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小忌第一次来到清新小镇,在阳光社区认识的第一个人,就是钟祯实。
钟祯实正如其名,他是清新小镇上有名的实诚人,他本人正如其名:衷情于真实——那是他毕生的追求。
世人皆知,说真话不难,难的是一辈子说真话。这一点上,钟祯实却做到了。
杨小忌还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初夏的早晨,她一下车,就下意识地做了一个深呼吸:太清新了!这里的空气,那才真叫是空气。这里的空气,能诱惑你主动地呼吸。
在她进行第二个呼吸的间隙,她却又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太美了!这里的景色!
她不由自主奔跑向小道的尽头,站定了,放下小背包,望向满目的青葱林木,远处有疏落的房子,红的白的蓝的,色彩鲜艳造型精巧,五彩缤纷错落山间。而远处,群山隐现白云间,近观,则有溪流倒映天空的流景。一时之间,恍然觉得天上人间,莫过于此。
就在这一刻,她看到了他。他穿越香樟林中小径,走向杨小忌所在的路口。他的出现令杨小忌有些时空错乱的感觉,仿佛置身于福尔摩斯时代的庄园。因为在深林、小园、花径的背景下,走向她的那个人,是一身毕挺的深色燕尾服、黑色礼帽、拐杖、烟斗——是一位老派的绅士,其派头令你只注意到他的风度,而忽略了他的年岁。
与杨小忌接近的时候,他微微一笑,远远朝她略举了下礼帽。杨小忌有点失神于这幅时空错乱的画面,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楞怔了一下,才忽然想起,追了上去:“喂……呃,那个谁,你好!”
他停了下来,面带平和的微笑,安静而友善地看着杨小忌,令她不由自主地自惭了一把。
努力让自己淑女一点之后,杨小忌问:“您好,请问这里就是阳光社区吗?”。
“嗯。”绅士微微点头,带点鼓励兼疑问地看向她。
“请问您知道去山水别居怎么走吗?”。
“哦?山水别居?你是杨小非的亲戚吧,莫非就是她的妹妹?你们都有相似的大眼睛,一样的美丽呢。”他的声音是清亮的男中音,彬彬有礼,让人如沐春风。这样一见面就夸奖人,杨小忌点了点头,随之觉得不妥,又有点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绅士温和地指明了去路,杨小忌谢谢他,正要离开,他却悠悠说了一句:“世事无常啊,你来迟了。幸好,你没有看到那一幕……”
“啥?”杨小忌的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呆呆地看向他。
他略低了头,研究地看着杨小忌的眼睛,杨小忌感觉到他的目光里,有一丝忧伤和悲天悯人的意味。“昨晚,清新小镇发生了一起车祸,就发生在杨小非女士下班回家的时候,在路上。”他慢慢地说,仿佛怕惊吓着这个小姑娘:“——你知道,世事无常,大家都很惋惜……”
杨小忌五雷轰顶:“车祸?什么车祸?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唉,不好说……可怜的孩子,你别太难过……伤者现在都还在医院里呢,据说他们伤势很重,不知道度过危险期了没有。”
杨小忌一把抓住他的手:“医院在哪?快告诉我!”
“清新小镇没法做大的手术,医院要把伤者转往省城。看,那边就是来接伤者的120车。”顺着绅士的手指向,杨小杨远远看到一辆白车,哭着奔了过去:“姐——姐!你别有事呀!”就连手里的手机铃声响了,都来不及接。
杨小忌拦住了刚刚启动的白车,跳了上去,只见内有二名伤者,包头包脑,全身绷带,认不出谁是谁。
杨小忌狂喊:“姐,我来了,你醒醒!”
一旁来不及反应的工作人员这时才反应过来:“你是谁的亲属?”
“杨小非是我姐姐!”
“杨小非是谁?这里面没有杨小非,也没有女的伤员!出去!快出去!别打搅我们工作!”
杨小忌被很粗暴地轰下了车,车子绝尘而去。
周围的人看傻子一样看着杨小忌。杨小忌楞楞地问:“这是昨晚那起车祸吗?”。
“是的。”
“下班时发生的?”
