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史不留芳 第十章 贺楼镜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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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殿下不认为我和镜王是一伙的?”紫芳看着殿门,却朝修鱼濯问到——

“贺楼,”修鱼濯站起身,“城主还不会放在眼里。”说罢,便往镜王走去。

紫芳眨了眨眼睛,看向宁同。后者感受到视线,微微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是不知。

收回视线,紫芳看了看自己指尖。虽然事情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但毕竟被小金龙摆了一道,紫芳心里对修鱼濯更多了些在意。尽管镜王微服前来,若不是修鱼濯接应掩盖,镜王进入修鱼时宁同的三白堂和修鱼境内的暗庄不会毫无察觉。修鱼濯这次算是给宁同和自己的警告,他的水有多深不是几个来回就能模得清楚的,乖乖合作才是正道。

可惜,紫芳和宁同在这局中充当的角色修鱼濯还不知道,如果知道了他就不会再这么从容,而是将他们赶尽杀绝。因为就算他的水深不可测,紫芳和宁同也敢往下跳。

殿内百官霎时间安静下来,纷纷起身。笃初帝瞥了眼左下首位,笑得很不自然:“镜王公务缠身,来迟了,快快上座。”

修鱼濯将镜王迎了进来,便退回紫芳身边。镜王在大殿中央站定,虽然脸上挂着客气的笑容,眼中却是腾腾怒气。并非多么想见中良城主,而是觉得笃初帝的做法不地道,竟然让几个官员以生铁换盐之事还待商榷为由将他困在东暖阁,这边却不声不响就摆宴妄图拉拢中良城,镜王觉得自己被玩了。幸好从修鱼濯口中偶然得知此事,镜王便三两下应付了那几名官员,跑来闹场子了,确切地讲,他是希望借着此事让中良城主做个见证,给笃初帝施加点儿压力,尽快将条件谈妥。

“笃初帝客气。本王已然与度支、仓部的几位大人拟好文书,特来向笃初帝请教,不知何时可以定下此事?”镜王腰背挺拔,身量高大,站在玉阶下与笃初帝对持,至少在气势上丝毫不弱。

笃初帝倒是镇定,早在进到大殿时就看到修鱼濯刻意留出来的位置,也想过那几个不争气的老不死拖不住镜王。现在他仅仅是有些不甘心,眼看修鱼濯和紫芳气氛正好,半路杀出个镜王实在让他头疼。挥了挥衣袖,笃初帝笑着开口,铁了心地顾左右而言他:“此事孤定会仔细考虑。来来来,镜王快些入座。今日得贺楼镜王和中良城主二位大驾,修鱼真乃荣幸之至啊!”意思很明显,笃初帝找了个台阶,哗啦就下来了,还站在下边使劲儿朝镜王招手,心说你咋还不快下来。

不过这位可不会轻易就下来。镜王皱了皱眉,紫芳刚好望过去,还别说,那两道英眉深蹙的形状很是俊朗好看。“不知笃初帝何时能有定论?”镜王沉声回到,一副“你不给个时间我就砸你场子”的架势。

紫芳被镜王这阵仗给逗乐了,忍不住轻轻笑出声来,在安静的大殿里显得很是突兀。修鱼濯眼风扫了她一眼,没有反应。但笃初帝却因这紫芳的笑声黑了脸。

“明日早朝即可商议镜王拟定的条件,镜王还是先请入席吧,莫负了中良城主的兴致。”不甘不愿地给了个时间,笃初帝勉力将心中怒气压下来,略带警告地说到。

镜王沉默了一会儿,道声“一言为定”,便向笃初帝拱拱手,往那空着的位置过去。落座之后,镜王向笃初帝敬了一杯,而后又举杯朝向紫芳:“燎艾扰了城主兴致,实在抱歉。这一杯燎艾自罚。”

紫芳正埋头抚弄手指,这时抬起头来,才跟这贺楼燎艾正眼对上。“镜王客气,说起来是紫芳碍了镜王正事。何来罚这一说?若真要罚,紫芳愿与镜王同饮此杯,两不相欠。”懒洋洋地开口,紫芳的嗓音比一般女子低沉些,很是散漫随意,但话里话外明显的不悦让人听得真切。话音一落,紫芳端起面前酒杯,仰头饮尽,遥遥向镜王燎艾翻杯示意。

燎艾哪见过做派如此豪放的女子,怔愣了一下,道声“好”便也一口干了。

而后宴席重新热闹起来,不过经过刚才一闹,或多或少透着股压迫感。

笃初帝憋了一肚子气,却不好发作,吩咐修鱼濯不得怠慢紫芳和镜王后,便早早离席。等到笃初帝离去,那股压迫感才稍微松了几分。

燎艾对这位貌似帮了自己却一副不想跟他有瓜葛的中良城主有些感兴趣,他很清楚笃初帝这么看重紫芳是何原因,也不是没想过替贺楼拉拢中良城,但当他见到紫芳本人时,莫名觉得看不明白。燎艾自认少有看不明白的人,修鱼濯算一个,现在紫芳也算一个。所以他趁着两人正好对面的机会,打量起她来。

