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逸闻录 第四十四章 病 (二)

作者 : 细竹

雨势一点都没小,豆大的雨点珠子噼里啪啦地往下砸,风又刮得狂乱,一些雨水就被吹得四散来,丹瓶将伞打得极低,伞面几乎挨在头顶上,埋着头直往前冲,也不顾脚踩在汪水里,溅湿了半幅裙子。

又是夜里,又是下着大雨,一路上都没有遇见人,她绕到一处院子的围墙外,停住了脚步。她抬头想了想,将伞一歇,夹在右腋下,左手一伸,往墙上这么轻轻一抓,就越墙而进,落在了院子里,

院子里静悄悄的,一点声息也无,丹瓶也不耐走回廊,直接大步从庭院中斜穿过去,手一撑,翻进回廊,轻轻将手中的伞搁在栏杆上,伸手推开屋子的门。

屋内没有点灯,静悄悄地,丹瓶也不奇怪,随手将黏在脸上的湿头发往旁抹了抹,脚步也没停顿,直接模到屋北正中靠墙放着的长条桌边,伸手模了最右边一个屉子,取出里头油纸包好的火石与艾绒,将条桌上的巨烛点燃。

屋内一下子亮了。

丹瓶回身望向屋内。墙角香炉里慢慢升起缕缕白烟,散发着如兰似麝的香味,她走过去揭开香炉的盖子,用银箸子在里头掀了掀,夹住一块梅花状的饼子,小心的放在自身的荷包里。

秦珂在南州的院子不大,一明两暗的三间屋子,和后头三间后罩房。正堂的空间也不大,只摆了北墙的长条桌和前边一张榆木方桌和两张高背椅。

此刻,因门大敞,门帘高挂,一阵寒风夹着湿气吹进屋来,条桌蜡烛上的火光摇了摇,那映在墙上的人影也跟着摇了摇。

原本伏在方桌边上的人慢慢动了,她刚抬起头,睁开眼,还未从迷蒙中回过神来,第一眼瞧见的就是阴风阵阵,门户大开,外面凄风苦雨,一个全身在往下滴着水的女鬼正站在她面前,一双乌亮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自己。

饶是昙香胆子不小,也被此景吓得闭眼尖叫。

“昙香,昙香……”有人抓住她的肩膀轻轻晃,“是我呀,你别叫!”

这个声音十分熟悉,昙香睁开眼睛,丹瓶那被淋得狼狈不堪的脸赫然出现在她面前。

“你做什么!吓死我了!”昙香捂住还砰砰跳得欢快的胸口,大口呼气,她扭头去瞧更漏,觉得十分奇怪,“这都什么时候了,我怎么在这儿睡着了?”转过头来上下看着丹瓶,皱起眉头,“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有睡,去哪了?怎么淋成这样?”说着站起身,喃喃道,“我刚刚叫得那样大声,也不知道有没有惊醒姑娘。”便要去里屋。

丹瓶连忙拉住她,“姑娘不在屋里。”

昙香唬了一跳,“不在屋里,什么意思?”

原本计划得好好的,临走前,丹瓶在屋子里的香炉内点了让人神智迷蒙的香饼,又趁机拂了昙香的睡穴,让她趴在桌子上,做成她不小心在外间睡着的假象,

今晚值夜的小青也被点了睡穴,睡在里间橱子外的榻上。剩下的两个亦是如此解决的,只不过是在后罩房里,自己的房间内。

如果不是秦珂突然起了烧,晕睡了过去,外头的雨又那么大,不好随意移动,此刻完完全全可以不惊动任何人回到房间里,第二日一早,没有人会知道她曾出去过。

可现下是不行了,光是养病就要耽误很久。丹瓶只好前来善后,去头掐尾,又模糊了一些事情真真假假地说给昙香听。

如今事情就变成了姑娘想出去玩,便让丹瓶点了几人的睡穴,偷偷溜了出去,谁料在外头淋了雨,生病了,被公子遇到,就在外院请了大夫。——她自己的身份却是完完全全说了。

她与昙香都是一样的出生,只不过她运气好,得了师父的青眼,不用专门学那些伺候别人的眉高眼低。

昙香听了,倒是默不作声,不再细问了。丹瓶的这番说词无论真假与否,都是事实。她默了片刻,道,“你去将这身湿衣服换下来,我去收拾几件姑娘的东西,与你一道去客院去。”

丹瓶忙道,“你自己的也收两件,这外头雨大,一路过去,衣服就湿了。伞根本挡不住。”

昙香闻言答应着掀帘进了里屋,先是瞧了一眼在榻上睡得正香的小青,苦笑了一下,就找出一块油布,收拾了几件干净衣服出来。

整个过程轻悄悄的,小青丝毫没被惊动。

她出了里屋,丹瓶已经等在外间了。

“反正还要回去,衣服就不换了,”丹瓶示意手上的包袱,“我也替你收拾了几件干净衣服,你就不用去了。”

昙香笑了笑,“多谢。”

丹瓶歪头示意里屋,“余下三人要不要告诉她们?”

