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婆子很快就走了过来,看着她们魁梧的身形朝着跪在最前面的彩绣和菊儿走去,几个胆小的女孩子甚至吓得倒吸口凉气,终于害怕得哭出声来。
锦心看着彩绣一语不发地被拖出亭子,心里一阵挣扎,手里下垂,握住菊儿的手就要说话。
谁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李大娘的目光却是冷冷一瞥,伸手一指锦心:“二夫人,此间之事皆因这个丫头而起,她虽然没有直接参与争执,但却是此事的由头。为示公允,老奴斗胆,还请二夫人连带着一同训戒。”
见她忽然开口将话锋转向锦心,亭中众人皆是吃了一惊,锦心更觉身后一片火辣辣的目光直直朝着自己射了过来。不用回头,她已猜到这些目光的含意,毕竟,她不是第一次承受那样的感觉了。
微一闭眸,锦心再度睁开双眼,却是径直越过李大娘而看向了她身旁的二夫人。
轻轻俯子,就着跪在地上的姿势叩了个头,锦心这才道:“蒙二夫人垂怜,锦心方有机会留在府内伺候各位主子。本已发誓再不关心从前之事,谁知今日到底是没能忍住。虽然起因皆不由心,但到底源自锦心。”
说到这里,她看了眼一旁的菊儿,袖内的右手一紧,续道:“引起骚动已是不该,连累到主子清誉更是罪上加嘴,锦心肯请二夫人降罪,任打任罚,奴婢绝无怨言。只是菊儿出言,全因个性直率,并无他意,还请二夫人法外开恩,饶了她这一回罢。”
说完,锦心大礼伏地,再不起身。
二夫人饶有兴趣地看着地上的锦心,嘴角一勾,似笑非笑地开了口:“呵呵……你倒是有趣,自己认罚,却替同屋求情。直率?呵呵……我倒是有些好奇了,究竟你是真心,还是有意呢?”
锦心没有说话,只是二夫人的话听在她的耳中,却是似乎多了一重含义,旁人看不到眸子里一闪,她心里一个念头,一闪而过。
就在这时,月门外隐约有闷响声传来,响声不落,已有一个娇俏的声音响起,可不正是彩绣受罚的声音么?
听到这里,亭中所有女孩子的脸色都是一阵苍白,菊儿贴着锦心的右臂似乎也找回了感觉,终于剧烈地颤抖起来。
锦心咬牙坚持着,并不起身,就这么静静地等着。
二夫人却不急着,直到月门外声响停止,一个婆子回报十杖已毕,彩绣已被送回房中了,她这才看着锦心,道:“既然你有心要做这个好人,我就成全你一次。”
说完,她扬声道:“丫鬟锦心,不能自省身份,言语失当,引起府中不和,同罪,重责十杖。丫鬟菊儿念在初犯,日常事物外,洗仆役衣物半个月。”
锦心听她说完,连忙应道:“谢二夫人轻恕。日后必定不负二夫人当日之恩。”
说完,她见一旁菊儿没有说话,连忙一扯她的衣袖,菊儿这才低声跟着谢了恩典。
冷冷又扫过亭中所有女孩子,二夫人起身朝外走去,同时口中对着李大娘道:“这些小丫头子里头,有那知礼懂事的,替我留心着点,好好教了,日后也总能帮得上你的忙,我也省心。但若是有那不安份喜生事的,也不用留着。我有时照应不到的,你大可以吩咐人来请珊瑚,她也跟在我身边几年了,是个做事有分寸的丫头。”
“二夫人说得也是,今日之事也是我处理得不够妥当,才累得二夫人这么辛劳地奔波。”李大娘一听,立刻笑着连连点头,说完又对着珊瑚一句一个“姑娘”地叫着,笑道,“日后有着珊瑚姑娘这么个二夫人亲手教出的玲珑人儿帮我,那可真是省力太多了。我这之前一直只知道洗洗涮涮的,哪里做过这么大的事,有珊瑚姑娘帮我可就放心了,只是以后这问得多了,姑娘可千万别嫌烦。”
锦心和其他女孩子们一起低着头,待得二夫人等人离开了院子,才有婆子上前便要拉扯锦心。
她却是已经站起身来,对着那想要动手的婆子淡淡一笑:“不劳动手了,我自己走就行了,请前面带路吧。”
两个婆子面面相觑,右侧那个略显得年轻些的婆子便粗声开口道:“姑娘肯自己走就是最好了。前面出了院门左拐,就是下刑房了。请吧。”
锦心点点头,轻拍了拍一旁下意识就要拉住自己衣角的菊儿的手,对她轻轻一笑,迈步便走下了小亭。
当天,锦心自记事以来经历了第一次休息。
趴在床上,她细细地思索着,发现自己居然是第一次,不用读书,不用做诗,不用作画,也不用干活。这种感觉,几乎有些陌生的新鲜感。
她自嘲一笑,发现自己居然能够在被杖责后的剧痛中如此平静。是什么时候呢?居然已经冷静到如厮地步了。
“你是傻瓜吗?”。彩绣斜瞥了眼对面床上的锦心,冷冷道。
锦心一愣,惊讶地看了眼彩绣:“你在和我说话?”
彩绣翻了个白眼,语气不善:“这里除了你还有谁?我就不明白了,你虽然出身富贵,好歹也经过事了吧,怎么今天还是跟个白痴似的?”
不解地转向彩绣,锦心笑了笑:“没事做的话就抓紧时间歇会吧,李大娘应该不会让我们休息太久的。”
彩绣不解地摇摇头,没再理会锦心了。
看着她转回目光后,锦心淡淡一笑,眼角余光看向二人中间靠墙的那张空床。那是菊儿的位置。
二夫人和彩绣的话,她其实都明白。
今日那一场争执,看起来无辜的是菊儿,其实最为冤屈的,却是那被强拖走的四儿。而菊儿在这中间扮演的无论是什么样的角色,却也绝不会是如表面这般纯真。
锦心或许曾经显赫,或许曾经天真,但是她知道,历经三月而卖不出去,却也不能让王婆轻易舍去青楼的,绝不会是什么柔弱无助的纯真少女。只是锦心现在还不能戳破这层窗户纸,菊儿在她身边,总有她日后的用处。想来这一点二夫人和彩绣都已察觉到了吧。
不过这高门大户中,当真是毫无心机的,只怕只有门前的那两只石狮子了吧?
想到这里,锦心缓缓闭了眼睛。
此时此刻,房间里寂静无人,只有两个同样受了杖刑,却又同时朝着自己的目标暗暗迈出了一步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