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夏蚊成雷,正是薰衣草花开得最盛的时候。
此刻,淡淡的花香,同温柔的月光交织在一起,一点点抚平我颗躁动的心,挽住我那惆怅的灵魂。我斜斜倚在床上,翻动着手中的书页,低叹一声:“唉!”
旁边的二哥笑着放下了笔:“你今天都叹过多少回气了?”
我优雅的转过头去,看着他道:“不该叹气么?你明天就走了,我却不能去送你。唉!可惜可惜!”
二哥坐过来,拍了拍我的脑袋说:“别装淑女了,我知道你其实是个疯子。明天我穿着你缝的袍子走,好不好?”
我鼓了鼓嘴:“可是我看不到耶!”
“那我穿过来给你看一眼好不好?”二哥说着冲我眨了眨眼睛。
难得见二哥卖萌,我强忍了半天笑,才对他说:“我才不要起这么早。”说着再也忍不住,倚在床头咯咯笑了起来。二哥笑着揉了揉我的头发,转回桌前继续看书。
其实惋惜是假,惆怅是真。这一别,大约就要等到额娘离开人世后我们才能见面。想到今日可能就是他走之前我最后一次看到他,我近乎痴狂地紧紧盯着二哥,几乎想要把他的每一个细节刻进我的脑海中。
自从到清朝以来,二哥是唯一一个关心我爱护我的男子,可以在我快乐的时候陪着我一起笑,在我伤心的时候安慰我,在我彷徨的时候为我指明方向。或许除了他,我永远也找不到对我那么好的男人了。
我凄美一笑,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或许是悲伤,但那种感觉却是那么的不真切。大概,我早已对这注定不会幸福人生麻木了吧?
三更鼓声遥遥传来,我轻叹一口气,对二哥说道:“睡吧。你不困我都困了。”
他看得正投入,只是低低嗯了一声,依旧翻动着书页。我静静看着他,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半晌后,二哥合上书,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子,塞进了我怀里。我诧异地看向他,他浅浅一笑,说道:“提前送你的生日礼物。”
我冲他感激一笑,伸手拥抱了他一下,说道:“祝你幸运。”
他拍了拍我的脸,转身出了屋子。
我缓缓打开盒子,闪闪波光映入眼帘。纤细的银丝交错叠合成片,又拧成粼粼水波般的细链。灯光下,那闪烁的波光熠熠生辉,却恍得我的眼无法再细看那银丝交叠。银链下端,是一朵新疆和田羊脂白玉雕成的1:1大小的薰衣草,晶莹雪白,没有一丝杂色,一看便知是上好的玉料。薰衣草花本就小,可那玉坠竟连花蕊都雕得清清楚楚。我伸手将玉坠举到花瓶中的薰衣草旁,真的一模一样,似乎连屋内淡淡的香气都是从玉坠上散发出来的。我甜甜一笑,将项链挂到颈间,抚着玉坠,恍惚睡去……
睁眼时,太阳正与地平线相切。我茫然盯着屋顶,此时二哥已到门口了吧?此后这府里,再不会有人看我唱歌跳舞,听我弹筝,陪我画画,在有人暗算我的时候给我出主意了。一次次说笑,一回回打闹,清晰地在眼前闪现。我暗自嘲笑自己,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干嘛这样。
下意识地抚着和田玉坠,我闭眼躺在床上,似乎睡了,又似乎没有;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脑中一片空白……
再睁眼时,天已大亮。我撑着身子起来,却懒得动,茫然坐了很久,才想起起身穿衣。
妍蒴听见响动,推门进屋服侍我,见我有些发蔫,把脸凑到我跟前笑道:“我给你炖点鸡汤你吃不吃?”说着眨眨眼冲我做了个鬼脸。
我这才缓过神来,二哥走了,我还有额娘,还有妍蒴,何必为失去的东西神伤?珍惜现在才是最重要的。
轻蹭着她的肩膀笑眯眯地说:“好啊,那我中午饭就交给你了。如今你的厨艺是越发的好了。”
“那我改天教教你吧?”妍蒴大睁双眼冲我眨啊眨,仿佛她是天上的一颗星星。
恍惚间想起一个细心体贴的女子也曾似真似假地劝过我学学做饭,我轻扯嘴角:“好啊。这样我就赚了,请师父不用花钱。”
妍蒴仍是睁大了眼晴看着我,摇了摇头道:“例银加倍。”
这个人,哪里都好,就是贪财。“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不会是给自己备嫁妆吧?”
妍蒴作势要呵我的痒。我急忙推开她的双手,叫道:“我错了还不行吗?例银加倍那是多少啊?我大概要卖几件首饰了。”
“有那么夸张吗?”。妍蒴无奈地看着我。我眨眨眼鼓鼓嘴,可怜兮兮地说道:“有。”
妍蒴笑着捏了捏我的脸,服侍我洗漱吃饭。待得一切收拾妥当,我扶着妍蒴的胳膊,在屋中一步一蹭地绕着圈子。
中医不同于西医,骨折了也不是像我在现代所了解的那样,夹着钢板一动不动地坐上半年。区区十五天之后,我腿上的木板便已被御下。于此同时,大夫嘱咐我每天多走走路好得快,所以现在我上午下午都由妍蒴陪着在屋里挪来挪去。
“为什么你骨头断了,我却要跟着受罪?唉!做奴才好苦啊!我手都给你捏疼了!”“走”了半晌,妍蒴动了动早已被我捏麻了的手臂,哀叹道。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姐姐你忍忍吧!”我一面说,一面咯咯笑个不停。
妍蒴怒拧了一下我的胳膊,说道:“你也累了,歇歇吧,我去给你炖汤去。”
她把我扶到贵妃椅上,服侍我躺好,转身而出。我目视她离开,从几案上抽了本书,倚在椅上看了起来。
看了一会儿,忽听到门口有人朗声道:“奴婢春蚕参见格格。”
我被吓了一跳,缓了缓心神,问道:“什么事?”
