着高领旗袍,发亮的质料,人看起来很挺拔很精神,比实际年龄年轻,别有风韵,在赖雅女儿霏丝的眼中,张爱玲也是奇装炫人的,也是品味极高的一个女人!
不能带眼镜,她干脆不打扮了,随时都可以出门,但我想她生活的乐趣想必减少了许多吧。
张爱玲在穿着上很是讲究,其实他们的经济很是窘困,张爱玲的这一趟亚洲之行,算是把在美国的所有的积蓄都花光了,租房子的预算也只能控制在六、七十元,一个月的生活费用控制在一百元之内,所以家具是越简单越好。剧本收入一出剧本800美元,够4个月开销,两出剧本够开销8个月。无奈,张爱玲的亚洲之行的算盘是彻底的一笔错账、一笔失败的精明账。
这段时间,赖雅不断的给张爱玲写信。
赖雅又来信了,张爱玲撕开了赖雅刚刚寄给她的信。
已经康复出院的赖雅说他的病情已经有所好转,希望她不要再牵挂了,同时还告诉她,他已经在女儿霏丝的寓所的附近找到了一间环境不错、非常满意的小公寓,房租并不算贵,还在来信中给张爱玲寄来了描绘公寓的蓝图。
这时候,赖雅来信无非就是催她尽快返回美国,赖雅已经打算定居华盛顿了。
张爱玲回信说:
“甫德,心爱的:
你的来信加上这张蓝图真的让我开心,那就是我真心想要的真正的家。上星期终于完成了第二集,可是眼睛因为长时间的工作,又出血了。我打算搭二月十六日的飞机离开这里。(下一班是三月二号,二月没有三十号)美国航班很拥挤,而且须提前三周付款,我还没有拿到船票的退款,所以我没有足够的钱付机票。昨晚和宋家谈过了,stphen宋说他不能评论这剧本,因为他对《红楼梦》这本书太熟悉了,要给老板看过,因为他们没有读过《红楼梦》,读过之后才能修改。如此一来我就必须留下来等,为了不让我白等,宋建议我再留一个月,写下一个剧本。我当然同意喽,因为可以多八百美金的收入,相当于我们在旧金山四个月的生活费呢!同时帮我们解决了六二年的困境,因为我预计可在三月十六日离开香港。不过到时候情形跟现在的可能差不多,因为不可能马上拿到稿费,所以我的钱要留在身边付机票的预付款。你可以维持到三月二十日左右吗?还有一种可能,上帝不会同意的,他们花太多时间通过《红楼梦》的剧本,让我赶不上三月十六日的班机!不过,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让事情尽力进行。再延长一个月,又寂寞又无趣的一个月,这样的安排让我难过不已,也使我快速老化。医生已经安排了一个十二支针剂的疗程,治疗我眼睛不断出血的毛病。为了填满这几天的空挡,我替mcgarthy出版社翻译短篇小说,一想到我们的小公寓,心里深感安慰,请把钱用在持久性的用品上,不要浪费在消耗品上,如果你为了我去买一些用品,我会生气的,不过,一个二手的柳橙榨汁机不在内。我最需要的是一套套装、一套夏天的西服、家居服一件、一副眼镜,大概不超过70美元,可是得等两星期才能做好,又得先付钱。我想去彼得堡取那只箱子,那只是因为想在华盛顿把它们卖了,好换点钱过日子,不是为了我自己,不过那件事不急。甜心,快乐些,吃好点,健康点,很高兴你觉得温暖,我可以看到你坐在乔家壁炉前的地上,像只巨大的玩具熊。附上我全部的爱给你。
爱玲1月31日”
张爱玲的这封信写于1月31日(这是我展示的第二封情书),满纸说得都是一个字“钱”。张爱玲被钱压得都要虚月兑了,不仅为自己担忧,还得为赖雅谋算,问他手头的钱可不可以维持到3月20日等她回来。
我为张爱玲洒下一掬同情的泪。其实这类的才女是具有超常的、内在的坚强,她最不需要的就是别人同情的眼光,更不需要别人的一掬同情的泪。
赖雅就是这样不停地在催张爱玲,希望她能够早点回去。张爱玲轻轻地抚模着赖雅寄来的公寓蓝本,其实,她又何尝不想早日回家呢?