紫芳看似被教司舞姬吸引了注意,但不经意间眼风掠过对面,将燎艾的神色分毫不落地收在了眼里。

同为落宇六子,相比修鱼濯的雍容凌傲、宁同的优雅和暖、会人的随性风流,燎艾显得似乎更正常一点儿。相貌是俊朗的,穿戴是妥贴的,气质是高贵的,谈吐是霸气的,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燎艾都属于王公贵族中的典范。可惜这样的典范在这个野心和阴谋纵横的环境下,就有些过于普通了。紫芳下意识地瞥了两眼身旁之人,又扫了两眼对面的两位战友,心底对燎艾画了个叉——天下相争,镜王燎艾必输无疑。

相对紫芳心中的否定,燎艾也有了几分结论——这个女人不好招惹。

夜宴高潮被燎艾的到来打断,笃初帝中途离席,自然也就不再有什么看点。虚伪逢迎地拖了快两个时辰,幼卿公主累了,未婚夫宁同得陪着离开;少施家主年纪大经不起折腾了,侄孙会人要相送;镜王燎艾明日还有正事,也需要早些休息。紫芳一一计算着时间,本来也不太喜欢这种场合,但作为宴席主角,定要摆出副有兴致的模样,现在总算能够解月兑了。

回头看向修鱼濯,紫芳很善解人意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修鱼濯点点头,起身做了番总结陈词,便草草结束了不太愉快的鹿鸣夜宴。

紫芳在修鱼濯的陪同下一一告别,燎艾只是一抱拳,旁的话一句也无。修鱼霏沉默了一晚上,仍旧神不守舍的敷衍了几句。修鱼鹈比之前殷勤了些许,不时用一种阴恻恻的目光看向修鱼濯,然而修鱼濯却视而不见。修鱼松修鱼兰得体大方,乐呵呵地客气两句。修鱼霖挑眉看了紫芳一眼,转身去到宁同身边,嚷着和宁同一块儿送幼卿回宫。会人很撩骚地拨了拨头发,递了个秋波,紫芳笑了笑算做回应,这一番来去让少施端笑得满足。

礼数周全地应付完毕,紫芳才踏出了鹿鸣殿。

镜王燎艾由修鱼濯安排的侍卫送回了所住的贺楼驿馆,而紫芳则由太子殿下亲自相送。

懒洋洋地骑在赤炎上,紫芳让夜风吹得清醒了几分。头一天也是如此踏着月色走在路上,却找不回当时那种宁静的心情。先不说后边跟着的二十个太子亲随,紫芳身上隆重的衣衫就已经让她觉得身子发沉呼吸困难。

侧头看了眼修鱼濯,紫芳眨着有些酸涩的眼睛,嘀咕了一句:“金灿灿的真是刺眼啊。”

修鱼濯一字不落地听进耳朵,微微阖了下眼皮,回望着紫芳:“城主何出此言?”

紫芳勾唇笑笑,软下腰俯身趴在赤炎身上,懒垂着眼睫:“的确是金灿灿的,就连说话的声音都跟金玉击脆差不多,太子殿下都快把这夜色给照明亮了呢。”

修鱼濯愣了下,完全没明白紫芳说这话的用意,只好沉默。

看修鱼濯没接话,紫芳挑了挑眉,瞟了眼后边跟随的人,压低声音笑嘻嘻地说:“你猜我这般勾引你,你爹会做何感想?”

听罢,修鱼濯蹙了下眉头,随即很难得地展开一抹笑,直看得紫芳啧嘴,而那二十名太子亲随不约而同地嘶了口气,被惊得不轻。

“上道!”紫芳坐直身子,不再看修鱼濯,提高了声音道:“请你喝茶,明日来不?”

修鱼濯略一拱手,答道:“多谢城主。”

**

娇小的青隼飞了出去,脚上绑着书信。

紫芳卸下一身装扮,只着单衣,大氅微开地斜靠在软榻上,手中烟杆云雾缭绕。黑色大猫静悄悄地溜进窗,尾巴左右扫了几下便趴在了榻前。银白大狗端坐在门口,耳朵竖得老高,鼻子不时抽/动两下。

如果紫芳直觉没错,今夜有客来访。了了教过她,做理智的谋划、万全的打算,但绝对不要放过直觉,很多时候直觉是最准确的。

于是,她在见到那张妖娆的面具时只是指了指旁边的软席。

“山岚公子,初次见面,久仰!”紫芳淡淡道,顺势喷出一口烟,把她的表情掩了去。

“什么事情都瞒不过紫芳城主啊。”来人也不客气,很自然地越过墨渊,懒懒地半躺在软席上。

紫芳懒得废话,要不是为了等这主,早就睡她的大头觉去了:“公子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既然城主已经料到在下会来拜访,想必也已知晓在份。”山岚抬手,指尖在脑后一挑,松开绳结将那面具卸了去,转头看向紫芳:“我只想求一心的平静。”

紫芳不以为然地看了眼山岚的脸,便别开目光,吸了口烟,缓缓问到:“我且问问,你为何帮助初雨?”

