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腿好了不少,走路基本上已经可以不用妍蒴扶了。然而我却仍是整日不想动,贵妃椅几乎成了我最大的活动范围。
彼时,我又倚在了贵妃椅上,正有一搭没一搭地绣着花。
“哎哟,我的好妹妹呀,你起来活动活动吧!别整天倚在这里,没病却要倚出病来。”妍蒴进来换水,见到我倚在那里,又絮絮叨叨地说。
我咬断了丝线,笑道:“如今你可以和秦嬷嬷有的一拼了。”
她佯怒拿起美人团扇轻拍了我一下,我“嗷”地叫了一声,说道:“更像了。”
妍蒴气结地看了我一眼,转过身去正要走,忽又回过身来。我诧异看向她,她道:“你腿既然好得差不多了,就去看看柳家。你病的时候,人家柳家可是专门送来了三只肥鸡。人家虽说家境还算宽裕,但也不是什么富裕人家,你好歹也要去谢谢人家吧。别整日在这里窝着。”
我举了举手中的布:“你没看到我在备礼吗?”。
妍蒴愣了一下,摇头笑道:“我根本没有必要提醒你,每件事你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忙晃了晃脑袋:“不不不!钱我可没你记得清楚。教我做饭居然还要例银加倍。我可是巴不得你忘了这件事。”
妍蒴在我身边蹲下,皱眉道:“不就要点钱吗?你至于这样吗?”。
我抓起美人团扇拍了她一下:“你说呢?你知道你现在例银多少吗?加倍?你是想让我明年喝西北风去吗?”。
妍蒴紧了紧嘴角:“小气鬼。”
我笑了笑,用团扇赶着她道:“你赶紧去帮我做点点心,下午一并给柳家送去。别在这里闲着没事念叨我。”
她点点头,做了个鬼脸,转身离去。
我望着柳家乌绿色的大门,惆怅地叹口气。只有这里,是我所待过的唯一没有勾心斗角的地方,唯一可以完全放松的地方。我自嘲一笑:我又去过几个地方呢?抬手轻轻拍了拍门。
没多会儿,翚怡便蹦蹦跳跳地跑出来道:“雪瑶!你腿好了吗?”。
我轻轻拽了一下她乌黑的大辫子:“没好我是怎么过来的?带我去见见你爹吧。”
“见我爹爹做什么?”翚怡拽起我的袖子,“走吧!我们去后院玩儿去。我带你看我们后院的那些花,都开了,好漂亮呢!”
“翚怡!”我无奈叫道,“我这手里还拿着东西呢!你让我先把东西送过去吧。”
翚怡不耐地嘟起嘴,带着我进了大堂坐下。我笑看了她一眼,果然还是孩子。
抬眼间,见翚怡的爹娘先后而入。我忙起身行礼。二老立即闪身避开。大伯笑道:“不敢,不敢。您是将军府格格,我等一介草民哪能受您的礼。”
我忙道:“大伯这是什么话。晚辈既是翠怡姐姐的玩伴,您自然是长辈,行礼也是应当的。”
大伯一笑,道:“岂敢岂敢。都坐吧。”
我一笑,在椅上坐下,对大伯道:“这次晚辈骨折,还要多谢大伯大娘送来的三只鸡,还有大娘教的炖鸡的秘方,做出来的鸡很是好吃呢!”
大伯笑道:“格格说笑了。格格也曾救过翚怡,何况平日里也很是眷顾她。我们虽是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还是懂得的。何况咱们都是自家人,客气什么。”
我一笑站起来道:“既然如此,大伯大娘也莫要客气了。”说着从妍蒴手中拿过那两件衣服,笑道,“晚辈给大伯大娘各做了一件衣服,做得不好,也不知合不合身,还请大伯大娘笑纳。”说着走上前去递给二老。
大伯连忙推辞,我笑道:“大伯刚刚不还说了咱们都是自家人吗?怎么现在倒又客气起来了?”
大伯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好双手接下。我淡淡一笑,回身又拿起妍蒴手中的点心道:“还有这个,是我命妍蒴做的点心,带来给翚怡尝尝。”说着又把点心递了上去。
大伯忙道:“哎呀!真让您费心了!还备了那么多礼物。”
我一笑:“在家里闲着没什么事干,只好做这些了。”
大伯回头对翚怡道:“你看看人家,多好的孩子!哪像你?整天就知道玩。”
我笑着冲翚怡眨了眨眼,对大伯说道:“翚怡这样挺好的,将来长大了肯定温柔懂事孝顺父母!”大伯一笑,并未说话。
大娘笑道:“那格格现在腿好得怎么样了?”