昙香想起昨日被卖出府的豆芽儿与秧苗和小青这几日的沉默,摇了摇头,“明天再说吧,让她们好好睡一觉。”

丹瓶见此也不多话,熄灭屋里的灯,将门带上,拿起廊下的雨伞,与昙香匆匆赶回客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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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珂默默凝目定在账顶出神。

这不是她熟悉的地方,宽大的架子床,悬着青色的菱纹罗帐,此时帐帘是放下的,她看不见外面,也不想惊动外面。

床帐里有股好闻的幽香,虽甜不腻,她的眼睛转了转,发现床里设的山水围屏,便知道定是床帏里燃的帐中香。

这等讲究,她从前只在本家的堂姐家见过。

这时,她听见床帐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她复又闭上眼睛。

过了片刻,她感觉有人掀开了窗帘,眼前光亮一闪——有人遮住了天光,立在她的床前。

半晌没有人说话,有人在打量自己。

秦珂在被窝里的手指轻轻动了动,突然有些紧张。

过了片刻,帘子终于又放下了。

她眼前又暗了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秦珂还未来得及反应,昙香的惊喜的脸已经出现在她面前。

“姑娘真的醒了。”

秦珂听这话说的有意思,目光就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昙香将帘帐用两边的金钩子挂了起来。

帐子里一下亮堂了。

昙香伸手去模她的额头,“果然一点都不烫了。”又欢喜地转身倒了一杯温水,“姑娘喝口水吗?”。

秦珂动了动,觉得全身没有力气,喉咙里干的厉害,便“嗯”了一声。

声音又低又哑,不复原来的甜糯动听。

昙香半跪在窗前将杯子凑到她嘴边,秦珂抬了抬头,就着昙香的手,喝了小半杯水,方解了喉咙里滞涩感。

“姑娘饿了吗?想不想用些米汤?”

“不用了,我不太饿,”秦珂的眼睛逡巡了一圈屋内,问道,“这是哪里?”

“这是咱们庄子上的客院。”

秦珂一怔,又看了看屋内的摆设,果然极其简单爽朗,除了床帐中的熏香,没有半点闺房秀气。

她想起晕过去之前影影绰绰,模模糊糊的记忆,似乎上了马车后,被颠地难受,又觉得头重脚轻,晕晕沉沉,坐不住,记忆的最后是自己一下子栽倒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里……

她问道,“先前有谁来过?”

昙香愣了愣,反应过来,“是公子。徐大夫说姑娘今天就可以醒了,奴婢就在厨房里煲了汤,是公子来告诉奴婢姑娘已经醒了的。”

秦珂想起刚刚的装睡,被子里的手窘迫地抓了抓被子,脸上也浮起一丝红晕。

“姑娘在这儿昏睡了一夜,徐大夫开的药却要按时吃,只好用勺子一匙一匙地喂,姑娘可觉得口里苦?奴婢去取些酸梅子来好不好?”

秦珂果然觉得嘴里的味道怪怪的,忙道,“去将漱牙的青盐取来,我要漱洗一番。”她说着,又觉得浑身黏糊糊的,极不舒服,又道,“再要点热水,我想洗浴。”

昙香就劝道,“姑娘才好些了的,哪能去洗澡?再捱捱吧。徐大夫特意嘱咐了不能让姑娘受一点点风。”

秦珂听她一口一个徐大夫,就问了一句,“徐大夫是哪家医馆的坐堂大夫?”

门外就传来轻轻地两声咳嗽。

是个男子的声音。

昙香连忙掀帘出去,不消片刻,又进来道,“徐大夫就在门口,要过来再给娘子诊诊脉。”

秦珂将脸掉了个方向,面向床帐里头,赌气道,“我不要,你先打水给我来洗澡,否则我谁也不见!”

昙香无奈地掀帘出了屋,秦珂竖起耳朵,听见她说了两句话,接着又是一个年轻的男子声音,很陌生,模模糊糊地听不清楚。她就有些意兴阑珊地翻了个身。

徐启看着昙香出了屋子,转过头来,盯着坐在昼榻上默不作声的男人道,“公子,别装模作样的看书啦!我赌一个铜钱你一个字都没看得进去!这小娘子也会耍脾气,不洗澡就不看病,公子说怎么办?我这个大夫也做得忒为难了些。”

成箦合了书,觉得又好笑又好气,唇角不由勾了勾,幽黑的眸子里有笑意漾出来,神情极是愉悦,便将丹瓶叫来吩咐道,“找几人将净房收拾干净,用屏风围起来,厨房那里,吩咐几个锅都开始不停歇地烧热水,屋内多燃几个炭盆,再放两大桶热水蒸出热气,等屋内热透了,再服侍姑娘进去洗浴。”

丹瓶忙答应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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