“对。”
“伤者是谁?”
“周大贵,李长进。”
“没有杨小非?”
“没有。杨大非也没有,伤的或者死的都没有。”
杨小忌傻眼了。
“……见过求平安的,没见过哭着喊着求灾的……”“……这人是不是有病啊?”“可惜了,满清秀的一个小姑娘的……”周围的医护人员怜悯地看着她,小声议论着散了。
脑子一片空白之际,手机铃声再度响起,杨小忌下意识按了接听键:“喂?”“杨小忌!你到底到了没有!为什么不接电话?你不是被人卖掉了吧!”电话里传来的,正是一贯彪悍的老姐杨小非的声音。
杨小忌苦着脸:“差不多了,比被人卖掉还惨点……”
三十分钟后。
杨小非笑得前合后扬:“哈!你肯定是遇到钟祯实了!”
“钟祯实?”
“对,就是那个老狐狸!”杨小非笑完恨恨说:“这老家伙!知道是我老妹也敢欺负,还敢拿我作文章!衰!改天帮你讨回公道!”
杨小忌回想了一下:“他好象也不太老吧?”
“总之,你别被他无害的外表给骗到了!”
“他是一个骗子吗?他为什么要骗我?”
“恰恰相反,那个老家伙从来不说假话,他说的每一句话,你都可以完全相信!”
杨小忌听糊涂了。
“——但是,他所说的话,连起来听,你却万万不可以相信!”杨小非接着说:“否则,就算被他卖了,你帮着数钱也没有人同情。”
杨小忌回想了一下,有点明白了。“嘿嘿,呵呵,他真的没有骗我哦,是我自己骗自己了!”
钟祯实对她,仅仅是陈述了一系列事实,这个没问题。问题是,他陈述的时机的把握,以及表情、语气、肢体语言的配合运用,尤其是他将一系列并无因果关系的事实并列陈述,按人的思维习惯,如果不是仔细甄别,就会下意识地在各事实间建立逻辑联系,从而得出虚假结论。
高,就是高啊,一个假都不带,却营造出了最真实的谎言!
杨小忌又气又恼的同时,又不免有点可乐,对自己无辜中招感到好笑。
杨小非同情地看着妹妹:“没关系,被他骗也不丢人,多少聪明人都栽在他手里,不稀奇。”随之杨小非介绍了他的一些情况给妹妹。
钟祯实,是清风大学的访问学者,大潮国来人。以研究为乐,只不过有时候,研究与生活往往不分,在清新小镇上已经闹过不少事了,不过也由于无伤大雅,一般事主过后也就算了。这次对杨小忌开的玩笑,算是有点大。
杨小非让她注意警惕,用一系列真话构造谎言,正是钟祯实的拿手好戏。再加上他儒雅的、知书达礼、正气凛然的外表,那真是骗神神衰,骗鬼鬼惨!
姐妹叙旧,足足说了个把钟头。
最后,杨小非把一串钥匙交到妹妹手里:“总之,你就老实看家,别到处乱逛就对了!我走了,估计一时半会回不来。这个家就交给你打理了!你勤快点,别给整成狗窝!我每月让会计给你打生活费到你帐上,你好自为之!”
杨小非拖着个旅行箱向外走,到门边突然回过头来,郑重其事地说:“哦,对了,忘记跟你说,除了钟祯实的话只能单句听不能全听之外,苏三娘的晚宴你一定不能去,枫林馆的热闹你千万别去凑,有事情倒是可以找旁边巫龙小苑的巫龙博士帮忙。”
杨小非站了一会,感觉还是不放心,于是返回屋里,拿出一串桃木项链,挂在妹妹的脖子上:“喏,好东西哦,送给你了,辟邪的,你可千万别离身!”
杨小忌有点好笑:打小天不怕地不怕的姐姐,啥时候也开始信这个了?不过她也没敢多说,乖乖地样子,连连点头——这是她从小在姐姐和父母亲面前的形象。
于是,杨小非驱车离去了,开始她的假日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