张爱玲这次在香港的打算赚钱计划未能如愿,基本上以失败而告终,张爱玲只好考虑返美的事情。她写信告诉赖雅,要他多加节省,少买家具,食品当然例外。到次年2月,她又写信告诉赖雅,她将在3月16日返回美国。
赖雅高兴异常,提议自己在纽约去迎接她,并陪她在那里游玩几天,赖雅希望他们能像当初结婚后在美国度过的快乐时光一样。张爱玲没有同意,她不想以旅游者的身份去纽约,她是希望能长住纽约,这将寄希望于她的下一部作品。但她还是写信表示,应该尽量节约开支。她建议赖雅陪她观光华盛顿这座美丽的城市。
张爱玲不敢为游玩而花钱,因为他们的拮据状况并未得到明显改善的希望。张爱玲知道,赖雅只要让她快乐,从不吝啬多花钱。
赖雅的身材高大肥胖,体重一百八十磅,八十几公斤,一九四六年他就已近乎全秃,加上多次中风,手脚不甚灵活,因此喜欢散步,藉以活动筋骨。张爱玲说他像只巨大的玩具熊,颇有母亲对爱儿宠爱之意。
我是一个俗人,写到这里不由得气起来,真是为张爱玲感到不公平,当然爱情的巨大力量使我们俗人没有说话的权利,可总觉得张爱玲的这次再嫁的太不划算了——虽然没有指望夫荣妻贵,可也总不能没事挖个十字架在自己的身上套着,使自己沉重的背负着吧?
我是俗人我不在乎白手起家,不在乎同甘共苦,但是如果让我全力支撑着另一个人,我的肩膀是不是能够像张爱玲这样坚强???就仅这一点,这也是我喜欢张爱玲的一个理由。
张爱玲这封信写于1月31日,与上一封信(1月5日)相隔快一个月,为了多赚八百块钱,张爱玲决定留下来写另一剧本,可是她的眼睛流血不止,时间的催逼感令她身体状况百出。
他们剩下的钱不多,她还问赖雅可以撑到3月20日吗,1962年的经济如此窘迫,想必是把所有的钱押注在这次远东之行了。
我们从张爱玲的信中可以看到,赖雅年轻时大手大脚惯了,这份“潇洒”到老年也没有改净,还是喜欢买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把钱“浪费在消耗品上”。真是不赚钱不知钱辛苦,那一张张钞票上,可都是张爱玲眼睛滴出来的血呀,他倒花得轻松!我们回过头来看到的是张爱玲的两个男人咋都是这幅德行。我是俗人我不能理解。
赖雅在接到张爱玲的来信以后,在自己的日记里写道:
“真好,她喜欢我描述的公寓!只是她被那部香港电影缠住了,不得不等着拿到钱后才可以回来。她已经很累了!又孤单又疲倦,想回家,她说最迟3月中旬会回来。这好像给我打了一针强心剂。无论是收到爱玲的信还是寄信给她,都是一种快乐!”——赖雅当然快乐了。
写到这里,我认为我是一个十足的俗人,我想大多数人也和我一样都对张爱玲的这次婚姻抱有一种偏见、不满。特别是张爱玲在台北逗留期间传来赖雅中风的坏消息后,按理说,她应该急急地回美国,令人想不透的是她依然义无反顾的直奔香港,并在香港停留了半年。
在我没有研究张爱玲之前,我认为这似乎应和了她的寡情,也应和了她与赖雅的婚姻是有不美满之说。事实上不然,我们看到的这些信件足以表达了张爱玲对赖雅的一片深情。为了让我们俗人看到张爱玲与赖雅的情深切切,我在大量的阅读各种资料与查阅的搜寻中;我在研究张爱玲的大海里捞到了张爱玲的六封情书;这六封情书弥足珍贵,让我们看了眼酸欲泣,谁说张爱玲淡漠无情??谁说张爱玲寡情??谁说张爱玲的这次婚姻不美满??
也许有人认为赖雅是张爱玲写作上的绊脚石,或者他们的婚姻只是面对现实上的一种互需的结合。然而,在感情上,她完全是直觉的,甚至与现实考量完全不合。比如赖雅的年龄与健康,比她想象的要糟糕许多,她却甘愿往火坑里跳。相比之下,赖雅晚年有张爱玲的陪伴,为他的人生画上了更美丽更完美的句号。
跟这样的男人长相守,有何“不值”??
况且,赖雅也不是一具混吃等死的僵尸,他一直在努力写他的长篇《克里斯汀》。力有不足,那不是他的错——这世上任何人,最终都会老的。张爱玲已经明白,所有华丽的东西,都不可能是真的好东西,真正的幸福就应该是这样子的朴素。
我是一个俗人且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俗人,为了改变我俗人的俗气眼光,我专门利用两个章节“鸿雁飞”上、“鸿雁飞”下,全程描述张爱玲在香港半年的六封情书,以让我这个俗人和我的张迷们对张爱玲有个更深刻的了解和崇敬。
注:最近很长一段时间我会在网下全面从头修改全文,在更新章节上会有所耽误和延缓新的章节上传,敬请朋友们谅解。这里我向朋友们许诺:我会在后面的章节,为朋友们精彩展示张爱玲在美国的晚年生活,让朋友们重新认识一个睿智的张爱玲,一个月兑俗的张爱玲,一个孤傲的张爱玲,一个坚强的张爱玲,一个真实的张爱玲,一个绝世才女的最后人生。这里再次感谢我的朋友们、我的张迷们的支持和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