山岚垂下眼眸,有些不自在地啜嚅道:“她……她是我的妻子。”

“咳咳咳……”紫芳没想到山岚会给出这个答案,一口烟没来得及吐出来,呛的她眼泪横流。“哈?”

山岚扯了扯嘴角,补充了一句:“未来的。”

勉强止住咳嗽,紫芳在心里略略过了一遍,大概也知道眼前之人底牌是什么。沉默片刻,紫芳撂下烟杆,坐正了身子:“你的母亲这一脉应该都有些异于常人的能力,不过大多没有表现出来,传到你这里,估计就是你现在所具备的能力。你所看到的事情都是必定要发生的,不管你立场为何,绝无改变。要求一心平静,我帮不了你。”

山岚略有些疑惑地看着紫芳,似乎没太明白。

紫芳叹了口气,暗自撇撇嘴,心道跟修鱼濯哑谜打得久了连自己都习惯这种半阴不阳的说话方式。清了清嗓子,紫芳决定从头说起:“这个世界已经经历过不知多少次推到重建,现在的‘人’都是被重新筛选和塑造之后才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相比前几次世界崩毁前的‘人’,这一次的人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差了很多。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保存着最早的‘人’,这些人几乎跟神差不多,拥有许多我们望尘莫及的能力和智慧。但他们是不允许或者说没办法从那个地方出来的。不过总有一两个例外,好比如你母亲那一脉,他们的祖先大概就是那些最早的‘人’。”紫芳顿了顿,眨眨眼睛:“明白么?”

山岚勉强消化着紫芳的话,他忆起自己从母亲那儿传承下来的记忆,与紫芳所说不谋而合,便有些困难地点点头。

紫芳见他点头,继续说下去:“你的能力你自己清楚,我只能告诉你一件事,历史的修正力是可怕且无从抵挡的的,不管你做了什么,总会有另一个变数将产生的偏差导向既定的方向。懂了吗?”。

山岚抿了下嘴唇,问到:“如果我现在就杀了青阳宁同,难道他还能活过来坐定这天下?”

紫芳望了望天,有些奸邪地勾起嘴角:“青阳宁同只是一个名字,你明知道现在就算你杀了他也没用,何必提这么无聊的问题。”

泄气地垂下双肩,山岚无奈地点点头:“是了,虽然有个地方还没最后定论,但‘青阳宁同’是绝对不会从这历史上消失的。”自嘲地笑了笑,山岚的眼神有些暗淡:“原来所谓的平静,不过是看着重视的人去死,无动于衷。”

紫芳看得好笑,她心里很清楚山岚所谓的能力事实上并非预知未来这样神奇,不过是直觉过于强大,潜意识中能够将眼前形势延展之后得出最可能的结果,有很多地方是可以人为改变的。她不告诉他,只是还没模清他的立场,所以用这种方式让他尽量不参与各方的争斗,否则他很可能成为最棘手的对手。

山岚并不知道紫芳的心思,还沉浸在自己的消沉中。默然半晌,山岚才站起来,向紫芳深深揖了一下,道声“多谢”,便从来路离去。

等到山岚走得干净了,欺霜耳朵又动了动,确定周围没人后安稳地趴了下来。

“小金龙的确上道啊,自己亲随里随便他爹安插眼线,却帮我把驿馆里的人都清理了个干净。我是该谢谢他的好心呢,还是赞叹他的无情呢?”紫芳下了软榻,拐进內间,边月兑着衣服边悠哉地嘀咕,随后很是满足地躺在了床上,静静地睡了去。

**

苍擎还在奋力往龙丘山方向飞去,划过天际,只在黑幕中留下一道青色的痕迹。

修鱼濯静静地矗立在窗前,月光透过树影照在他脸上,泛着淡淡清辉。

“主子,少施会人并非简单的一介商贾,隐曜调查刚刚开始便受到某些势力暗中阻挠,虽无损失,但没有任何线索可抓。”太白跪在修鱼濯身后,头俯得很低。

“无妨,她的人马不是这么轻易就能模得清楚的。再探!”低低地下达了命令,修鱼濯依旧站在窗前,看着外边儿的景色。

太白领命后想要劝说修鱼濯早些休息,但无奈目前情势如此复杂,自己主子又如何能平静?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一个字也没说,便悄然离去。

“这一场,我到底是在与何人对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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