我一笑道:“多谢大娘关心。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就是还不能跑跳。”
“伤筋动骨一百天,格格还是要小心些的好。”
我笑道:“晚辈记下了。”说着又冲翚怡眨了眨眼。翚怡嘟了嘟嘴,郁闷地看着地面。我起身笑道,“想来大伯大娘还有事,就不叨扰两位了。”
二老忙站起身。大娘道:“格格不留下来吃晚饭吗?”。
我甜甜一笑:“不麻烦大娘了,我若是回去晚了可是要挨骂的。”
大伯笑道:“那我们就不送了。格格慢走。”
我冲他们屈身行礼。二老又急忙避开。我淡淡一笑,也不再理会,起身出了屋子。
繁华的集市,每次经过,每次都在我的心底写下一纸寂寥。可我不应觉得孤单,我有那么多人陪伴我。
忽然觉得害怕,合子姐姐已经离开了,她的命运或许就将会是妍蒴的命运,何况我将来要去的地方是那充满勾心斗角的紫禁城。而此时正在奔赴紫禁城的二哥,正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要考上个一官半职。也就是说,待我再见他时,他定是早已为官。而彼时,额娘定已离我而去……
我的大脑似乎将要炸开,只觉得能有如怨魂般鬼鬼祟祟的脚步紧紧跟着我,一遍遍毫不留情地踏过我的身体,踏过我的心,踏过我的灵魂,把无尽的苦楚烙在那踏出来的深深的脚印里……
等等!鬼鬼祟祟的脚步?
我侧头看了一眼并未察觉出异常的妍蒴,又回头向人群里看了一眼——密密的衣衫间似隐似现露出了太监服的一角。我冷冷一笑,这明显是做给我看的,居然穿着太监服出来。
我侧头在妍蒴耳边轻声道:“后面有个太监在跟踪我们,你假装停下来看路边的东西,借机看一眼他是哪房女眷下面的。”
妍蒴惊诧看了我一眼,想回头又急忙克制住,走到一旁的首饰摊上看首饰。
那太监也不停步,仍旧跟着我,径直向前走。我缓缓踱步,一时拿不定主意——葛氏又想干什么?
当然这也可能不是葛氏指使的。只是,除了葛氏,谁还有动机如此行事呢?
其实葛氏又有什么动机如此行事呢?她明明知道我会放了他。
看着妍蒴面带诧异地跑过来,我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她一面伸手拽着我继续往前走,一面压低声音道:“那个太监我看着眼熟,却叫不上名字来,应该是哪个侍妾底下的。”
“侍妾?”我诧异地看着她。她也回了我一个诧异的眼神,点了点头。
“侍妾……侍妾……是常氏底下的么?”
“应该不是。常氏底下的太监我大都认识,哪怕叫不上名字的也能看出他是常氏的奴才。这太监只怕是哪个默默无闻的侍妾底下的。”妍蒴缓缓摇着头,说道。
各个侍妾里,只有常氏是和嫡福晋一伙的,如此说来,葛氏想要做什么呢?心念电转间,猛地想到,或许——她只是想看看我的反应?想看看我对于上一次的事置之不理的原因到底是不想搀合进去还是要和嫡福晋联手?有趣!斗了这么多年了,她还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想不到葛氏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我扯了扯妍蒴的衣袖:“不是什么大事,咱们赶紧回去吧。”说着大步朝府邸走去。
妍蒴一面急急跟上,一面诧异地看着我,良久后,见我表情自然轻松,也吐了口气,跟在我身后入了府邸。
我嘴角噙着丝笑进了屋,转身坐在了炕上。收拾妥当后,妍蒴在我身边坐下:“到底怎么回事?”
我冷笑了几声,附在她耳边说道:“葛氏呀,不知道我昨天放了那个丫鬟究竟是无心掺和进来还是要和嫡福晋联手,所以派一个别的女眷下的奴才来试探试探我。”
她听完后怔了半晌,转过头来笑眯眯地低声说道:“这是不是意味着葛氏开始把目标放在嫡福晋身上,不再麻烦你了?”
“不一定,她可以一箭双雕,也可以一心二用。我们还是小心为妙。”我摇摇头,躺倒在炕上说道。
妍蒴也在我身旁躺下,似是自言自语地道:“葛氏傻了么?居然不清楚你的作风!”
我忙翻过身捂住她的嘴:“刚跟你说要小心,现在你就开始以下犯上。是不是我视你为姐姐,你就忽略了自己的身份了?那以后我可不能叫你蒴姐姐了。”
妍蒴忙道:“别!我以后不这么做了,还不行吗?”。
我一笑,又躺了回去:“葛氏就这么日日绕来绕去,总会把自己绕晕的。”
妍蒴也摇摇头,笑道:“还是什么都不争最好了。争那些有用么?”
我侧过身掐了掐她的脸:“只怕将来咱们想不争都不行了!”
妍蒴翻身掐回来,笑道:“无论如何,我都会陪着你的!”
我畅然一笑。得姊若此,妹复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