她道:“嫡福晋专门吩咐给格格做的参汤,命奴婢送来。”
我沉吟了半晌,道:“进来吧。”
因我喜爱清静,所以若非特意叫过来,平日里屋子周围除了妍蒴没有别的丫鬟。此时春蚕四处看了看,见屋里没有一个丫鬟,竟没有些许诧异。我脸上带笑,眼睛紧紧盯着她。她看了我一眼,慌忙低下头,把碗轻轻搁在几案上。我下意识地闻了闻,那味道绝对不是参汤。
“代我谢谢嫡福晋,下去吧。”赏了她些银子,我示意她离开。
她转过身去。我紧紧盯着她,唯恐有什么变故。
猛然间,她一把抓起汤碗向我的脸泼过来。我心下一惊,急忙用书挡住脸。一股热液打在右手上,又沿着手臂缓缓流下。我手一抖,手中的书掉落在地。湿漉漉的封皮上,几点炭黑,几点焦黄。磺镪水!我尖叫一声,忙扭头四处看去。水呢?水呢?水呢?瞥见几案上一壶早已凉了的茶,一把抓起尽数浇到我的右手上。我强自镇定下来,一遍遍对自己说:没事!没事!已经浇了水,不会再有事的。浓硫酸的酸性没有那么强,何况这只是我的手,不是脸。
妍皊妍姁匆匆而来,瞥见我正在浇自己的手,都是一惊。我稳住声音说道:“去给我端盆水来。跑快点!”妍姁慌忙跑出去。妍皊忙问道:“格格,您还好吧?”我嗯了一声,看到她伸手要拿桌上的汤碗,忙叫道:“别动那只碗!”她愣了一下,恍然明白,急忙连着桌布一起包起来收走。
此时妍姁端着一盆清水进来。我把肘部以下全部浸到水中,反复擦洗着,脑中急切地思索。化学课本上说皮肤沾上浓硫酸该怎么办来着?肯定要抹碱性的物质。可是抹上之后会不会反而伤害皮肤?猛然间心中一亮,忙对妍姁说道:“去给我找点碱面来。快去。”
妍姁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我又叫了一声“快去啊”,她才猛省过来,急忙跑去拿了些碱面来。我捏起一撮碱面撒到水中,用手搅拌了几下,继续擦洗胳膊。
“呀!这是怎么了?”我抬起头,只见妍蒴正推门进来,把手中的饭菜放在桌上。我一笑没有说话,把胳膊从水中抽了出来。妍姁服侍着擦干净后,端起盆离开。
我比了比两只手,还好,只是微微有些显黄,不细看看不出来。
妍蒴显然见过春蚕,有些慌张地问道:“格格没事吧?”
我笑看了她一眼,略带玩味的盯着正带着视死如归的表情的春蚕,缓缓摇了摇头。嫡福晋肯定不会傻乎乎地派她自己的丫鬟来害我,既然如此,那么幕后的指使者肯定是葛氏。但其实这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这事让别人知道了,哪怕所有人都猜出来是葛氏干的,最后倒霉的也肯定还会是嫡福晋。我冰冷一笑,葛氏这是一箭双雕呢?还是想坐收渔翁之利?无论如何,这种事情最好还是不要卷进去。我凝神想着,看旁边我的三个丫鬟正在叽叽喳喳的问发生了什么。既然如此的话——
我清了清嗓子,三个人立即静了下来。我嘴角带着一抹冷漠的笑,定定凝视着僵立着的春蚕。春蚕见我看她,直挺挺地跪了下去。我看了半晌,开口道:“你嘛——回去吧。”
话一出口,其余三个人都是一惊,只有妍蒴仍是静静地看着她。半晌后,春蚕仍是直挺挺地跪在那里。妍蒴轻笑道:“怎么?还不走?想留下来服侍我们格格是吗?”。
春蚕这才反应过来,行礼告退。
我侧头对剩下的三个人说:“今日之事权当没发生过,谁都不许告诉,连额娘也不可以,记住了吗?”。
三人俯身应道:“记住了。”
“妍皊,妍姁你们出去吧。”
她两人刚走,妍蒴便俯身问道:“为什么放她走啊?”
我一愣,随即抬手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看着挺明白的,怎么也这么糊涂?自己想去。”
妍蒴无辜地冲我眨了眨眼,服侍我净手吃饭。我叼着筷子,觉得无奈又好笑。二哥前脚刚走,后脚葛氏就杀过来了,这也欺人太甚了吧?看样子以后是没有平静日子过了。罢了,走一步是一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